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夜月明中》青草灯

4、第 4 章

　　张萌缓缓从睡梦中睁开眼，看到天花板的那一刻，有些愣神，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伸手关掉了一旁的香薰灯，听到门外传来啪塔啪塔的拖鞋声、摆放碗筷的叮叮当当声，张萌这才有点回神。没有刷手机，也没有在床上留恋太久。张萌稍微扒拉了几下头发，就出了房间。
　　“小萌起床啦，是不是吵到你了？”陆莺正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白煮蛋：“我们这个房子房间的房门下面空隙太大，隔音不好，你要觉得吵，睡觉前在缝隙里塞条毯子，或者像你哥一样戴耳塞。”
　　“哦，没有，就是自然醒的。”张萌回头望向次卧房门，下面的缝隙的确很大，应该是为了铺地毯特地留的。
　　“那正好，早饭也可以吃了，去洗漱吧。”
　　“嗯……我爸呢？”
　　“他一早出去买菜了，估计马上回来了。”
　　“嗯。”

　　张萌用手沾了点热水，将翘起的刘海打湿，用手按了按。想到昨晚回来，陆莺问及两人怎么这么晚回家，她和爸爸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提开车去买蛋糕的事情，嘴角不禁勾了勾，这种感觉像是小学生课间偷偷跑去小卖部结果上课迟到时被老师问起的那种心照不宣。张萌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那几缕翘起的刘海，依然以一种别扭的姿态打着弯，露出了张萌略显饱满的额头。算了，到中午估计就好了。
　　“小萌，我们先吃，不用等他们。”陆莺坐在餐桌旁招呼着她。
　　“嗯。”小萌还是坐在了昨晚的位置，径自拿了一片面包啃了起来。面包用黄油煎过，表面松脆香甜。
　　“哟，丫头起挺早。”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张萌闻声望去，然后呆愣了片刻，嘴里的面包一时也忘记了咀嚼。
　　林淮正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天线宝宝睡衣，大摇大摆的坐到餐桌旁。张萌眨了眨眼睛，又定睛看了一眼。没错，是天线宝宝呢，四个宝宝正凑在衣服上冲着张萌挥手。而且……这衣服底色还是粉红色的！
　　“怎么你喜欢，喜欢我可以忍痛割爱的。”林淮伸手就去抓桌子上的白煮蛋。
　　啪的一声，那手被打了回去。“先刷牙洗脸啊。”
　　张萌灵魂瞬间回归本尊：“没……没有，但挺……别致的。”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那种别致。
　　“咔哒。”大门被人推开。
　　“回来了啊，先吃早饭。”陆莺看到进屋的林嘉奎，立马起身，帮忙拿东西。
　　“今天外面比昨天还冷，你们出门多穿点。”林嘉奎理着手里的袋子说道。
　　“晓得了，都在室内，冻不着。”林淮已经磕了个白煮蛋吃起来了。
　　“感冒都没好全的人，还大言……哎，让你先洗漱啊！赶紧的。”陆莺从厨房出来，一把夺下了林淮口中的半颗鸡蛋。
　　“惊现！荣市一高中生被活活饿死，原因竟然是亲生母亲儿口夺食……”林淮咽下嘴里的另外半颗，缓缓起身，末了还不忘抖抖机灵。
　　“噗……”张萌差点没被一口牛奶呛住。
　　林淮经过张萌身后时，轻轻拍了下她肩膀：“悠着点……不然新闻稿要换。”
　　“小萌，别理他，他就这毛病。”
　　“嗯，嗯。”张萌憋笑憋得肩膀一耸一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等林淮和林嘉奎坐上餐桌的时候，张萌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冲三人说道：“时间还早，我先回房复习一会儿。”
　　“爸爸送你去吧？”
　　“啊，不用，我查过了，还挺近，我坐公交过去。”
　　“是嘛，在我们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吗？”陆莺边说边起身。
　　“嗯，对的，5站就到了。”
　　“呐，这是给你准备的公交卡。”陆莺朝张萌递了张卡片。
　　“嗯，谢谢。”张萌接过，便进了屋。

　　张萌做到书桌旁，拿出昨天没有写完的卷子，耳边依然可以听到餐桌上3人的交谈声。
　　“你们什么时候上班啊？”
　　“你妈周三就要开始上班了 ，我晚一天。”
　　“午饭你跟小萌出去吃也好，叫外卖也好。晚饭，你先把饭煮上，菜等我回来做。”
　　“知我者，陆小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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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萌带上耳机，听着耳机内流淌的钢琴音，慢慢进入了学习状态……

