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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憾生 ...

  •   谭仕锋望着小院里四张圆桌,终于觉得自己一雪前耻了:岳父岳母欣赏着,岳宝妞敬爱着,上司认可着,同事尊重着,小院干净着,新屋子装满着。

      到了晚上,谭老娘望着四张圆桌犯愁,思来想去便走出院子,往道观那边去。在做功课的不言子被谭老娘的敲门声惊坐起,以为谭家今日出了什么事,三步并两步跑去开门。只见谭老娘愁容满面开口道:“小道长,帮个忙。我知道你们道观里有个冷窖,能否让我用用?今天的剩菜实在多,几天存下来怕要坏,我想放冷窖里,这样吃一个月都不会坏。”

      不言子惊奇不已:“谭大娘,你从哪里得知道观里有冷窖?此观在城中,地势平坦,并无地库冷窖可藏啊。”

      谭老娘半信半疑:“每回踏入宝地脚下总感到凉的,我总以为有冰窖来着。”不言子思索片刻,笑道:“想起来了,可能是荷花池的缘故。”

      谭老娘见状,便一脚插进门,想讨个方便:“小道长,能帮忙算算我儿今夜过后能有喜吗?”

      不言子抱拳道:“善哉善哉,儿女之事儿女缘,儿女缘来不乱言,谭大娘,此乃非凡缘,非我能虚言。”

      谭老娘跑出去好一会儿,回来什么名堂也没有,不觉窝火:这道士挂了个臭名,不就是个掐指的功夫,连算都不肯算,枉我儿给他那些师弟们讲了那么多课,气人!

      等她兜回院内,发现三个外孙趁收拾之际大把抓着桌上的饭菜往嘴里塞,院子里不知道哪里来了三五只野猫,有的寻着地上的残羹冷炙,有的大着胆子跳上桌将鸡壳子拖了回去。谭老娘气得浑身发抖,一跃而起抓到谭二姐的头发骂道:“瞎眼没手的东西!这么长时间都没收拾干净,那些菜都让该死个野猫糟蹋完了!你就是个讨嫌添乱的,你兄弟今天大喜日子都不给他省点心!”

      其中一个外孙是谭二姐的亲儿子,看见外婆在打骂亲娘,扔下手里的饭菜就冲到谭二姐身前,对着外婆吵道:“别打我娘别打我娘,我娘干了一整天的活,很累很累啦!”

      谭老娘见米饭被他撒了一地,手上沾满米粒,更是怒从心起,抓住后背直接噼里啪啦一顿乱拍,拍得哭吼声久久回荡在小院上空。

      谭二姐气得护住儿子,哭着和老娘对骂:“妈你是疯了吗!今天我们都没做错什么,你打他干嘛!你也知道今天要过得开开心心,可现在是你自己起的头,难道在你眼中就只有你儿子最重要,我们都是草吗!”

      谭老娘见女儿和女儿生的外孙在儿子大喜之日哭,扔下外孙就朝谭二姐扑来,谭二姐没想到她老娘动作如此之快,在发愣之际就被老娘抓住领口,又是噼里啪啦被扇了四个来回,这样一来,怨恨的哭声更大了。

      岳宝妞躲在屋内,眼神充满恐惧,拉着被角畏畏缩缩问道:“你要去拉一下吗?”正在兴致上的谭仕锋憋青了脸,一下子就蹿了出去。岳宝妞在屋里只能听见谭仕锋先好言相劝的声音,又听到谭老娘诉苦的声音,接着听到谭仕锋严厉的声音,再听到谭老娘哭天喊地“刚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啊——”,最后听到谭仕锋骂了几句,谭老娘哭声停止,谭仕锋黑着脸回来了。

      谭老娘就这样莫名其妙赌气上了,她见到人就跟人赌气,见到酒桌上倒下来的残羹冷炙就跟食物赌气,明明一天就能吃光的饭菜一定要拿出三个碗分成三份,花上三天时间,自己默默地坐在一角吃掉。

      倘若新妇宝妞要招呼她一起吃点什么,谭老娘总是一脸的客气与可怜,说道:“没事,你们年轻人吃好的,这些不能浪费,我一个老婆子吃习惯了。”岳宝妞一连十天半个月每天请三次,都是一个样,宝妞便不再请她了。

      谭老娘见新妇不供着她,便在谭二姐耳边嚼:“又不是千金小姐,摆什么架子,呸,就算千金小姐也得干活……”说至一半,谭老娘突然间皱了皱眉,将胸口和腹部用力按了按,腰渐渐弯得和地面齐平,原本心不在焉的谭二姐见状连忙抓来一只小板凳将老娘按下。

