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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寒雁 ...

  •   宴席散去多日后,万太太仍然回味不已,一日饭毕说着闲话时又提了出来。万汝立见太太绕着自己说了五六遍仍然意犹未尽,便说她起来:“我舅舅家平时也不是那样的过法,就是我难得回去,他们一家老小沾我们的光。虽然我回京,但想到那么破费他们,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且现在不提倡过旧历年,你莫要在外头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太太没料到自己竟然扫了兴,想起沈家两个小辈在局里做事,便提议:“既然这样,你就给你两个侄子通声气,让他们……”话还没说完,万太太就看到丈夫正斜眼瞄她,便皱着眉头岔开话:“你这么瞧我,我又哪里说错了?”

      万汝立道:“他们与你说的?”

      万太太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他们没提,我自己想到的。”

      万汝立相信太太,更相信他舅舅治家的规矩,便笑道:“我舅舅他们确实应该不会提。”

      这话确实勾起了万太太的好奇心,她遇到过数不清的亲戚同乡,只要看见她的神色是放松的,便会沾亲带故聊起话来,最后总能落到她先生的身上:“请大老爷行个方便,看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有什么地方能塞进去,我就是现在闭眼都愿意。”万太太听多了,既觉得乏味,又觉得习惯。可这次连续两天在人堆里坐着,楞是没听到一句这样的话,浑身感到不习惯,便点点头:“这两天来我确实没听到,没人说,奇怪。”

      万汝立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是体面人,不会自己说的。”

      “那你就主动提嘛。”

      “他们更不会要我提。”

      当沈家慢慢淡却年内的荣耀时,佟元举的梦却越来越激烈。

      他的梦受到了伤风后张嘴呼吸的黄雅琴发出“呼噜呼噜”声音影响的,那声音像极了他玛父睡觉时的呼噜声。

      这种熟悉的韵律持续了四五天,他也天天见到了他万分想念的玛父和阿玛。

      那是他熟悉的花园,幼时常去的地方。他的面前是一位面容严峻的老夫人,她面前的叔伯子侄们战战兢兢地或坐或跪,小佟元举的脑袋瓜里闪着大大的问号,为什么这个老太太不喜欢自己的亲戚,却能对他笑?他被阿玛拽着跪下来,高呼:“给老佛爷请安!”

      他记忆中的“老佛爷”挺和颜悦色的,与别人口中的不同,老佛爷让他和阿玛起来,对他的名字饶有兴趣。刚坐到椅子上的阿玛又甩着马蹄袖跪下了,回话道:“回太后,奴才还是喜欢老祖宗留下的科举,所以给犬子这样取名了。”半晌过后,宽敞森严的屋子中终于听到老佛爷富有深意的一声“嗯”,他发现阿玛的头更加接近地面了。

      “还是佟爱卿忠心,科举是定国之纲,如今却被那几个跳梁小丑给糟蹋得不成样子!”老太后话音刚落,佟元举发现阿玛的头已经贴着地面了。后来老太后又说了一些话,年幼的佟元举没记住什么,只记得阿玛弓着的背低了分毫下去,好像吐了一大口气,后来就看到阿玛谢了隆恩又坐回椅子,老太后朝自己招招手。阿玛的椅子还没被屁股焐热,又躬身起来,把他带到老佛爷的面前。

      他眼中的老佛爷虽然面容峻厉,但对他笑得挺慈祥,佟元举看见两根老长的金玉护甲靠向他的后脑勺,他心中一吓,觉得是两把厉匕即将直插自己的后脑勺,便闭起眼睛打了一个哆嗦,随后睁开眼,红扑扑软乎乎的脸颊挤得像两个寿桃馒头,笑了。他做这个动作时虎头虎脑,显得十分可爱,竟然把老佛爷哄得乐出了声,他明显感到阿玛也如释重负地跟着笑。老佛爷夸他长得好,说这孩子看起来以后就能成大事,让佟爱卿好好栽培,于是他看到阿玛的屁股再一次离开椅子,诚惶诚恐地抬在半空。

      他记得老佛门捏捏他肉嫩嫩的小脸蛋,拍拍他胖乎乎的小手,唤了贴身站着的一个同样年迈的人“小李子”,让小李子和其他太监带他去后花园玩半个时辰。

      这是格外的恩荣,他被和颜悦色的公公护着离开的时候,看见阿玛的屁股翘到天上,嘴里还嚷着:“奴才代犬子谢老佛爷……”

