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离》夭色离

5、第五章

　　景兰宫，忘生殿。

　　“友明，年少好啊！皇上，看着友明，感觉跟我当年一个样。”偌大的景兰宫中，来京的皇叔姬琪皇兄姬友明正和我与父皇谈得正欢。不自谦的皇叔大肆夸奖他的儿子，一旁的我与父皇都只淡淡点头应允。

　　这哪像一家子。

　　我不耐烦地旁观。今晚的家宴本想推托，但念及皇祖母身体有恙，母后依照礼制并不能出席，父皇的独女──我便顶替了来。

　　或许是正式宴会的华丽宫装让我深感不适，抑或是对桌皇兄投来的目光令人心感不悦。像父皇告假后，我缓缓起身，对三人微微一笑以示歉意后，在几位侍女的迎送中离开。这景兰宫本就是历代皇帝享乐纵欲之地，此刻我更觉那气氛凝重，又有一批女子舞伶要成为这个嗜啖人肉的宫殿的盘中餐了。

　　我轻笑，嘴角凝起一丝讥讽。在其他朝代，或许会有女子一夜得宠，可是又有几个卫子夫，可以“生男无喜,生女无怒”，怕是最后被贬冷宫，了却一生。

　　忽感不对，我转身走向殿旁黑暗处，高声命令：“是谁？出来。”

　　阴影下，只见一张分外白皙的面容，如黑曜石般透亮剔净的瞳目，美得抑住了呼吸。这是男子的美，阳刚无比──与父皇的美截然相反，父皇的美阴柔妖瑰，是夺人魂魄的妖精。他却是掌人生死的神祗，脸庞轮廓似刀刻强劲有力。

　　黑衣人见到我的服制，立刻作揖行礼：“公主殿下，微臣池萧流是镇远将军的副官。如有冒犯，公主还请原谅。”

　　原来是皇叔的副手。

　　微微探身便能看见他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健硕的身躯。这一看就知是战场上拼来的官位，而不是虚名的副官。

　　“请起身。”正说话时，一阵夜风刮过，下意识遮掩让他看到了我的右眼瞳色。泠泠月光下，这银色张扬到近乎诡异，衬上外袍的纯白与肤色的透净，不自觉让人倒吸一口气。这样异样的瞳色，他并不吃惊，反而极为喜欢。

　　绝艳的美，悄然无声的在夜色月光下肆意绽放。

　　连最名贵的金丝香昙也绽放，在这旁若无人的庭院。

　　鼻腔里的花香混合了女子身上特有的异香，让人的神经渐渐放松到毫无警觉。池萧流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连呼喊也来不及，只一拉就为她挡下致命的一箭。

　　未听得有什么动静，只有沙沙树叶声──他毫无声息挡我于身后。之后便听到树林间一阵阵声音与交杂的人影动静，我眨眼间便明白过来。

　　“喂！你……”我发愣看到手中的黏腻，转而看向怀中的男子，他那本就白皙的面容血色全无，嘴角竟残留一抹笑意。

　　他笑什么？

　　我无暇顾及，小心拉起他往幽华宫走。

　　刚瞧见幽华宫外盏盏琉璃宫灯的昏暗光线，就听到小倩诧异地惊叫：“公主，这……男人……怎么？”

　　“进去再说。”我将一部分重量卸给小倩，两人合力将他拖进内室。

　　“公主，这……”小倩看到那满是黑色污血的伤口愣是抽了一口气，她不知该如何，转头望向我。

　　“水，剪子，布条，解毒丸。”我定下心，“快一点。”

　　将厚重的外袍脱下扔到一边，接到小倩递来的剪子，毫不犹豫就着伤口的周围剪开，将池萧流的衣服拉开。他只蒙哼了一声，再无其它的了。

　　解毒丸用水泡开后用布蘸着，先将伤口周围的污血擦尽。镇静下来时，我的手握住他背上的箭尾，两次吐息过后，猛地向上抽拉。

　　一时间污血横飞四溅。

　　头朝下蒙在床上的他紧拉着身下的床单，极度忍耐着。

　　“你稍微忍耐一下，立刻就好。”我见着他疼得身体痉挛起来，连忙安慰道。

　　顾不上脸颊沾上了血，我尽可能用水冲洗他的伤口，可总不见鲜血。狠下心用烤过的匕首划开伤口，让毒血尽流出来，才终于见到鲜血。

　　“差不多了。”微微喘着气，我推开几步，一旁的小倩上前立刻为他包扎伤口。

　　漫漫长夜如一瞬，当我换下锦服沐浴更衣后，已是四更天了。侧头看去，换上干净床单的红木雕栏床上躺着正发烧的池萧流。现在他脸色好了许多，因发烧而微微发红的脸更像个不知世事的少年人。殊不知这个人的背后，又有多少辛酸事。

　　“公主，喝茶。”小倩端来一盅茶，托盘里还有一个滚烫的羹盅。

　　“另外是什么？”我饮下清热败火的菊花茶，“我的药？”

　　“百年人参。”她将汤汁倒进瓷碗里，“公主你都肯将他拉回来，我这做下人的能不好好让他活着。反正药库里百年人参多得跟决明子一样，这时候当然使劲用。”

　　“我体热，最不宜用人参进补。”我浅笑，“每年上贡每年就这么积着，父皇母后那份给了我，皇祖母也是。也好，这汤能让他很快好起来，我还需借他一用呢。”

　　“借就免了。他本就是我们的人。”小倩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是影军暗部的，我下面的人。”

　　我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救下我，要真是皇叔的人，还不趁此杀了我好邀功，或许我早是个死人了。”

　　小倩恼道：“可别说那个字，公主，你一定长命百岁。有小余在，不会有事的。”

　　“让小余过来一下，得让这人赶快醒来，今日可得用呢。”

　　“这一点公主放心，小余可是再世华佗。没什么病难得了他的。”她倒自信满满，“公主，头发也干了，要梳什么发式？”她一向喜欢为我梳头，这头发像是黑绸似的，指尖的触感极为舒服。

　　“焕翼呢？”我还有些担心那件事，“他也该回来了。”

　　“公主！”外出回来的焕翼疾步进房，“我有重要的事要报告。”

　　这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我向他微笑，眸间流光转影，清亮的声音响起：“是什么消息？”

　　焕翼看得一怔，别开眼，生怕眼底的情绪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