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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传:叁 ...

  •   宣佑门内,铁骑林立,铁甲森森。

      不远处一众辇官手抬辇车,足不止步,春风虽并不燎人,却也使得众人衫襟湿透。

      乐渝看着步辇一路行近,宫道内宫人惊恐跪下,她抬起了头。

      步辇停在她身前,有人自辇上步下。

      “阿渝,怎的停在此处?”

      自那日同兄长斗嘴,乐渝的别扭劲便一直没消停,这会儿因玉芝之故更是心感烦躁,她止了步,恭敬行一礼:“阿渝请兄长万安”

      那锦衣将军正欲将手中白羔羊皮子披至她肩上,闻言皱了皱眉,语气却无半分不悦:“又在和我闹何别扭?”

      绪炎淡淡一言,吓得小姑娘方才的淡定气焰浑然不见,她怯怯:“今日宫宴,阿兄能否当阿渝不存在?阿兄如繁星,满殿贵女皆仰慕,羡煞我也!”

      绪炎闻言无声而笑,将松软的羊羔皮递与小姑娘,又空出一只手将她握住,男人常年征战的手心粗砺,乐渝被他一路紧握着,有些吃疼,却不发一言。

      此时虽正值初春,宫苑中却已绿意盈盈,池中竟有红莲清香阵阵。殿门向外敞开着,殿中木桌陈列各色八珍玉食。这微风莲香之中,这将军突兀地低下头,声音顺着风传进了小姑娘的耳:“如此这般,阿渝可还要艳羡他人?”

      小姑娘正被这不寻常之景所撼动,闻言目光迷迷糊糊地抬起,还未开口,不远处忽地传来裂帛之声,紧接有娇俏女声低声而笑:“今日吹的是何处的风,成将军竟也肯赏脸到我宫中?”

      隔着重重纱幔,乐渝只依稀见得帘内剪影,这帘内人虽身形纤瘦,身量却似同自家兄长这般高,这样的矛盾;她抬头看了看兄长,又低头比了比自己的个头,还是禁不住发问:“阿兄,这姐姐为何长得这般高?阿渝以后也能长得同姐姐这般高吗?”

      那人脚步一顿,正要掀帘的长指又缓缓放了下去。那人似轻笑了声:“你也觉得,我是女身?”

      小姑娘葡萄般的眸子亮了亮,这问题早在她禁足闺阁时便已想过,于是认真答道:“世人皆知,世间万物,阴阳分晓,便如黑夜白昼般清楚。只是,哥哥教过我的,这世间之事又怎会非黑即白,所以凡事皆要随心而论。更何况,于我而言……男身女身并无分别。”

      一直站在一旁的绪炎皱眉,这些年他并不常待在这孩子身边,竟不知她心中何时有了如此多的计较。

      成乐渝今日入宫被素素打扮得华贵非常,同平日装束大相捷径,她低头小心翼翼将腰间禁步取下,复又递与帘内之人:“姐姐定是知道,这是贵女所佩戴的禁步。从前我不识世事时,只觉王公小姐走路时摇曳生姿,裙摆却纹丝不动,很是新奇,腰间所佩之玉也甚为好看;于是我央求哥哥也送我一枚这样的玉佩。我盼了好久,哥哥每每出征前来院中看我,我便提醒他一回,在及笄那年,我终于得偿所愿。”

      “此禁步乃哥哥亲手所制,玉石是边疆战败的蛮夷进献,又从南海找来鲛珠缀上,珍贵非常;我拿到后欣喜万分,可不出几日,我院内却来了个教养嬷嬷。嬷嬷告诉我,这禁步乃规范女子行为所用,并不是什么玩物;佩于腰间压住裙摆,走路时若叮当作响,即属失礼。可这对我来说,不是规范,只是又平白添了一道约束罢了。哥哥如此瞒我这禁步的用途,我……”

      乐渝顿了顿,有片刻失神,却并未敢将剩下的话宣之于口,她笑道:“这世道混乱,男子要服兵役,上战场厮杀四方,女儿家则要守着三从四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世道虽是如此,又焉知女儿家无报国壮志……男儿不想与所爱之人相守一生?是以,阿渝认为,姐姐不必有所顾虑。”