      头发花白的公公猫着腰,一只手支在前面,对他笑得眼睛都成了弯月,“佟小爷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尽管和老奴说,老奴带你看好玩的。”又对后面的小太监们嘱咐:“好生看着佟小爷,仔细他慢慢跑,小心磕着。”

      公公的衣服像神鬼一样让人望而却步,但小佟元举却觉得他也挺和颜悦色,便奶声奶气地说:“李公公爷爷,您慢慢走,我会看路,我搀着您你就放心好。我不渴我不饿,公公爷爷要是饿了渴了和我说,我让额娘给您做好吃的。”

      佟元举看到李公公的脸上先一阵疑惑,后又马上绽放成一朵花,直夸道:“瞧瞧,老佛爷是神,看得一点都没错,佟小爷真是聪慧,前途无量啊!”佟元举有时叫“公公爷爷”,有时叫“李公公爷爷”,哄得公公见到他时,脸就像发了酵的包子,满脸褶子却又被笑容撑得十分饱满。

      后来佟元举和额娘总是能被叫进宫,或讲话或玩牌或听戏,他记得有几个和他额娘穿的差不多的女人来家里,有的是提前好几天来的,说:“太后娘娘定的日子,正是我不方便的日子,得有劳桂姐姐了。”有的是提前一两天让贴身丫鬟来的:“福晋,我们福晋昨儿受了风寒,起不来,我们福晋说得麻烦您多费心。”除了受风寒的,还有肚子痛的,胃痛的,头痛的,脚摔坏的……他记得额娘每次都答应她们,并真心实意的欣然前往,和玛父、阿玛一样,一家子真心实意忠心耿耿。额娘每次得站好几个时辰,但她从不说累,一次又一次,她离老太后的距离越来越近。老太后越来越衰老,但每次听戏都把他叫到跟前,每次都能夸他:“长高了”“这嘴巧的”“真聪明”“桂兰有福,这儿子养得好。”

      老太后也问过他额娘隆起的肚皮,说“这么大,走近点我瞧瞧。”额娘在早早桑子的老太后跟前有点高兴又有点害怕,但还是挺着大肚子让宫女扶着走近老太后。老太后轻轻抚摸两下,笑着向左右命妇和宫女道:“我看像双生子,你们觉得呢。”他额娘只能说实话:“老佛爷就是神,大夫也是这么说的。”那天老太后兴致很高,便问道:“起名了吗?”他额娘马上回话:“未曾。”老太后停顿了一会儿笑道:“我说两个你听听,好不好自己定,既然你两个儿子的名字含科举,那这双生子就一个叫新学,一个叫书墨吧。再怎么着,其实不管新学还是四书五经,应该维护的不都一样么,不就是让咱们大清更好么。”佟元举看见挺着大肚皮的额娘和其他命妇们同时屈身,高呼“太后圣明”。

      又后来,他最后一次被带进宫中,老太后常常说笑一会儿就困乏,要闭眼休息,他记得老太后摸着他的头,两根长长的护甲轻轻划过他的头颈,那么的轻缓,完全没有第一次那种令他害怕的感觉,他还是觉得有点发痒,便咯咯笑了起来。老太后看见他笑得开心,觉得他看见自己就很快乐,自然也十分高兴,对着前方的空气叹道:“要是那些贝勒贝子们能像你一样,这个家何尝会落到此处。”

      再后来不多久,玛父和阿玛一天天露出焦急的神色,没多久就痛哭流涕,大家不约而同穿上白衣,据说那天两个最大的人都不在了,小佟元举不知道这个意思,只是问过额娘,为什么老佛爷不叫他进宫,却被额娘连忙捂住嘴巴唬住了。

      后面他就没进宫了,但他发现玛父和阿玛闲了下来,总是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叹着:“完了,快完了。”没过多久,哀叹声变成“真完了。”他能猜到是真完了,因为他记得那天漫天的报纸撒得像鹅毛大雪一样,笑的叫的哭的喊的,声音震耳欲聋汇成一面高高的墙,把外面和宫里阻隔起来,那墙十分脆弱,没过多久就坍塌了,因为那片地连着那片天都变得死寂。

