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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妙手偶得 ...

  •   繁华的主街旁不远的地方,崭新的招牌隐隐散发着油漆的味道,屋里处处可以看见前些年公私合营的痕迹。

      “行,都行,要是您不方便,就托人带句话,衣服让秋清给您捎过去。您慢走,有空过来玩呀!”
      送走熟客,老郭把软尺往颈部一搭,转身走向等着一旁的几位远方来客。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你们刚刚说要找哪位?”

      李琳琳连忙回道:“大爷,我们想找孙永亭,我们听说他以前在这里做裁缝。您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哦,老孙头啊,他早就不在这里做了。我听说他是回老家那边了,不过,这几年我都没他的消息,不知道他有没有换地方。您们这些国家干部找他一个裁缝做什么,难道,难道他犯了什么事?”

      老郭自己吓了自己一跳,慌忙间连退两步,连连摆手:“他都离开十来年了,而且当时我们只是一起做衣服,他做了什么坏事,我可真的不清楚。”

      “没犯事,大爷,您别紧张,我们只是想找他问一些几十年前的旧事。”瞧这杯弓蛇影的模样,大家哑然失笑,连忙出声安抚。

      谷茗晗连忙摆出最和善的模样,笑着问:“郭大爷,您知道孙永亭现在的大概住址吗?或者,您知道谁可能跟他有联系吗?我们真的有要紧事,要不,我们也不会大老远地从北京过来,您说是不是?”

      “找他问事呀,都这么年了。嗯,老孙头的地址,他以前给过我,你们等会啊,我找找。”老郭翻开一本记着联系人资料的本子,摊在桌面上。

      粗大的指关节拱起,在黄旧的纸上划过:“我记得是写在这里的,哦,对,哈尔滨……”

      谷茗晗连忙对着本子,把联系地址抄录下来:“郭大爷,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他的地址真的早变了。您知道还有谁可能跟他保持联系吗?”

      “跟他联系,嗯,有,马达山是老孙头带着的小徒弟,二马路的孙照章跟他是族兄弟,解放中路靠近南路那个卓萨芬家跟他是姻亲,要说会有联系,应该他们三家还有联系的。”

      “大爷,您说慢点,我先记下来。马达山他住哪里?”

      “不远,你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然后往右拐,就可以看到农贸市场,农贸市场的左手边有一条巷子……”

      谷茗晗他们按照指引,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敲响了一处平房的大门。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可惜,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应门。

      倒是一位抱着小娃娃出门的大娘停了下来:“你们找哪个?”

      “大娘,我们想找马达山,您知道他这个时间在哪里吗?”

      “哦,大家都知道的,他一直坟山里躺着呢。你们这是从哪里来的,马达山都死了好几年了,怎么还有人找他。”

      大娘停下来说话,她怀里的小娃娃可不依,扭着身子,哼哼唧唧地继续走。

      “我们是从北京过来的,想找马达山的师傅问些事情。”

      小娃娃见了陌生人靠近,侧着身子往大娘的怀里躲,嘴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

      吓得谷茗晗连忙往后退两步,免得小娃娃哭得更伤心。

      “哦,宝儿,别哭。小姑娘,别怕,不管你的事,这孩子闹觉呢。马达山59年就死了,他媳妇带着最小的孩子改嫁,马奶奶带着孙子孙女搬到底下罗家铺住,把这房子租给人家双职工补贴家用了。”

      小娃娃越哭越伤心,半个身子扭了下去,大娘一边抚着背哄他,一边加快语速说:“马家办丧事的时候,没听说有什么师傅过来,要不,你们沿着后面那条大马路一直往下走,去罗家铺那边问问?不好意思,我就知道怎么多,孩子闹腾得很,我先走了。”

      “谢谢您,大娘!”

