《灞桥离》夭色离

4、第四章

　　幽华宫，书房。

　　我执笔写下什么，不一会儿素色纸笺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蝇头小字。我小心拿起吹干墨痕，一瞥正看见皓白的腕上一圈乌青。这样深的颜色，料想他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才将我的腕部捏得青紫。

　　“焕翼。”我站起身，只看到重重珠帘外已跪着一个身影。

　　“属下……”他双手抱拳请罪，头埋在地上不起来。

　　“他是我的堂兄。”我纠正，“你就当这是一场无聊的闹剧吧。”

　　“可是……”焕翼猛地站起，才感到冒犯，急急忙忙住了口，尴尬地站着。

　　我抬起右手腕，稍稍一想，拉近书桌上一个镶汉白玉的镏金首饰匣，纤细的指尖抚过白玉嵌接成的昙花瓣。一用力，匣子发出一阵沉闷的开启声，直接拿起最上层里一件瑞石制成的首饰，戴在腕上巧妙掩饰这圈瘀痕。现在急忙抹药膏，一定会被皇祖母发觉，还不如用首饰遮掩，这样更自然。

　　“小倩呢？”手挡开用硕大东珠与晶石串成的珠帘，站在焕翼面前，仰头端详这张普通的脸。焕翼的眼睛太过单纯，可以被我轻易察觉他的情绪。

　　“在外守着。”他自惭形秽退开几步，在一旁站着。

　　“我得去一趟慈静宫向皇祖母请安。”我将素色纸笺递了过去，“给无算，要他尽快完成。拜托你了。”

　　才向外走几步，在外面莲清殿的侍女小倩就迎上来。

　　“公主，要去哪儿？”小倩为我整理宫装。

　　身着纯白边绣螭纹的宫服，上有大片大片金丝香昙簇拥成块状，头上顶冠垂下丝丝晶石串成的璎珞，用组合钗绾起三千青丝。这种纷繁复杂的装扮极少，也只有隆重的家宴或是国礼才有此打扮。小倩为我理理金丝和外层宫服，然后跟着我一起前往慈静宫。

　　慈静宫，宁明殿。

　　“皇祖母万寿金安，福祉长存。”我敛衽作礼，立刻被皇祖母的侍女扶起。

　　“芸儿就勿讲究这些礼节了，自家人嘛！”皇祖母挥挥袖，让我坐到她的身旁。她总是慈祥地轻拍我的头，微笑着询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必定有什么事，才会来找我这个老婆子。”皇祖母早就猜出我的心事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看，是看中了那家公子啊？还是要什么名贵珍宝？有的全赏赐给你。”

　　“皇祖母，你说说，我是那种刁蛮的公主吗？”声音不响，却极为震撼，“我找到杨家人了，皇祖母的哥哥。”

　　这句话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只看皇祖母突然握紧我的手，眼底蕴满了水汽。

　　我向她娓娓道来：“是入赘了琼州商户陈家……有外戚陈家，现任的相国也该解甲归田了，正好将相国的羽翼除去。这样好不好？皇祖母。”

　　“果然先帝没有选错你，也只有你，才可以办成这桩事。”皇祖母的眼角终是溢出几滴浊泪，我连忙从怀里拿出锦帕，为她拭去泪痕。皇祖母却推开了我的手，她是一向反对贵族女子使用这种并不耐用的东西的，只要稍稍有些水汽沾上，这锦帕就会留下褪不去的瘢痕。

　　“皇祖母，我想让陈家掌柜进宫和您好好谈谈，该做的我已代替您做了，决定如何由您。”言毕，我微微作礼，退离宁明殿。凌霄花味的香气，不知为何有丝冷意，我略略缓下脚步，却仍要步出庇佑所。

　　小倩在慈静宫外一直等着，见我额上发丝黏连在一起，打开扇子为我扇风。

　　“竟然找到了？我都忘了将它扔到哪里了。”我低眸细瞧，“仍然如新，真意外。”

　　这柄纨扇与京畿其他家族贵族女子手中的纨扇是无法相比的。只用白玉做扇骨，上覆纱缎，两面分别作画，为彼岸花。一面画花，一面绘叶。纨扇，上等扇骨以水晶雕琢，以绣锦为面；中等则以玳瑁为扇骨，以丝锦为面；最下等的也得用蓝田玉作扇骨，以缎锦为面。

　　贵族女子一年四季都将这纨扇放在身边，作掩面之用。也有女子将这作为给情郎的信物，于是这纨扇也有另一种涵义。

　　原本这扇是父皇亲手制得，送予母后。据说当年父皇还曾执扇掩面笑间倾城，而在场的皇祖父也由此作赋。一时间，无人不知静宁王貌胜女子。

　　知道了来由，我便央来了扇子。绘上彼岸花叶，殊不知这如火般的花有着一切不善的深意。

　　见我沉默良久，小倩轻提一句，提醒我今日宫中有来人，而且来头不小。

　　“来人？谁──”柔荑小手轻摇纨扇，丝丝凉意传入心脾。

　　“静阔王爷。”小倩刚想再说上几句，我手一横，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于是用手理净发丝来遮掩银瞳。

　　“原来是皇妹。”声音的主人踱步而来，“我还在想宫中怎会有如此绝色，还以为到了桃花源，细瞧才知是皇妹芸姬。”

　　“多谢赞誉。”我巧笑倩兮，“与皇叔从边疆回来了？友明皇兄。”

　　皇叔长子姬友明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腆着因酗酒而有的大肚子，与我有意攀谈。

　　“你越来越美啦，什么时候皇兄为你找个驸马，你也够年龄了。该谈婚论嫁了，寻常女子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孩子了。”他此举到底有什么含义？

　　“皇兄呢？”我掩口冷笑，驳道，“这些年在外，又有了几位小世子？”

　　“哈哈……”为掩窘迫皇兄干笑几声，“清闲了一定带你去看……”

　　“那也好，也想去看看皇叔，几年来都没有见过皇叔。皇兄，多在帝都呆上几日，难得回来就长住几月。”

　　“好好！”他应允，粗糙的手掌欲抚上我的肩。他一直对我不善，从小时起就这样，突然的攀关系使我极警惕。

　　“那就不打扰皇兄的雅兴了。”我不着痕迹躲开他，朝花园小径走去，才转弯即将身体掩于花丛中。

　　“公主……”小倩轻呼出声。

　　“看来要变天了。”我仰头望天，眼中无比冷漠，这种冰冷感透到了骨子里，冷得让人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