      他记得没过多久,玛父便撑不住了,他穿着旧官服躺在床上,胸前扣着旧官帽,花翎长长的,正好扫在他的喉咙处,但是他的玛父已经无法察觉出痒来,大口大口的呼气,大声大声的咳嗽,阿玛和额娘拉着他跪在床前,他记得玛父重复的最多的话就是:“我对得起大清,对得起太后,对得起先帝,可我终究力量太小了……”

      佟元举的双胞胎大弟弟佟新学后来被京城里乱飞的炮弹吓死,那时的他比刚进宫的佟元举还年幼,佟元举流着泪望着躺在床板上的弟弟,以及捶胸顿足的阿玛和晕过去的额娘。

      阿玛满怀悲痛,说现在的情况远不如之前,说着说着便骂起来,骂着骂着便唱起了三国,后来不知怎么又在外面跑得忙忙碌碌。他记得有一天,额娘一包眼泪,再三叮嘱,他难得看见阿玛把额娘揽进怀里,见他在外面偷看,没有责备,反而笑着招手让他进来,对他说他已经长大,要照顾额娘和两个弟弟。他明显感觉额娘屏住哭声,但呼吸更重了。阿玛走出家门的那天,脸上是对他慈爱的笑,眼中却带着悲愤与坚韧。

      后来他再也没见到阿玛,十多个戎装之人对额娘自称是佟大人的“旧部”,几句过后,额娘放声大哭,他的心顿时有千百根针在刺,他明白什么叫不在了。

      族长和叔伯们陆续进入他家院子,额娘一开始是哭的,后来不哭了,但额娘坚持着,叔伯们渐渐来的少了。可不久,家里一样样的值钱东西什么瓷器啦、西洋钟啦、小家具啦渐渐减少,一个个奴才也少了,只剩下四个贴身奴才和两个厨娘,额娘说就娘儿四人,用不了那么多人,也不禁用那么些老货。

      最后,偌大的佟府模样大变,匣子里黄的白的绿的也一天天减了下去几近见底,额娘却冷静得很,辞去最后六个奴才,在又一个枪弹声四起的夜晚对兄弟三人说这边没亲戚了,投奔到南方去。只不过大家没料到,路途遥远,双胞胎小弟弟佟书墨被逃命的人流挤丢了,娘三个分头寻找,却挤丢了鞋子,扯破了衣服,已经更倒霉的被偷了些银元……

      这是佟元举最黑暗的时刻,自己心急如焚,二弟呆若木鸡,额娘跳至晕厥。他把额娘和进科安顿在一间废弃缺角有弹孔的破房子里,夜深人静之时朝荒处跑了一刻钟,跑到筋疲力尽,再用嘶哑的喉咙喊了几声……后来额娘醒来变了性情,催着两个儿子快上路,佟元举道:“幼弟还没找到呢。”额娘瞬间泪成行,却说:“找不到就不找了,再找我们三个都要没命了,王爷拉车,八旗子弟要饭,我们能逃出来已经是老天眷顾。”

      他突然看到幼弟回望一眼,又消失在人群中,“额娘!我看到书墨啦!书墨!弟!别走,快回来!这边……”他拼命大喊,往前挤,可就那么一瞬间幼弟再也找不到。他叫啊喊啊,不知过了多久发现有人不断在拍他,从肩膀拍至心口又拍至胳膊,他终于停止呼喊,醒了,是黄雅琴拢着被子坐在身边。

      “你梦到什么了,喊得真吓人,脚还乱踢。”黄雅琴显然是被吓醒的,一只手用力地拍他,一只手不住地揉眼睛。

      房间里静静的,院子里也是出奇的安静,另外几间屋子没有动静,佟元举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的呼吸也趋于平静,“我没事,只是梦到以前逃出来的日子了。”

      黄雅琴迷糊了一会儿,又躺下,一手伸来把他的脖子勾住,表示安慰。

      佟元举已是半醒,抚摸着黄雅琴的头发,眼睛半睁,侧过脸瞧见身边的女人仍然张着嘴巴呼噜呼噜的呼吸,便关心问道:“你的风寒来的快,还没好。”