      话音方落,纱幔便缓缓从两侧掀开来,幔内却不见人影,徒留一缕微风轻轻吹拂幔巾。

      乐渝想起了自己挑灯读的话本子,心中觉着这事实在稀奇,正想抬头询问兄长,可宫门忽而紧闭,身侧独余窗边烛火轻轻晃动,映着她投于地上的影子也随之一晃。

      思绪间,帘内琴案上平白出现一人,乐渝随动作看去,只见那人素衫披发,面色煞白,额间一点沁红朱砂,一双手似蝴蝶般蹁跹于琴弦之间,泄出之音冷涩决绝,只烛火给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平添几分温度。

      这哪是姐姐,眼前人明明是不折不扣的男身。

      “为何不开口?”

      成乐渝淡淡道:“开口问些什么?这世上奇异之事太多,若要桩桩件件都要明白,怕是神仙都不能好眠。”

      “都说成家二小姐愚笨痴傻,今日一见方知何为传言。”那人将琴音抚平于琴弦之中,对上小姑娘的目光面上冷色减去些许,沉声笑了:“果然是成绪炎带大的丫头。”

      乐渝有些谨慎地将他打量了一番,问道:“公子乃兄长友人?我瞧着公子会些变幻之术,可是神仙?”

      那人仍旧是笑着:“我若说是,你又该当如何?”

      “神仙竟也会骗人吗?”

      “我并未骗你,我既是神仙需得有与你们不同的地方。”这玉面公子对着这孩子灿然一笑:“照宫中规矩,你该喊我一声婉娘娘”

      小姑娘席地而坐,支起脑袋看他,她想象中的神仙便该是眼前之人这样,可眼前之人,却也不太似她想象中的神仙。

      乐渝盯着眼前公子眉间红印,问道:“你们神仙都喜欢下凡历练吗?”她垂眸,赌气般拍了拍身旁石柱,小声嘟囔道:“神仙是这样,哥哥也是这样……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神仙在想,凡人一生不过数十载,却要禁受诸多苦难;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实在不公。”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揉揉小姑娘发顶,微笑道:“丫头想做神仙吗?神仙便不会有这样多的恼事。”

      眼前公子让乐渝无故想起兄长房中悬挂着的水墨画,无需浓墨勾勒,便是这样静置便已足够赏心悦目,若硬生生以浓墨描绘,反倒失了美感。

      乐渝的笑容从不吝啬给予对她好的人,即使小姑娘觉得这笑容在这公子脸上实在怪异:“今日与公子相遇,莫非就是为了许给我这样的心愿吗?”她退后一步,复又恭敬行一礼:“我曾在一册古卷上翻阅到,凡人是有轮回转世的,而神仙却没有……而神仙断七情,绝六欲,只有漫长而孤独的一世。即使长生又如何?在我看来,不如人生轰轰烈烈的数十载。”

      “你这丫头,知道何为轰轰烈烈?”

      语毕,只见白衣公子以手拂案,霎时她那禁步已安然置于桌面。小姑娘表情又惊又疑,端详那玉佩道:“从何处变出来的?神仙公子好身手!可否教教我?”

      “这上京外有三大门派,皆崇尚道学,派中弟子乃正义果敢之辈,每至阳春三月时,会有同辈弟子下山历练,斩妖除魔,颇有侠义之风。”只见这仙人神秘一笑,脱出口的话语极其直白:“这世上轰轰烈烈之事多着,你这闺中丫头,怎会知道?”