　　“滴滴滴”设置的闹钟响起。张萌放下笔，看了眼填得密密麻麻的答题纸，将答题纸压到一叠卷子的最下面。她换了衣服，又确认了下刘海的状态，才与在客厅看电视的林嘉奎和陆莺道别。
　　临近中午的阳光暖和许多，照在身上也可以让人忘却一点冬日的寒冷。张萌站在车站雨棚的一边，低头来回踢着一个小石子，车站雨棚的另一头，一老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张萌斜眼瞥了一记，脚步往后挪了几步，试图远离那飘荡着过来的烟味。
　　“嗡……”手机震动了下，是公交车入站提醒。
　　张萌看着不远处的55路晃悠悠地驶入车站。车上人不多，还有挺多空位。张萌上车刷卡，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侧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阳光洒进车内，照亮了她白皙手背的一角，泛着年轻的光泽，张萌慢慢转动的手，从手背向上转到手心向上，那束阳光正好落入她的掌心，她握了握，修长的指节被照亮，她松手，阳光依然在掌心闪着光芒。她将手插入口袋，转头继续看窗外。
　　荣市是张萌出生的地方，也是成长的地方，直到小学毕业，父母离异，她才去了海市，在海市的那段时间，只有到寒暑假才会来荣市和爸爸一家生活一段时间，因为没有额外的房间，也都是住在附近酒店，更多的时候是一起出去旅游来维系这段亲情。看着这熟悉又不太熟悉的街道，张萌一时有点分不清身在何处，就像早晨醒来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荣市还是海市，不知道坐起身的那一刻，看到的是白色的衣橱还是胡桃木色的。这一切都有些梦境版的不真实感。
　　“下一站 荣市一中……”车厢内想起播音腔的女声。随后，公交车引擎的轰鸣声，悬挂式扶手摇来摇去的吱呀吱呀声，慢慢侵占了张萌的注意，她缓缓吐了口气，感觉自己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张萌下了车，看到不远处红色大理石瓷砖上，悬挂着的荣市一中几个烫金大字，环顾了一周，在一中大门斜对角的街角处发现了那家餐厅。餐厅门口悬挂着的灯箱牌在白日也闪烁着光亮—黔香人家。餐厅做地道的贵州菜，且又在一中附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是吴叔叔看望自家儿子时会来吃的唯一餐厅。
　　“美女，几位？”门口穿着苗族服饰的服务员问道。
　　“有订位，吴先生，口天吴。”服务员低头看着手里的册子，手指一行行划过，在其中一行停住：“楼上请。”
　　“哪桌？我自己过去。”
　　“A12,是靠窗最里头的沙发座。”
　　“嗯，谢谢。”张萌说罢直接走上服务员身后狭窄的楼梯。

　　据说，餐厅老板是贵州人，为了寻找初恋来到这个城市，虽然最后没能与初恋修得正果，但依然在这座城市留了下来，因为爱上了现在的老板娘。张萌在楼梯拐角处看到依然挂在墙上的照片，照片里头的男人和女人紧挨着，笑的甜蜜，身后是层叠的山峦。所以，传说的后半部分应该是真实的，张萌这样想。
　　在一片阳光中，张萌认出了吴叔叔。他坐在沙发上，正在低头讲电话。应该是发现了这边的目光，他下意识抬眼，看到张萌的那一刻，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吴建民已经中年发福，脸颊的肉堆起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眼袋也微微垂了下来，不过目光依旧是果断且犀利。这或许是他全身上下与吴浩唯一相似的地方了。
　　张萌走过去，在吴建民对面看到了那个从画报里走出来的少年。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更显棱角分明，双眼皮耷拉着，露出的一层似是泛着莹莹的光亮，睫毛浓密，下颚长且分明，还有那似是比张萌还要白上几分的肤色。妖孽……张萌收回目光，脱下外套，坐到少年身旁，又看了一眼吴建民，这才垂下眼眸，低头看着身前的白瓷碗。
　　吴建民还在讲电话，好像是布料供应商希望晚几天交货。
　　“嗡……”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张萌拿出来看了一眼，又侧头看向吴浩，吴浩用下巴点了点她手机的方向。张萌注意力放回到手机上。
　　【Hulk：你自己过来的？】
　　【MENG：嗯，公交车】
　　【Hulk：现在住哪里？】
　　【MENG：幸福花苑】
　　【Hulk：呵，幸福吗？】
　　【MENG：比你好一点吧。】
　　张萌发完最后一条微信，转头望向吴浩，只见他正将手机轻扣在桌上，手托着脑袋，侧头望向窗外，留给张萌一个后脑勺。一件黑色卫衣空荡荡的挂在他身上，更显得他背影瘦削……和寂寞。
　　张萌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撤回已经来不及，就这样吧。习惯了互揭伤疤，偶尔也会忘记伤疤下的鲜血淋漓。
　　吴妈妈在吴浩刚满月的时候就跟人跑了，对方是镇上开歌厅的老板儿子，听人说，老板儿子在大城市混得风生水起，一次回乡探亲巧遇了吴妈妈，虽然当时吴妈妈已经怀了吴浩，但这并不影响吴妈妈的颜值发挥，也不知道两人怎么一来二去的，总之最后就是跟人跑了。其实吴妈妈和当时的吴建民真的是郎貌女貌。吴建民在镇上一家裁缝店做学徒，手艺如何无从得知，但最重要的是人长得帅，去裁缝店做衣裙的生意，多半是冲着吴建民的脸去的。吴妈妈走了之后，吴建民没有一蹶不振，相反地像是被激发了斗志的孤狼，离开了小镇，先是在城里的制衣厂打了几年工，然后辗转投奔到了在荣市的姐姐家，在荣市当地的一家制衣厂做销售。也正是如此，吴建民认识了张萌的妈妈，张夏女士。在制衣厂几近破产的时候，说动了张夏，买下了制衣厂，他也因此成了厂长，成了张夏后来的左膀右臂。而吴浩，则是撵转于小镇的各个亲戚家，直到吴建民来到荣市，才将他带到了身边，其实也只是寄养在他姑姑家。这些当年的往事，都是张萌从妈妈那边断断续续了解的。她没有问过吴浩这故事的真实性，也从没有听吴浩提起过。
　　张萌在心中又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