      “嗯,你表妹沈盈翕那家伙带她表嫂去假山洞里玩,感冒了。”黄雅琴仍然闭着眼,堵着鼻子张着嘴。

      一阵轻轻的笑声从她耳边传来:“非常非常远的亲戚,你这关系扯得挺快。不过能带你去假山洞里烤火玩,说明对你这表嫂极其认可,我见过那几个假山洞,他们府上的下人说过,我这表妹难得带人去玩烤火的游戏,我也想试试,可惜没那个福分。”佟元举此刻心中非常感谢盈翕带黄雅琴去山洞,要不然黄雅琴也不会感冒,他也难勾起久违的记忆。

      “你说你以前家里也有好些假山?”黄雅琴得知自己的风寒是“福分”,又想到在山洞里烤火吃小吃,躺在暖和的小榻上摇啊摇,确实挺别致,便忘了自己鼻子堵的现实问题,提起佟元举和她说起的老家来。

      这问题正好和佟元举连续几天做的梦紧密关联,屋里安静片刻,才传来低低的声音:“那是很早以前了,一切都变了,其实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情况不如之前。”

      佟元举没想到,婚后第一个元宵节,竟然成了夫妻二人的辩论日。两人的气势不分伯仲,两人的论据振振有词,不过最后还是达成了友好的共识,黄雅琴也觉得现在的日子不行,他也觉得不行,那就不应该有这样的情况。“我要在报纸上发声!”黄雅琴紧紧握着筷子说道。

      “琴,快吃饭,你和元举说了一天,早饿了吧。”终于当上婆婆的桂兰把供了几天的鱼肚皮夹给她。天气寒冷,红烧后的冻鱼肉味道不错,黄雅琴笑笑,又挑了一半给佟元举。

      “姐姐,你现在心里没有我了。”黄雅筝有点吃醋,故意开起玩笑。“筝,妈来疼你。”桂兰又把另一面鱼肚皮夹给她。黄雅筝有点不好意思,看看桂兰,又看看姐姐,最后看看佟进科。“吃吧吃吧,筝妹妹,我娘喜欢看你多吃。”佟进科笑得很开心,黄雅筝腼腆地说:“谢谢妈妈。”便笑着把鱼肉塞进嘴里。

      五口人,一盏暖灯,一围暖炉,一桌酒菜,佟家终于迎来久违的欢笑声。

      第二天,佟元举抽空找到两个有着相同经历志同道合的旧友,那两人见佟元举眼光黯淡,十分关切,佟元举便苦笑两声,把做的梦当笑话一样分享给朋友听。

      不料其中一人突然喝出一声,双手“啪”的拍向大腿:“元举,你说是不是奇了,我也做了类似的梦。不过我去宫里的次数没你多,因此梦中多是和我阿妈额娘在府里的时光。”此人飞眉凤眼挺鼻薄唇窄脸,天生一副标准满族人的模样,又生得俊俏,竟比佟元举好看几分。

      话音刚落,另外一个也是满族长相的年轻男子睁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元举,追里,你们说的可是真的?我也做梦了,我竟然梦到族里的姑老太太娘娘了!”

      “我的老天!这会不会是给我们一个信号?”索追里做了一个小幅度双手托天的动作,“难道属于我们的日子又能回来吗?”

      “轻声,轻声!现在这边能联系到的就咱们三人,像南飞的孤雁一样孤零零不成气候,做事都小心点。”佟元举见索追里和富东因为激动说话声音越来越高,生怕被别人听到,连忙用手指急敲桌子示意。

      两人的声音低下去了,索追里到:“元举,你畏首畏尾,藏在别人家里当伙计,这家藏一段时日完了藏下一家,哪有时间半正事。”

      未等佟元举辩解,富东先开口:“追里,你说的不对,快给元举道歉。元举兄肯定是拿这样跑腿的当掩护,要不然天天空手跑来跑去才叫人起疑嘞。再说不干活拿什么吃饭?去你家吃?你家现在只剩半个馍一口粥的,够谁?”