      女儿家的十五岁正是好面子之时,乐渝闻言两腮气鼓鼓,灵动极了:“莫要看不起小孩子,再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若想去派中做道姑,还有人拦我……”她话还没说一半,却又败下阵来,泄气道:“哥哥还是会拦我……他生平最厌烦这些。”

      小姑娘率性单纯,却生于最不得单纯心性的官宦之家。自从成家院中出来,她被逼着生了许多弯绕之心,再不能随心而活,这是自由的代价,可也正因这自由她才被关进了又一个囚笼。

      这白衣公子面上显露出不忍之色,无心再逗弄她。他苦笑了一下,道:“已经很久无人陪我说过这么多话了……我既是神仙,便许你个心愿作为报答吧。”

      桌上玉石泛出点点淡紫荧光,他将玉石拾起,郑重交至乐渝手心:“此玉佩实乃血玉制成,有天生神力,你只需每日以指尖血浇灌,待玉色由青变红,便是你愿望达成之时。”

      “神仙公子这回不会骗人?”小姑娘将玉佩拿起,只见得玉佩光泽更甚,她一双杏眼瞪得极大,内里似有光华流动,奇道:“可它又怎知我心中祈愿?”

      “若心愿真诚,它自然能听到。”

      他不欲再开口,面前纱幔曳荡,又重新隔开二人,帘内人再开口时,竟又变成了那婉转女声:“丫头,就此别过。”

      成乐渝已适应这神仙变幻无常的性子,她闻言沉默片刻,还是定看向帘内道:“你是宫内的婉娘娘,可神仙公子究竟是谁?”

      这貌美娇娘微微诧异,大概是从未料到眼前孩子会刨根究底。她似在回忆中寻一方古老的记忆,半晌才缓缓答道:“我名唤重明。”

      从那殿中出来,绪炎已在殿外旁侯着,男人背对着她立在荷花池,竟瞧着有几分伶仃的意味。乐渝并不能看见兄长的神色,只闻得他一声叹息:“阿渝,你……可有怪兄长?”

      小姑娘闻言饶到兄长跟前:“我确实该怪阿兄!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厉害的神仙公子,竟不告诉妹妹。”她卖弄似地举起一只拳头,一双眼笑地如月牙般弯起:“哥哥猜猜,这是何物?”

      其实哪用得着猜?这孩儿手心撰不稳那枚玉佩,紫光从缝隙中溢出,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之物。

      小姑娘今日得了便宜,见着兄长不发一言,便心存了逗弄他的心思;她身量已及绪炎肩膀,便踮起脚来想要够着哥哥的面具。

      这孩儿天真,只专心着手于男人面具上的结,一双乌黑的眼离他极近,并未发觉此刻自己的姿势有任何不妥。

      风倒是应景地微微吹起,霎时间微风中莲香四溢,一树桃花洋洋洒下,落得兄妹二人满头,乐渝懵懂地抬起脑袋,歪头朝着他一笑。

      “同桃花相比,哥哥更甚一筹呢。”她嬉笑道:“这难道就是书上写的人比花娇?”

      成绪炎长长久久地看着离自己极近的小姑娘,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内翻涌而出。那些早已在他体内生了根的龌龊,便要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有冰凉指尖由脸颊一路向上,最后那指尖的主人将落于小姑娘发间的花瓣拂去,动作温柔至极,只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她从未见过,只觉得在这目光下不甚自在。

      “此等小事,如何劳烦阿兄亲自?”乐渝一面推拒,一面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我自己拂去便是。”

      成绪炎脸上却无半分被拒的不耐,倒是那孩儿被盯得越发局促起来,头低得越发,衣裙都被双手攥得起了褶:“哥哥教予阿渝的,阿渝一直记得。”

      这孩儿在害怕。

      绪炎盯向她手中那攥着的小玩意,道:“你这泼孩儿,该记起的你倒记不起来,那些不该你记起的,却一件不落。”他脸上仍挂有淡笑,只是这笑却不及眼底:“说罢,得了什么新鲜玩意?”

      这孩儿闻言暗地里送了口气,心中庆幸兄长还未恨她恨到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地步,于是讪笑道:“如此,阿兄不曾猜中,我便也破例道给阿兄听。”她小心翼翼将手心摊开:“阿兄瞧瞧有何不同?”

      乐渝说罢犹豫半晌,还是将手伸向了身旁的利石,刹时血珠从指尖滚滚而落,没至那血玉时只见玉周紫光渐渐暗了去,反倒又是变回了那普通玉佩模样。

      小姑娘见状,本就耷拉着的眉又蹙上了一蹙:“本想着让哥哥瞧个新鲜,谁知这玉佩竟不显神力,要让哥哥失望了。”

      成绪炎看着她无声而笑,宽慰道:“无妨,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总有一日会等到的。”

      .....

