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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农会 ...

  •   炘媛带上两壶酒回到家,吩咐下人浸在新打的井水中说晚上喝,到了晚饭时间,炘媛让阿木把一壶酒倒了,阿木倒完四杯,正好空了,想到亲家老爷太太一家的还没倒上,便去拿第二壶酒。

      炘媛正坐在一旁紧盯着,见她往水盆边走,连忙制止:“阿木!你要做什么!”

      阿木如触电般将手收回来,“太太,酒瓶空了,亲家老爷太太的还没倒,刚倒的是一瓶四杯,我,我去拿么?”

      炘渲瞪着眼睛:“拿什么拿!你别在这事上做聪明,就这样放好!”

      话音刚落,朱则俊跨进门,问道:“娘,阿木,你们要拿什么东西?”

      “没你的事,快叫你爹出来吃饭。”炘媛继续坐着,直勾勾地看着佣人摆饭。

      朱则俊见母亲如此就不说什么,在饭桌上张望一圈,道:“娘,为什么就我们四人多了酒杯?”

      “卫邑给的,卫邑说只给我们四人尝尝。”炘媛没好气地回答儿子,好像这是根本不用问的问题。

      朱则俊笑道:“我这妹夫绝对不会这样。只有一瓶吗?”

      “你小孩子管什么,卫邑就是这样说的,快去叫你爹出来吃饭!”炘媛给阿木递眼色。

      阿木没注意,倒是朱则俊看到了,便笑问:“阿木,你告诉我,几瓶酒?”

      炘媛是把儿子当宝贝疙瘩的,府里下人都对少爷的话百依百顺,那阿木连忙回到:“少爷,还有一瓶冰在井水里呢。”

      “一瓶四杯,那正好,你把另一瓶拿过来给他们倒上。”朱则俊不去看母亲的脸色,直接做了安排。阿木答应一声,连忙转进厨房。

      “你这死孩子!自己做起主张来了!”炘媛咬着牙道。

      “妈,就是一瓶酒算什么大事,少喝一口,桌面上大家都开心,何必呢。”朱则俊对站在一侧的小慧吩咐道:“叫少奶奶和亲家老爷出来,就说今天有挺不错的酒。”

      炘媛张着嘴“哎哎”两声,望着小慧远去的背影生闷气。

      朱岱山在门口将母子二人的话都听进耳朵,今日正好有高兴的事便先一步进来,往桌上瞧了一眼,抓起自己的酒杯凑近鼻子闻了闻,赞道:“真不错,托你侄女的福。”

      炘媛瞟了一眼,咕哝道:“都被你儿子拿去做好人了。”

      朱岱山笑着将酒杯放下,道:“你要是喜欢问你侄女拿便是,都在一个饭桌上吃了多少顿了,这回子却不舍得一瓶酒来。”

      炘媛翻了一个白眼,“你今天心情好呢,向着外人说话,到底是什么事?”

      “哎呀,还是得归功于你侄女婿。自从上次他们那橡胶厂的工人安分了之后,我们这些小厂也跟着一起安分了。安分下来就好,没人想着搞破坏,不搞破坏生产就上去了。今天田经理帮我算了一下,虽然之前有曲折,不过现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看下来,起码能和去年持平。”

      炘媛的注意力终于改变了,她念了一声佛,“哎呦,那还真不错,我本来想着如果今年好不了,那还得把庄头叫来说收租的事。老爷,你想想,我们现在家里这么多张嘴巴,地租不提高一两成,怕是年底未到那米缸就要见底啦。”

      朱岱山连忙按住炘媛的肩膀,道:“我的夫人,你不想想为什么我们现在家里多了这么多人,就是因为农会把华滟她爹妈赶出来的。你现在还敢去提租?咱们这边是好些,庄头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你瞧瞧华滟她爹妈家那边,农会和农民说了算,地主敢作对的,好点的家产没了,糟点的命没了。华滟她爹妈算有眼力,还能全身跑出来。现在咱们这边大大小小的人家也不敢动,因为咱们这边还算安分,农会就比较太平,谁敢当出头的笨鸟,你难道还想试试?”