      谭老娘龇牙咧嘴满肚子胡乱指了一圈:“我这里痛、这里痛、这里痛、这里也痛,还有这边最痛,就这几天被她气的。”那嘴和鼻子还朝里屋的方向挤得尖尖的。

      谭二姐没好气地说道:“弟媳可没气你,你就别念叨了,先在凳子上坐坐,我看宝妞在煮粥呢。”谭老娘摆摆手道:“我可吃不下,就这两天开始的。”谭二姐顺手在她老娘肚子上按个遍:“这里痛?这里?这里?妈,要是觉得严重就找个郎中看看吧。”“看郎中?我这贱老骨头折腾什么劲,以前好好的,还不是这几天气的累的。”谭老娘继续用手挤压她的肚子,朝宝妞那间屋子瞅了几眼。

      说话间,母女两人就看见谭仕锋手中提着一包东西从门口闪进来,谭仕锋此刻整个人金光闪闪的,周围的空气也在闪耀的金色中荡漾开。谭老娘见儿子高高兴兴回来,连忙闭嘴,盯着那包东西看。“妈,肉!姐,快拿最大的碗来!”谭仕锋拍拍那个大纸包,不大的眼睛闪出光来。

      三只大碗被堆得高高的,谭老娘顿时忘记肚子上的痛,把肉屑倒入半稀的米粥里,叫上三个外孙:“上面的油舔舔罢。”三只瘦猴子就像饿狼一样将毛茸茸油腻腻的脑袋凑在一起舔着油纸上白莹莹的油脂。

      “锋啊,这,这到底是谁送的?”谭老娘用久久无法平静的心情问道,她记得这种碗里堆满肉的日子在好几年前才偶尔有过,如今既高兴又担忧。

      “妈,放心吃,这是一个老爷来咱衙门孝敬了点东西,大家都是有份的。妈,你先坐下,我叫宝妞也出来吃。”谭老娘喜笑颜开的褶子脸瞬间耷拉下来:“你们吃吧,我这老骨头不能白白糟蹋这好东西。”

      谭仕锋望着他老娘的脸,似乎明白点什么:“妈,你怎么了?宝妞惹你生气了?”谭老娘刚想张嘴,谭二姐先开口:“没有的事,妈今天觉得肚子疼,刚才你进门前就是在说这事。”谭老娘望着二女儿,张开的嘴巴很不情愿合起来,将头别到另一边:“你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了。”

      “妈,怪我,儿子不孝,为了几口稀粥早出晚归,儿子没用,哎!”谭老娘将谭仕锋砸向自己的拳头紧紧拉住,哽咽地说道:“别怪你自己,儿子你是做得最好的,从早到晚天天在一起的人都不知道,你工作那么辛苦怎么会知道。”

      此话一出,谭仕锋头颈后面的凉意快速涌至头顶,“妈,宝妞没照顾好您?”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问。他知道自己老娘的脾性,虽然这一个多月来天天觉得宝妞十分好,但依两人的性格没和到一块也说不定,不过眼下谭仕锋觉得自己捅到马蜂窝,自己的老娘竟然哭了。

      自搬到道观后院,神仙威严,祥云弥盖,谭老娘还不怎么敢哭过,此刻正是傍晚,想必神仙也要回宫休息,若是老娘现在嚎一嗓子冲了煞气,那可大不好。

      不过令谭仕锋没想到的是,谭老娘只是眼睛可怜巴巴望着里屋静静地抹眼泪。“难道我娘被宝妞欺负成这样了?”谭仕锋心中暗想,觉得不可思议。

      “妈,你哪里痛?几天了?儿子给你去请大夫吧。”谭老娘听了也不再哭,又朝自己整个肚子上胡乱指了一圈。谭仕锋道:“这么多,那是严重了,走,带你去找郎中。”

      “我不去,我不去,没什么大事,就是被气的。”宝妞透过窗户看到谭老娘赌气地挣脱他儿子的手,谭仕锋再次探手,谭老娘一把抓住儿子手腕,两人的头就凑在一起,谭老娘还时不时扭过头望向窗户。

      “妈,别气了,我这就去说说她。”“是要好好说说,在家里勤快的,来咱们家刚开始也是勤快的,这才没几天就发懒,锋啊,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妈不舍得你被这样欺负。”

      宝妞蹑手蹑脚走去厨房弄吃的,她觉得自己不争气,难道是进了城身体娇惯起来,为了显示对婆婆和丈夫的诚意,宝妞将最好的盛出来放到他们的位置上。

      谭老娘这才被儿子搀进厨房,她扫了一眼桌面,见六个人的碗堆得高高的,宝妞的碗里空空的,便冷笑道:“儿媳妇,我的那碗和你换换吧,我哪里吃到过这些好东西,我只配吃留下来的剩饭菜,你也别和我唱大戏,这些好东西我是没福气咽下的。”