      疆历十六年冬

      自那日从宫中参宴回府,乐渝便困倦非常,常整日流连榻上,素素每日出入都只见她闭着眼,浓而密的上睫竟连眨动的次数都少有,她数次禀于将军,平日将乐渝视为掌珠的将军却只是每日趁着小姑娘睡着时来房中探望一次,然后以孩儿只是嗜睡的由头搪塞过去。

      竟嗜睡至此吗?素素心下有疑,却不敢发一言。

      入夜,素素被雷声惊醒,正揉着眼起身想前去关窗,忽而一道闪电透过天际照进廊下,恍然映出廊下独影;素素见此景不禁骇然,只因那人身披白衣,一头黑发散下,独身立于黑夜之中,一道道闪电划过却矗然不动,实在与传闻中的地域恶鬼无异。

      “谁?!”素素又惊又疑,举起身旁微弱火烛,壮着胆子小跑至窗边:“莫要装神弄鬼!”

      那女鬼闻言缓缓转头,素素正犹疑着是否要将手中火烛掷出窗外,却瞧见了一张熟悉的、毫无血色的脸。

      “姑娘?怎么是你?”只见这孩子只身着单衣就这样站在门廊下,脸庞更是瘦得棱角分明,除了一头黑发其余几乎与窗外雪色融为一体,她顿时吓得手中火烛都有些不稳,忙将身旁置着的大裘从窗内递出:“姑娘这是做什么?可吓坏奴了,快将这裘衣穿上莫要着凉。”

      成乐渝并未伸手去接,只缓缓将目光从素素身上移至廊外,她抬手指向廊外雪地,柔柔一笑道:“素素,你瞧...下雪啦...只是,为何今年没有红梅盛开...?”

      素素朝着乐渝所指看去,果然梅树光秃秃立在雪中,已无昔年红梅盛放之景,她不知何故,只徒劳哄慰道:“来日方长,姑娘何愁再见不到这院中红梅?也许今年红梅只是迟些盛放罢。”

      “来日可期..来日可期..”小姑娘喃喃,望着廊外雪景出了神:“那时,我也曾期盼来日,可如今才知期盼便是期盼,成不了真。素素,我尊你敬你,将你视为长姐,我如今有话问你,还请勿要瞒我。”

      她声音微弱,两片唇瓣被冻得苍白无色,眉梢眼角尽是忧愁,同之前活泼好动的孩儿判若两人;素素瞧着不免心中感慨,柔声道:“姑娘且问,莫要折煞奴了,奴定当知无不言。”

      素素答应下来,倒是乐渝支支吾吾,最后干脆一狠心一闭眼:“我...我可是生了什么病?我还有多长时间可活?”

      素素闻言忍俊不禁,这孩子满脸愁云,方才还如此严肃地与她说了这样一大段话,自己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泼天大事。她忍不住敲了敲小姑娘脑门:“姑娘可放心,你这样顽皮的孩子老天爷怕是不收的,姑娘大可死了这条心。”

      “真的?我不用死了吗?”乐渝眼睛亮了亮,又疑心道:“可若不是病了,那我为何整日嗜睡?”

      这其中缘由,怕也只有将军本人才可得知;素素见着这孩子有些许不忍,却只得搪塞道:“听说姑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有些许会犯懒,许是姑娘正在长高呢也说不准呢。姑娘快将衣服穿上,若是受凉可就不好了。”

      小姑娘心事得解做事自然便也乖顺起来;她听话地接过素素手中的裘衣将自己裹成了球,抬头笑道:“别的姑娘也这样,那我便也同她们一样啦。”

      她小半生所求,不过普通二字。

      乐渝说完,又觉得自己方才所作所为颇为矫情,不好意思地从厚重的衣物中伸出手揉了揉鼻子;抬手间衣袖缓缓滑落,不经露出缠着白布的腕,许是方才不小心撞到哪处,被包裹着的伤口又渗出些许血迹来。

      小姑娘见素素盯着自己,心知她担心自己,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小伤罢了,不妨事的。”

      平素成将军将她视为掌珠,别说流血,便是磕了碰了也是舍不得的。素素眉头轻蹙,询问道:“姑娘是在何处伤的?”