      正说着,亲家来了,朱岱山给炘媛递了个眼色,两人连忙把话止住。朱岱山招呼入座,又提了新款的清凉甜酒。亲家太太也不客气,连忙饮了,称赞不停。朱岱山又和亲家说了些话,一顿饭倒是花了平常两倍时间。

      饭后炘媛话不多说先回到房中,见丈夫终于回房,一把拉住压低声音埋怨道:“你刚刚在饭桌上说什么呢,哄得他们开心,在这边有吃有喝的,还时不时能吃上点新奇的,他们更是乐不思蜀了,想到现在他们像苍蝇一样怎么都轰不走,心里就是烦。”

      朱岱山笑道:“他们是轰不走的苍蝇,那我们家成什么了。我看他们倒是想回去,就怕回去后有麻烦。如果夫人实在想让他们走,那我就找个机会瞧瞧,看看有谁能去他们那地方,如果安全了就马上告诉他们,让他们赶快回家看看家里弄成什么样了,你说如何?”

      炘媛一听,高兴得很,第二天就跑回娘家,让自己的哥哥和侄子们多多打听,哪边有认识的人能去马上柳华滟老家的,顺便带只眼睛过去瞧瞧。

      正巧炘渲听见,连忙说道:“听闻我女婿要去那边附近办事,我让他绕个弯过去看一下吧。”炘媛闻之,感激涕零之语不必细说。

      第二天中午,盈翕通过母亲处得知后无奈笑道:“卫邑去的地方得绕一个圈。”

      庄氏亦无奈笑道:“你爹性子急,已经说出去了,要不看哪位师傅有空护送吧,那地方也不知道是否安全。”

      两人商议完毕,庄氏便说与乐山乐水二位师傅听。两位师傅听闻能回去看师父师兄弟,答应得十分爽快,只等老爷太太商量派何人同去。炘渲知道后更是欢喜,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无事,便让两位师傅同去。那卫邑见并无太多绕路,还能有两位武师保镖保护,又能参观圣地,更是乐得一口答应。

      卫邑辞了众人,带上十来个男丁出发。盈翕得了两个月空当,便和卫老太太一家请了假,两边都是三五天隔着住。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正当盈翕和父母在屋里讲话时,喜雨来报卫家二少奶奶在门口等后,三人一听,连忙叫人去请。

      二嫂看到只有三个人,心中十分活络,“叔叔阿姨”张口就来叫得十分亲切。盈翕把她引入屋内,笑道:“二嫂是想我了还是有事要找我?”

      二嫂笑道:“都不算,是奶奶想你,奶奶说‘这么好的乖孩子,不天天陪我吃饭,真是怪想她的。’三弟妹,你要不跟我回去瞧瞧她老人家?”

      盈翕见状,只得与二嫂回去。二嫂刚踏出沈家大门就长吁一口气,道:“我真是罪过,把奶奶搬出来,其实是家里有点事,爹妈他们心急,就叫你回来了。”

      原来是南方山区的几个农会十分有起色,农民当家作主,把地主都赶跑了,还有几块田是卫家当时买来的,之前收成不错,故而只派少许人力看顾,如今农会如雨后春笋,力量又如排山倒海卷来,那几个家丁看到自己抵挡不住,连忙逃的逃散的散,个别几个感念主家恩德的还能收拾点轻便的重要纸张物品,胡乱卷着塞着往卫家赶来。

      卫邑一路走来,见当地农民人多势众,乡绅地主老爷们都不知去向,只能换上粗布衣服,白天在镇上查看形势,晚上再在武师家丁的陪同下偷偷潜进被糟蹋一团的屋子,借着月色翻找。一路走走停停行下来,将比原来预计的多出几倍时间才能到家,还有好一大半的重要什物压在砸烂的柜子下倒塌的墙下无法挖出。

      卫邑的口信带到时,卫老太太气得发抖:“反了反了都反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吃什么!”底下众人皆不敢出声,卫老太太又追问道:“叔盛现在到哪了?”

      站在堂下的随从连忙回答:“回老太太,三少爷刚出浙江,要去江西,还要去湖南,再往湖北去,过了河南就往山东去,再从苏北回来……”

      “这得多久,这整个一趟下来要一年了!他不是说好两个月内的么,他还要不要回来看媳妇?要不要回来过年?”随从还未说完,老太太听到要走这么一大圈子又急又气,忍不住对着下人发起牢骚来。随从低着头回道:“三少爷原来想走快点,没想到形势变得厉害,大家一路上只能走走停停,三少爷他和师傅一起在夜里抢回来许多宝贝,叫我带回来了。”