      佟元举拍拍富东的肩膀,让他停下来。大过年的,这种“半个馍一口粥”的话谁听到都不舒服,以前都是满汉全席山珍海味的人家,现在都是过这样的日子,不禁想。

      佟元举道:“富东,好好说吧,都是弟兄,我们应该劲往一处使才对。”

      刚才被打击一回的索追里有点泄气:“可已经过去十多年,我总觉得越来越不现实了,而且皇上在宫里倒是过得快活,咱们现在变成皇帝不急急死——”顿了顿,索追里“太监”二字没说出口,他们好歹是沾亲带故的前朝皇亲国戚,太监是他们脚下的奴才,最后冒出两个字“大臣”。“大臣”二字改得好,他们是忠实的遗少,是一心一意的大臣。

      “如果皇上不动,那就让别人推动。我福晋在当记者,她对现在的情况也挺失望……”

      “元举,你好福气,那就靠你多和福晋提提。”“对对,我们现在能想到哪里能用力就要充分用好。”“一传十十传百,元举,靠你了。”“我们的大雁要排成行往北飞。”索追里和富东十分兴奋,眼光又亮了起来。

      接近年尾,天还是灰灰的,冷冷的。盈翕在房内围着炉子看书,就听见几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小嬢嬢。”盈翕抬起头,看见旻羽带头,领着三个大的弟弟妹妹靠在门外,盈翕招手让他们进来,四个孩子便前后左右黏在她身边。

      “小嬢嬢,听说你今年要嫁人?”“小嬢嬢,那你还住在家里吗?”两个小的先开门见山问出尖锐的问题。“小嬢嬢嫁人后是不住家里的,要住在外面。”旻羽连忙代替她回答,旻羽已过十岁,他觉得他是个大人,对这些问题有了自己的看法。“小嬢嬢,那你能回来看我们吗?每天还是每周?”旻远闻言,拉拉她的衣袖。平日里盈翕待侄儿们极好,如今这几个孩子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竟然郑重其事跑进她的房间,一脸关切焦急的样子,倒是让她心生怜爱来。

      盈翕还记得这些少年的小模样,有来她院前偷偷捞小金鱼的,有偷偷扯鹦鹉尾巴的,如今却越发规矩,她这才猛然想起,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已经远去,如今她已经到了老大不小的二十四岁。

      盈翕笑道:“你们听谁说的?小孩子耳朵里尽听进去这些,先生们交代的功课可有学进去?”

      “小嬢嬢,我们都背熟了才过来的。你快说说,你还能住家里吗?”盈翕望着朝夕相处十来年的侄儿们,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作为新旧交替的女子,她像一只生活闲适的小兽,在温暖的窝里有大兽佑护,什么都可以不用操心,在慢悠悠的日子中,她既遵守着传统,又能寻着新法,比如上头规定不能过旧历年,但是她不管新年还是旧历年,都是十分期待的;又比如她那些同学大多成了家,当时她一点都不在意,如今被几个小孩一提,发现自己年过芳华,隐隐提心起来;再或者,她虽然不喜旧式的包办婚姻,如今在爷爷奶奶和父母的一通操作下,却也认了。

      现在她觉得矛盾得很,眼前是四双真诚的眼睛,面对迫切的他们,她什么也说不上来。“我不知。我们走出去逛逛,嬢嬢带你们买糖画去,怎么样?”她牵住两个小的,示意两个大的跟她走,内心有点窘迫,却装成一个孩子的王,带他们从侧门出去。

      原来那户人家提过年内来拜访,可是年过了仍没声音,这让老太太实在焦急,“年纪大了,年纪大了。”老太太念叨过几回,担心孙女被耽搁,还把小儿子小儿媳叫至一处,语重心长:“为人父母虽爱子,但更应该为子女今后考虑,她再拖下去就嫁不出去了,要不你们走动一下?”。

      炘渲道:“等吧,哪有女方主动的道理。”

      盈翕有时也宽慰父母:“立娇与谢婉虹也是同我一样,立娇还要晚三年,没事的。”庄氏摇摇头,道:“立娇有颜,你同学家又是显贵的,别说二十多,哪怕她们三十多照样追求者一大把。我们不一样,我们生活虽然还过得去,到底只是普通人……”

      几日后,男方派人来,炘渲等来一个吃惊的消息,男方的奶奶过世,得守孝三年。

      庄氏当晚就哭了:“三年过后就二十七的老姑娘了,这可怎么办。”炘渲也是忧心忡忡:“要是三年后又有什么情况,那就三十了。”

      “她爹,快想个办法吧。”庄氏手按太阳穴,十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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