      “姐姐可在我房中见过一块玉佩?说来姐姐不信,此玉非凡间之物,半年前我曾用血为引,以祈得心愿。”

      逆着烛光,素素神情却是越发严肃了,似闻什么骇人听闻的言论般僵在原地;半晌,她将手抚上这孩子的发:“姑娘甚过他们,千倍万倍;又何苦要将自己陷入困境之中?”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乐渝听得莫名:“姐姐不问我心愿可达成了吗?”

      “人定胜天,心愿凭那块破石头未必能达成。”素素放下手中火烛,对上这孩儿的眼神:“姑娘很久未见将军了,将军可想您哩。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一早便去和将军共进早膳罢。 ”

      ....

      冬日的早晨总比寻常日子来得要晚些,这会儿天边方吐白,乐渝听了素素之言赶了早,梳妆完毕才推开房门。

      她托着小厨房熬的的药汤,在兄长房门口略微踌躇。

      犹记三年前也是一个这样的雪天,她还是身量不足兄长肩头的小姑娘,尚可依偎着兄长撒泼耍赖;如今却特意抹上口脂,梳整了发髻才敢来见,不过三年而已,他们二人之间竟生疏至此。

      房中帐被微风吹得微微扬起,有人轻合上了阁门。

      绪炎向来不喜烛火熄灭时还有人在身旁,因而卧房里伺候的人早就被他打发了个干净,眼下连个伺候的奴婢都没有。小姑娘自觉将烛火燃着,三下两下除了被雪水沾湿的鞋袜,赤脚踏于木板之上,悄悄驻足在兄长的卧榻边。

      乐渝将药碗轻置一旁,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之人。她鲜少有能这样仔细端详一个人的时候,她这小半生里也并未见过多少人;因而别人也无从知道,她无事时喜欢静静地盯着一个人看。

      榻上男人呼吸声浑厚,泼墨般的浓眉却紧锁着,他睡得并不安稳,许是在梦中碰到什么骇人的事,连额上都沁出了冷汗。

      这人是华国的将军,皇帝的臣子,她的兄长。这样多的身份便连在睡梦中都有有道不尽的忧愁,在她看来还不如一只雁,亦或是一朵天边的云;最起码不用为家族生死而惧,一生只为自己而活。

      她已有小半年都在昏睡,此行目的不止是来拜会,更是因对素素昨日之语生了疑;因而她并不急着离去,却也不敢放肆到乱翻房内的东西,只得静静在兄长榻边坐下。

      这孩儿目光扫过他的眼睫,他的鼻和唇,而后缓缓抚上自己的;她想,同父异母,终归还是天差地别。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从八岁母亲去世,到如今;一幕幕往事在她眼前飞驰而过,竟一眨眼与哥哥相伴了这样多年。她暗自叹了口气,再看向兄长的目光多了一丝迷茫。

      窗外雪下得有些大了,乐渝从榻上悄声站起,正想迈步向前,只刹那间,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一把握住,力道之大好似存心要将她腕骨都捏得粉碎;她顺着力撞翻了案上药碗,以一种极其奇怪的方式跪在榻前,一双眼不得不再次看向这睡得死沉的将军。

      “阿渝...”榻上传来声音,小姑娘疼得双眼噙泪,还未来得及擦干,也顾不得腕间的新伤便顺着声音看去。

      兄长并未因这闹剧醒来,她只瞧见一滴血从自己的腕间凭空升起复又没入兄长榻边的玉石之中,而后这石头通体泛出紫光,刹那又消失不见。

      这场景瞧着颇为眼熟,成乐渝觉得自己此生从未这样敏捷过,她双腿还在发麻,这会儿几乎是挣扎着起身拿起了那石头,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差点将这石头砸个稀碎。