      说完随从把卫邑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一些相关联的契约纸张和物品递上来。几个年长的围着一瞧,多是收租与借款记录,自己家也留有根据,还有一些刻章,总体而言并无多大意思,卫老太太道:“叔盛做事倒是细,既然没什么特别的,那就叫他看得快点。外面不太平,能尽早回来就快点,家里有人等呢。”说完就对着盈翕笑出来。其他几个婆婆妯娌见老太太笑了,也跟着注视着盈翕笑起来。盈翕感到自己的脸逐渐变烫。

      老太太又对随从嘱咐些话,便让卫太太和盈翕带着回房去。卫太太也是将冷的暖的饥的饱的一顿问,最后才放仆人到盈翕处。

      盈翕道:“叫你爷看着点,不要逞强,如果远远的看见人聚的多,你们就护着他赶快走。”随从把头点的像鸡啄米,道:“少奶奶放心,师傅和小的们都寸步不离爷呢。爷也想快点回来,爷说了,少奶奶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新鲜玩意写张纸条,他路上看着弄回来。”盈翕笑道:“我要什么新鲜玩意,我只要他平稳走完这一圈,看情况哪怕不走完也没关系,叫乐山乐水两位师傅好好护着便是,其他的东西我是不想的。”又和几个丫头里里外外挖了一遍,包出四五个包裹,大多是秋冬衣服,又让在家前后照应的木果也跟着去,才稍稍安心下来。

      炘媛没过多久就问亲家的事,因听盈翕说了浙江的事,西边还没过去,愈发在家念念叨叨:“老爷,瞧瞧吧,连这边都有农会做大动作,那边的肯定更加严重,我看他们要跟着女儿在我们家长住喽,请佛容易送佛难,以后怎么办喽。”朱岱山每天被盯好几遍,甚为烦恼,瞟了一眼只说“那能怎么办,谁叫我们家挨上的”,合上账簿就出门。

      其实哪怕炘媛不唠叨,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城里多了些衣着还算考究的面露难色之人。农会盛行之地,土豪乡绅们运气好动作快的还能打包些细软逃出来,运气差行动的慢只能眼睁睁看着之前被自己欺压的农户们踩到自己头上。虽然少数一些地主被安排上当农会会长,但他们看到农民对着自己这个会长指手画脚平起平坐,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只有个别有识之士,烧了借条、退了地契,真心实意欢迎。上海南京等地是一等一的好去处,财大气粗的损失较小的就往这些地方跑,姑苏城也是一等的好去处,苏北的乡绅能跑的几乎首选来此避难。

      唐颂良也是其中一员,他带着老妻儿孙赶着着牛车驴车骡车急急忙忙地旱路水路曲曲折折进了姑苏城。哭了一路的小孙女将一只刚生下一天的小羊羔紧紧抱在怀里不撒手,扎在唐家大儿媳她娘的怀里,顶着红肿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闹哄哄的街道。唐颂良一家走得匆忙,当时得到风声,刚整理好细软,才把家里两牛一骡一驴套上鞍,把羊赶在一起绑在牛车旁,前院就被一伙老老少少扛着铁锹锄头的农民破了门,惹得来不及收拾的鸡鸭满院子扑腾。唐颂良一家连滚带爬从后院夺门而逃,刚生下小羊羔的羊妈妈身体虚弱跑在最后面,被一个跑得快的年轻佃农一个飞扑抓住一条后腿,一眨眼功夫就没了羊影子。

      “爹,我们去沈老爷家吗?”小儿子唐延寿穿着半旧的秋衣,想到此时的自己在城里的老爷太太们面前十分丢面子就懒得再往前走一步,进城后他就故意把自己这辆牛车赶到最面,又压得牛车慢慢走,把后面三辆车的节奏放慢了好几拍。他觉得自己好歹是那垛上乡绅的儿子,也被农户们唤作“二少爷”,如今却和逃难的小瘪三无几,一路上父亲还叨念着要去沈家避一避,如此丢面子之事他避之不及。

      唐颂良带着老妻和管家长工坐着骡车,他娘听到小儿子发牢骚,窥了唐颂良一眼,见老头子未搭理,便回头替男人开口道:“哪能一大家子未打招呼就去糟蹋人家的,先找个便宜的地方安顿两天再说。”

      唐延寿听罢,愈发放了牛绳,精神提了一些,“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在村里是被赶出来的,想来那些收租的老爷家里多少也会受影响,咱们就这样突然投奔了去确实不好。”

