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童僮

14、美妇人

　　徐祯卿接过白菊手上的外袍,缓缓地走到耀廷身后,替她轻柔地覆上,然后听到自己暖暖的气息浅入深出,耳旁忽然传来温软的嗓音:“相公,我们何时动身?”
　　“老刘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我们走吧.”徐祯卿执起耀廷的手,对上她的如水秋瞳.
　　“嗯.”耀廷的脸上漾起一抹绝美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暖色,绽放出优柔的妩媚.
　　进宫朝贺回来,在徐府宗祠的雕栏阁外下了轿,耀廷定眼看去,徐祯卿的大哥二哥都携着妻眷坐在雕栏阁内.此时刘总管走到徐老爷身边附耳说道了几句,徐老爷缓缓站起身,朗声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厉儿准备开始.”
　　只见大少爷徐厉手捧着祭文,将大家引入宗祠,徐老爷至正堂上,影壁前彩屏张护,锦幔高挂,香烛袅袅.拜礼之后,众人退出了祠堂,耀廷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徐祯卿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在这免不了这些繁文缛节,你先担待着,等回了房,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娘子的.”
　　碍于大庭广众之下耀廷没有发作,又羞又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念一想,他倒是意外的温柔,处处都为自己着想,心中顿时没了气,挽着徐祯卿的臂弯踏进阁内,徐老爷笑逐颜开地唤两人上前,耀廷眼尖的瞥见徐祯卿的大哥二哥面色不善的别过头,耀廷知道他们心中的不忿,只因徐祯卿太过耀眼夺目,仅二十五岁就任户部尚书之职,在朝史上时绝无仅有的,徐府如今的鼎盛之势的确归功于他,他的两个兄长在他面前明显底气不足,心有不甘.
　　耀廷两手举于额前恭敬地奉茶,徐夫人眉开眼笑地接过茶喝了一口,让她站起身来,疼爱地抚摸着她的手,耀廷也展颜一笑,甜甜地叫了声“娘”,徐夫人笑得连忙说“好好好”.
　　这时暖阁内清晰的传来金玲玉佩微微摇曳的声音,耀廷回头一看,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美艳妇人,生的是明眸皓齿,绿鬓朱颜.当她踏进暖阁之时,顿时鸦雀无闻,耀廷抬眼望了徐祯卿一眼,他只是冷眼相看,再看看徐夫人,只一眼就让耀廷觳觫起来,心里大感不妙.
　　“谁让你来的!”徐夫人拍案起身,忿然作色,气急败坏地斥责道.
　　“今天是除夕,我来只是为了向老爷拜个年,绝无其他想法.”那名妇人走到众人之间,盈盈一拜,她的声音令人寒彻心扉,气息幽婉,令人顿生怜意.
　　“你还有脸在这里?你给我滚!...滚!”桌上的瓷器杯碟应声而落,徐夫人面色铁青沾满茶水的手失控地颤抖,眼里已是布满血丝,暖阁内寂静依然,却让人遍体生寒.
　　徐祯卿不动声色地走到徐夫人身边,伸手扶着她慢慢坐下,缓缓说道:“娘,何必动这么大的气,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坏了兴致.”
　　徐夫人缓了缓急促的喘息,一字一句的说道:“祯卿说的对,跟她动气岂不是中了这个贱人的计!”
　　“够了!”徐老爷大怒,猛地站起身,扶着桌子的手不住的颤,隔了半晌,他沉声道:“老刘,带五夫人下去…”
　　“是,老爷.”刘总管走上前去,抬手示意,“五夫人,请吧.”
　　耀廷暗暗惊叹,既然她是徐老爷的五夫人,何故与徐夫人有如此冤仇?耀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依旧处之泰然地站在原地,面上波澜不惊,只是眼里的那一抹神采却令人心中一颤,她嘴角淡勾,对着徐老爷轻轻一拜,流露出一股淡雅的风情:“老爷,凝君先退下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眼光倏地跃上耀廷的脸上,耀廷惊得一愣,回过神她已悠然离去,好似那一刹那只是自己的妄念,可是她眼神里的讳莫如深却是真真切切.
　　刘总管拍了拍掌,一曲歌乐伴着璀璨金灯流动开来,华荣阁的舞姬们踩着鼓点迤逦走来,她们轻纱遮面,身材妖娆,随着乐声扭动身姿,很快吸引了席间众人,刚才的尴尬场面也逐渐化解了.
　　徐祯卿领着耀廷坐在最左侧的上座,暖阁内开始有议论的声音,大家似乎都忘记了适才的一幕,全情投入进来.此刻的耀廷却完全没了兴致,满脑子都是那神秘的五夫人,以及她临走前难解的眼光.暖阁内歌舞升平,推杯换盏,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亥时,众人餍足尽兴了,渐渐散去.
　　夜色深沉,耀廷与徐祯卿走在回定枫楼的道上,徐祯卿见耀廷一路上沉默不语,握起她的手挽着自己:“怎么?不高兴?”
　　耀廷望了一眼徐祯卿的侧脸,神色淡淡一转,幽幽开口:“相公可听闻过一代才女朱淑真的故事?”
　　徐祯卿回望耀廷,黝黑的双瞳宛如墨画,缓缓说道:“朱淑真出生于仕宦家庭,少喜读书,酷爱文学,善为诗词,自称‘翰墨文章之能,非妇人女子之事,性之所好,情之所钟,不觉自鸣尔’,她一生创作诗词无数,语言清新秀丽,文笔委婉、细腻,曾作‘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传为佳句.”
　　耀廷顿了一下,低低出声:“有道是‘聪明男子做公卿,女子聪明不出身.若许裙钗应科举,女儿那见逊公卿’?怎奈世事弄人,因缘错配,将其一生交付于一粗鄙之人,故终生抑郁.”
　　“仕宦子女难以婚事自主,此女子心比天高,妄自追求虚渺之事,一生只忠于自己,望月自怜,郁郁难解,此乃庸人自扰.”
　　“哼,女人这一生屈服于命运,屈服于迂腐女戒,屈服于所谓的人言可畏,勇于忠于自己的历代又有几人?只是可惜了这绝世才情,独留青冢向黄昏…”
　　徐祯卿握着耀廷的手紧了紧,此时的她眼里流淌的华光,明亮的有些刺眼,那种捉摸不定的念想,让他一阵心惊,岁月渺渺,佳人难再得,何况是如此的天下无双.
　　“娘子,别在想了,我们回去吧.”徐祯卿的目光有些沉重地唤道.
　　耀廷的脸色有了一丝波动, 两人各怀心思,慢慢走着.身后的高墙内,几场繁华梦断,只闻得女子凄切的哀鸣,尽数弃如入深渊.

作者有话说

　　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