      这哪是什么白玉石,分明是那日被神仙公子施了法术的禁步!她日日当宝贝似的供在身边,这会儿却连半块都不是,只剩下莫约四分之一的小小碎角儿。

      她顿时气得差点心气郁结而死,却瞧着榻上男人翻了个身,眼见眼珠动了动似要转醒,小姑娘顿觉心虚,忙又将这石头放回了枕边原位。

      成绪炎一睁眼便看到这孩儿端正地跪在他床前,见他醒来连忙换上那副一派天真的笑,又伸手将他垂落在床边的青丝拢了拢,开口道:“兄长醒啦,我来此……只是想接哥哥垂落下床边的发,仅此而已。”

      小姑娘这一系列欲盖弥章的动作做完,又直愣愣地看向兄长,问道:“兄长不信吗?”

      “坏孩子,妄言可是要被剥皮抽筋的。”他含笑看向满地狼藉,

      这孩儿早就对这无谓的恐吓习以为常,她看着满地狼藉,闻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道::“我固然有错,可哥哥说的谎,又哪里会比阿渝少?”

      “对,我的阿渝的确是个好孩子”

      这才想起自己原本还在生气,嗔道:“哥哥还说我呢,这是怎么回事!”

      绪炎顺着她的目光往地上看去,和煦地笑道: \"阿渝,你可知我最是喜欢看你这气鼓鼓的样子,好似我们又回到了从前...”绪炎半支起身子,看向幼妹的眼神晦涩不明:“我们兄妹二人好久都没有似现在这样好好说话了。\"

      乐渝不只一次因兄长这眼神感到不适,她勉强莞尔道:“怎么好端端的说些酸话,哥哥不像哥哥了。”

      这氛围甚为奇怪,小姑娘见状连忙扯出另一个话题:“我这小半年都在昏睡,哥哥可见得我这伤口为何多时不愈?”

      这孩儿将腕间绷带一圈圈绕下,只见绷带下几道伤口深可见骨,一看便知是被人多次用刀破坏旧伤之故;绪炎静静瞧着她动作,面上并无半分波澜,只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我这样做,自有理由。”

      乐渝从素素的态度中已察觉出些许端倪,如今看着兄长如此态度,心下更是明白是谁动的手脚;虽是如此,可她仍不明哥哥此举究竟为何。诸多谜团纠结缠绕,明明室内碳炉内燃着上好的木炭,这孩儿却顿觉寒意由脚底窜上心头,直教人冻得瑟瑟发抖。她低声道:“无论如何,哥哥不该瞒着阿渝。”

      她心中诸多情绪纠结缠绕,一时不知从哪处开始找寻头绪,兄长脾性如何她自是知道,他若不肯开口,自己怕是永远不能得到答案;从前觉得正是因兄长这执拗脾性成家才有如今的风光,是极好的,如今看来却是棘手之事未轮到自己罢了。

      乐渝虽害怕,却也不肯如儿时般在兄长面前轻易服软,于是抑了抑已至喉边的哭腔,抬头看他:“从前,哥哥不会骗阿渝。”

      他们二人不是没有过好时光;思及从前种种再回望此时,饶是绪炎再是铁石心肠,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免动容。他双眸轻阖,再不敢再看向这孩子:“阿渝,你怎会明白我的心思。”

      他那只敢窝藏在深渊里的,从来都见不得光的心思。

      这孩儿闻言冷笑一声,并不买账:“我成乐渝的哥哥行事光明磊落,何曾似如今这般畏手畏脚?”她将自己满是划痕的手腕伸至兄长眼前:“欺我,瞒我,伤我。如今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谁?”

      这接二连三的发问让成绪炎避之不及;他看到幼妹的眼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自己的影子同这双清澈的眼相比,是这样的肮脏和不堪。

      眼前的孩子是这样愤怒,连素日中一向乖顺的目光都变得迫人。她的眼极亮,明明隐隐含着盈盈水光,却咬着牙不肯让泪珠落下;这孩子是他一手带大,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连眼神都同他是这样的相似。

      “阿渝,我于你有愧。”良久,成绪炎才展了展自方才起就紧皱的眉头,道:“只是,其中缘由莫要再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前传: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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