      “小叔,你去哪里,我想和你一起去。”唐颂良的大孙子将驴子抽了两鞭子,赶到唐延寿旁边,叔侄俩相差没两岁,从小一起玩,大孙子是不愁吃穿的“小少爷”,也不愿一进城就做丢面子的事。他爹唐延年赶着骡车走在最前面,不出声。这一路下来,四头大牲口累得鼻子直喷白气,也苦了二十几只被栓在车两旁的羊,从未走过这么长的坎坷路,蹄子都磨破了,一个劲的咩咩央求主人。

      “既然牲口也累了,那咱们就停下来歇一会儿。延年,你去那边买些吃食来,只要管饱就行。” 唐颂良坐在牛车上,望着前后四车家当,朝前面的粥摊努努嘴。唐延年也饿得很,听到老爹发话,连忙招呼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长工,两人跃下车朝粥摊飞去。

      “东家,您吃些罢。”唐颂良飘摇的思绪被端着吃食站在他面前的长工拉回来。“哦哦,你们也吃。”“嗯,东家,我们也有。”这个黝黑的汉子突然带上了哭腔。刚才还在看牲口贴着路旁大口嚼草叶的唐颂良回头,微笑道:“棍儿啊,莫哭,咱们不是都安全出来了么。”“东家,您平时对他们那么好,吃不上饭的送粮食,没钱的送钱,可他们还是先抢了咱们家!”长工棍儿恨恼地捏着馒头,馒头在他手里渐渐开了花。虽然他只是长工,但他在唐家住了二十多年,早当成自己家,唐颂良还帮他娶过四次媳妇,就算都在唐家病逝或难产死亡,唐家老少都没有嫌弃的意思,他说过他要搬出去,别坏了东家的风水,唐颂良夫妇总是耐心劝道:搬出去干啥,租房子又花钱,这里就是你的家,存下钱来再娶媳妇,我看了你二十年,好歹算你半个老子,好好在这里干就是,可莫让老爹我失望。现在他的家没了,之前媳妇和少奶奶养的鸡鸭也被折腾完了,不知道回去后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样子。

      “呵呵,可能是唐家的东西好拿罢。”唐颂良苦笑两声,老妻和儿媳听闻便哭出声来。“老爷,看来之前对他们太好了,反而这种事第一个想到咱们。”老管家在一旁也忍不住插嘴,他嘴里的馒头很干,刚说完一句话就感到口干舌燥,连忙拿起一碗稀粥大口大口喝起来。“老许,你别这么说,咱们要与那恶霸姚家和刁家比,被涂脸游街都算好的了,他们哪家没死过人啊,都被打死了。我这一路上想着,东西让他们拿就拿,反正按照上面的规定,田地也是要分给他们的,租息也是要减的。看在我多年照顾他们的份上,如果回去他们念旧情放过咱们,那以后就继续老老实实种地,不会饿死的,如果以后回不去,那靠抢救出来的这些东西到别的地方节约用度也能过。你们要这样想,我们比那两家好太多了,人在这边是齐全的,大牲口一头也没丢,只可惜损失了一只母羊,好歹天无绝人之路。”唐颂良摇摇头,继续苦笑两声,也端起稀粥喝起来,他喝得很慢,像似把田地中的精华全部吸收进身体,慢慢地咂着嘴品位。

      他们终于吃饱了,这是一周多以来第一次吃饱,上次吃饱是刚踏上苏南的土地来到江阴庄家。唐颂良招呼一家老少上路。“爹,我们去住店吗?” 唐延寿继续追问他关心的问题,他要得到他爹的确认。

      “好吧,先找店住下来。”唐颂良终于发话。一家老小又爬上车,准备找便宜的小店住宿。

      牲口拉着车慢慢地走在街上,它们不似之前逃难时的慌张,他们懂主人的神情动作和语言。那骡子咧了咧套着鞍的嘴巴,又昂起头喷了两口白气,一头牛看到伙伴高兴,也跟着哞哞叫起来。

      牛的叫声引来一队穿军服的人马,最前面的马匹被勒紧缰绳朝唐颂良一家小步跑来。唐颂良连忙轻轻拍打牛头小声安抚:“老伙计,这不是咱家垛上,安静点,听话,到了店里再给你寻些草料来。”

      话音刚落,马匹已经站到他们车前,后面两队人马也紧跟在后。

      牲口们被军马的气势压倒,踏着蹄子慌乱地向后退,唐家老小在车上被摇得摇摇晃晃,看到那么多人朝他们压过来慌了神,“老头子,是来抓我们的吗?”唐颂良的老妻声音颤抖,把小孙子紧紧护在身后。

      马匹上的人突然出声:“咦?唐老爷?你们这是?”