      大娘挥一挥手,顺着马路往下走,孩子刺耳的哭闹声依稀可闻。

      李琳琳看了看罗家铺方向一眼:“算了,我们去二马路,找找那个孙照章吧。”

      一到二马路,谷茗晗就有着不祥预感。

      “你们问谁?哦,孙永亭啊,那个我们真的不知道。我公公去世之后,我们就基本没有回去过,跟老家那边的亲戚往来得很少。我听说他搬到哈尔滨去了,具体地址就真的不清楚。”

      “谢谢,麻烦您们了。”谷茗晗他们只得转头去再去拜访另一家。

      “来,喝杯水。诶呀,不愧是首都来的,小伙子精神,小姑娘真俏丽。来,你们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敦厚的大娘热情地把客人迎进了屋,不容分说就摆上待客的攒盘,从暖壶里倒来热开水。

      暖水瓶上是红笔写就得“**厂五一红旗手”,看样子是家里哪位女眷的奖品。

      走了大半天,嗓子直冒烟,这一口热水就如同琼浆一般。

      “谢谢,大娘,不好意思,请问您们还有跟孙永亭联系吗?”

      “有啊,表姑丈一家现在哈尔滨,去年我表哥过来出差的时候,还在我家住了一宿。”大娘一拍大手,“你们大老远过来,一定是有要紧事。诶呦,你们等一会,我去找地址。”

      话音未落,大娘风风火火地走了。
      一阵翻箱倒柜后,大娘又举着一个信封走了回来。

      谷茗晗大喜过望,连忙迎了上去,连声道谢,顺道抄写联系人和联系地址。

      送谷茗晗和李琳琳坐上前往哈尔滨的车,方卓宏帮她们把行李送上车:“你们这一趟过来,我都没能尽到地主之谊,等回到北京,我再请你们吃饭赔罪。”

      “小方,你实在太客气了。你帮我们跑上跑下的,连孙永亭的地址,也是你通过他儿子单位那边联系上的。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应该是我们请你才对。”李琳琳说着话,右手从背后伸过去,轻轻捅了捅谷茗晗。

      谷茗晗掏出一个大苹果,强行塞进方卓宏的衣兜里:“这苹果是昨晚刚买的,你拿回去尝尝。你这一趟过来,陪着我们东奔西走的,都没能好好陪陪家人,实在是对不住了。”

      “别那么客气,我作为半个东北人,行地主之谊是应分的事。”推却不过,握着大红苹果的方卓宏,两眼亮晶晶。

      夏日喧嚣的哈尔滨,花园街一个挂着“孙记裁缝”的临街院子里,传出一声爽朗的大笑。

      “小姑娘,你们坐啊,别跟我客气,你们大老远过来,我请你们吃点小点心,不过是尽点地主之谊罢了。真的,这里头是自家的东西,没什么粮食,不值钱。来,尝尝,这韭菜可是我们乡下亲戚自己种的,刚送过来,新鲜着呢。”

      两面金黄的韭菜盒子送进嘴里,咔嚓一声,外酥里嫩,口齿留香。

      “刚才说到哪了,哦,我是山东人,十二三岁跟着我爹妈闯关东就留了下来。我师傅手艺好,当年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你们小年轻可能不知道,我们当年学艺的时候可辛苦了……”

      就着一盘韭菜盒子,孙永亭开始聊起当年。

      因为眼疾手快又心思巧,所以孙永亭深得师傅的喜爱,把师傅的手艺学得七七八八,到了到20岁出师时针线活儿已经做得相当不错。

      因为当时上海那边的红帮裁缝出了名,市面上兴起了新式服装,孙永亭又不甘吃老本,跟着人到处学艺。不仅买了资料回来学,还把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西装裙拆了又缝,缝了又拆,一点一滴地摸索新技艺。靠着心灵手巧,不仅旗袍做得好,西装裙也能做得格外妥帖,孙永亭渐渐在哈尔滨打出了名堂。

      西学东渐,新式衣裙的风潮刮遍了大江南北。有了好手艺,孙永亭在哈尔滨更是深的有钱人家太太、小姐的宠幸,一时间客似云来。虽然掌握了一手裁缝的好手艺,但是行有行规,孙永亭其实一直没有机会独挑门户,只能继续打磨手艺。