      这声音十分熟悉,唐颂良猛的抬头,“仕锋啊!怎么是你!”声音饱含欣喜,他的担心放下一些:他之前帮过谭家很多,仕锋应该不会特别为难他。

      谭仕锋下马,一旁的副手连忙上前把马牵住。谭仕锋回头得意地拍拍马的脖子,才转过身对唐颂良道:“唐老伯,你们这是走亲戚还是……?”

      唐颂良被唐延年搀扶着下了车,“贤侄,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垛上的农会,我们是逃出来的,辗转到这里,寻个暂时落脚的地方。贤侄,你们不会抓我们吧?”

      “哈,不会不会,我们和农会是分开的。”谭仕锋看着眼前四辆车微笑着,突然又问:“恶霸姚家和刁家呢?逃出来了?”

      唐颂良摇头道:“没有,农会先收拾的他们,全没了。”

      “全没了?全死了吗?是怎么死的?”谭仕锋很好奇,连连追问。他世代贫农,当面看着老地主面露难色,一种无法描述的快感充满他全身。

      “都被枪毙啦!”唐颂良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情愫来。他是垛上有名的善良的地主,另外两家是非常团结的总是和他唱反调的土豪劣绅,三家分有整个垛上八成土地。由于他经常救济佃户,日子远没那两家过得滋润,他家难得吃上猪头肉的时候,另外两家早把白晶晶香喷喷的猪肉装满两大瓷缸,如今,他能感到那些佃户用那只可怜的母羊演戏,放过了他们全家,只是另外两家的命运会改变得如此迅速,如此难料。

      “好好,现在全国上下大部分农村都这样,这是一片大好的形势。”谭仕锋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板车,一直望向远方。

      唐颂良父子面面相觑,唐颂良去县城的时候见过穿军服的老爷们,便开口:“贤侄如今是大官,真是咱们垛上的福分,老朽看贤侄要务在身,就先不打扰贤侄公事啦。”

      “行啊,老伯,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来城郊的军营里找我这位副官即可,那我不奉陪,先走了哈。”谭仕锋指着牵马的副官,又轻快地跳上马,驾了一声,队伍离开了。

      唐颂良的心情又差起来。老妻见状,连忙下车,亲自搀扶。唐颂良摆摆手,自己摸上牛车边,对大儿子道:“咱们去上妙观找个道长问问,哪里有便宜的住处。”

      四只大牲口又拉着一家子家当慢慢悠悠朝城中走去。

      盈翕和庄氏坐在黄包车上,盈翕家里和卫家有的是马匹、狗和猫儿,此刻看到眼前出现牛骡子和驴,觉得十分新鲜,忍不住多望几眼。她发现板车上一个老者面熟,定睛一瞧,连忙拽着母亲道:“妈妈,快看!第一辆牛车上的那个老者,怎么和唐颂良长得如此相似!”

      庄氏应着女儿的声音也探头一瞧,“啊呀!”她失声叫出来。这一家子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哪还有当年意气奋发的乡绅样子。

      庄氏叫小张哥往前跑几步,转眼就到了牛车前面。“唐老爷,你们怎么来了?”

      “五太太!五太太!”唐颂良听到熟悉的声音激动得几乎站起来。

      唐延寿此刻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里,刚才被一个贫民出身的嘲笑一通正憋着气,现在又被两位衣着光鲜的女人看到一家子沾满泥灰的衣服,他这个二少爷简直想马上钻进牛肚子中。

      “太太啊!我们一家老小是好不容易捡到一条命逃过来的!”老乡绅的眼角闪出泪花,他的喉咙颤抖着,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是你们那边农会的事吧?你去江阴的时候,我哥他们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寻思你们会到这里来的。”庄氏已经下了车,话音十分亲切。

      “太太啊,我没料到会这样见到你和小姐啊!”老乡绅的手扶着板车,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一家子的脸上无不刻满了饥饿疲惫与惊慌无望。那几头大牲口以前也是这样拉着板车进城,给她家送来满车的年租,如今又拉着主人逃命到此,它们真是为唐家尽心尽力。

      “唐老爷,快别说了,遇到你是缘分,随我一块儿回家整理一下吧。我们家还有几间客房,草料也够用。”庄氏和盈翕点头示意,不由分说让头车跟在黄包车的身后,朝沈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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