      这一打磨就打磨到了25岁,那年孙永亭得了个机会去沈阳采购布料,没想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天,我坐在小酒馆里,叫了一盘花生米就着小酒。晚上店里的客人很多,我就听到人家说耿二小姐回乡探亲,因为东京那边的衣食住行都不太合心意,所以想找些自家人过去。耿二小姐喜欢穿旗袍,但有些场合又需要穿新式衣裙,所以想这个两种衣服都会做的裁缝带过去东京。那些一边感叹耿家开的工钱高,一边哀叹自己不合条件。我一琢磨,这我都合适呀。跟着耿二小姐去东京一趟,见见世面,学点新东西,又能攒到钱,这是多好的事呀。我一拍大腿,走,去搏一把。”

      孙永亭灵机一动,找人打听清楚情况,转头就跑到小西街耿家去考工。

      那天,过来考工的人有四、五个,站满了小半个客厅。按照要求,裁缝们分别给大家都称为耿二小姐的妇人量体裁衣,各自按要求做出几套样装。因为当时是春天,所以,孙永亭做的是一件带衬的改良旗袍,一套无领西洋套裙,再配了一件直领系蝴蝶结的泡泡纱衬衣。

      孙永亭挑了自己熟悉的面料,用了十二分精神,腰线、颈部等关键位置更是精益求精,做出的衣服果然不同凡响。耿二小姐穿上衣服,衬得面如桃花,隽秀而挺拔,气质出众。旁观的家眷和佣仆纷纷拍手叫好,耿二小姐对着试衣镜左看右瞧,也十分满意,当下便拍板决定带上孙永亭去东京。

      到东京之后,孙永亭才知道耿二小姐在这里并不姓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耿二小姐居然沿用了丈夫前妻的名字改叫甄碧琰。所以,在东京的日子里,孙永亭和一众佣仆时常听到甄欣伯总是叫她老二。

      说到这,孙永亭谈兴渐起:“我起初还觉得奇怪,耿二小姐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怎么会心甘情愿顶着一个死人的名字过日子。后来,我进他们家的洋房,看了他们家的花园,才觉得如果能一辈子过这种日子,我也愿意啊。他们住得那叫一个好啊,金碧辉煌,打开水龙头就有热水,炎炎夏日也能吃到冰饮。冬天还有暖炉,冰箱、熨斗什么的应有尽有,就连打鸡蛋都专门的机器。”

      谷茗晗趁他喝水的空隙,都连忙见缝插针地问了嘴最关键的问题:“孙大爷,你们当时是住在都世田谷区成城町168番吗?”

      “是啊,我就是住那里,我们还在高轮南盯七番地也住过一段时间。你别说东京的地名都挺奇怪的,要不是住得久,我根本就都记不住。我当时就住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面,过道那专门给我留了位置让我住衣服。在那里我不仅做旗袍,做西装裙,还按照剪下来的杂志试着做了几套礼服裙。啧啧,不是我吹牛,一般人真的是做不出来。”

      谷茗晗和李琳琳对视一眼,不由得喜出望外。

      在耿家考工,亲眼见过耿家人。随后,跟着主家到了东京,还在都世田谷区成城町168番住过一段时间,洞悉甄碧琰就是耿二小姐。这孙永亭的证言,不但能够证实现居北京的耿维馥的确就是当年生活在东京的甄碧淡,而且串起了住在东京的甄碧淡与耿家的血亲关系。

      说到这,孙永亭从抽屉里掏出一本黑皮册子,找到甄家人的资料:“你们看,他们当年的资料,我都还有呢。瞧,耿二小姐喜欢穿长旗袍,她臂长……”

      作为私人裁缝,孙永亭对居住在东京时期的甄家人的身材了如指掌,对真正的甄碧琰身高、臂长、腿长等数据如数家珍,聊起服装爱好更是滔滔不绝。

      谷茗晗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时隔近四十年,孙永亭居然把客户资料保管得如此完整。

      这趟录得的孙永亭证词,涉及两地,长达数年,其中关系到为数众多的相关人士,关键是不容置疑的细节满满。这些,都将成为有利的庭上证据。

      手握孙永亭亲笔签名并印有指模的证词,谷茗晗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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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妙手偶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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