      在谭仕锋和宝妞的坚持下,谭老娘最终还是吃掉了她的那份子,带着满肚子的疼痛回房睡觉了。

      谭仕锋对正在收拾洗碗的宝妞说道:“既然妈不肯浪费钱,那就请道长过来瞧瞧。”宝妞提醒道:“咱们院里好几座菩萨,怕道长过来不太适合。”谭仕锋闻言,望了宝妞一眼,片刻过后说道:“你盯着点,要是两天过后妈还是痛,那就拉去看郎中。”宝妞动动嘴唇,最后终于说:“我知道的,我会照顾的。”

      岳宝妞没料到谭老娘这几天总是板着个脸哼哼唧唧,拉她去看大夫也挣扎着不去,正当没主意的时候,谭仕锋又接连加班,一连又拖了个把月。

      不知谁漏出来的消息,渐渐吹到一些风言风语:“翠雪斗冷”的孙家犯了大事,即将彻查,半个城中往来颇多的人家十分不解又稍有不安,几天后越发人心惶惶,有连夜烧的、连夜砸的、连夜埋的、连夜运的……

      炘渲走进盈翕的屋子下了命令:“把那些架子上的东西马上收起来,让两位师傅送出去。”盈翕问道:“为什么不埋起来或者浸在井里?路上打劫多更加不太平。”炘渲道:“你想到的人家都能想到,更能查到,还不快收拾。”

      老太爷老太太看着佣人们紧张得进进出出,闭着眼睛不出声。桂兰在一旁站着,小心翼翼偶尔嘱咐一两句:“小心点,声音轻些。”又悄悄拭去眼角微微晶亮的痕迹,自言自语:“我家以前也是这样的。”

      沈老太太朝桂兰的两个儿子招招手:“元举,进科,快带你们娘进去歇息。”又劝道:“桂兰,没事的,东西交给他们才安全。”

      言刚毕,乐家两位兄弟带着其他房的中坚力量齐刷刷跪地发誓:“老祖宗放心,我等定舍命相护完璧归赵!”

      沈老太爷摆摆手:“不要你们舍命,留得青山在,命是最贵重的。这些东西么,保得住就保,保不住就丢,总比丢了命好。你们记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东西没了,说不定对我们沈家来说是好事。”

      郑氏在屋里将盈郑叫住:“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要把它们都运走?万一路上遇到什么闪失怎么办?”盈郑将儿子手里的玉石小玩偶哄骗过来,一把塞进自家的箱子,说道:“不管怎么样,先运走最安全,哪怕丢了抢了也比在这里被人家找到安全。”

      炘媛也带着丈夫儿子外加四个箱子搭便车,脸埋在母亲的脖间呜咽:“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事?这些东西还会回来吗?”

      盈郑劝道:“嬢嬢,这是最安全的办法,过了风口还是会回来的。”

      “那、那还能放在外头架子上吗!”炘媛的哭腔更重了。沈老太太拍拍她的肩膀:“能拿回来就好,还计较放不放做甚,这个不能放,那就换另外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爹、娘,看来要两架马车。”炘冰发现妹子四个箱子加进来就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怕路上散架,急急忙忙又命人牵了一架骈车过来。

      郑氏极不情愿地和几个女人男人一起站在院子里,目送十来个师傅骑着马押着两车箱子消失在夜色中。

      盈翕感到自己的屋内没了博物架的添彩就如修行一般,窗外隐隐约约传来小儿的哭闹声“我要小猫,我要小狗!现在就要!”又传来女人的声音:“小猫小狗现在出去玩呢,乖,等它们回来了会带给宝宝更多的小猫小狗。”不知哥哥嫂子们用了什么方法,那咿咿吖吖的哭闹声终于停止了。

      盈翕料到侄子说的小猫小狗是和自己屋里一样的东西,几年前爷爷外出的时候看到孙家的玉器店里有玉雕小猫小狗小鹅小马一整套的小玩意,便随口要了几份,不知是她托了侄子们的福还是侄子们托了她的福,爷爷的小孙女和重孙们人人有份。估计此刻小孩们看着丫鬟连夜摆饰的陶器,又想到平时摸着玩闹的那些小玩伴,忍不住伤心念想。

      夜深,各房熄灯的少,叮叮当当屑屑索索各有动静,盈翕看着丫鬟们重新布置。喜雨摇头叹气:“可真是把压箱底都翻出来了,没想到……”茉雅暗暗戳了喜雨一下,喜雨又连忙改口道:“不过现在这样放也好看,老爷太太屋里现在也换上紫砂壶了。”茉雅笑道:“入夜了,安点神吧,就你啰嗦,明天去花月台摘点鲜花来,现在换了摆饰感觉这屋子压压的。”

      茉雅说完,拍拍手上的灰往书桌退去。秋岚正好提着一个盒子进屋,见状连忙伸手一把拉住:“姐姐当心!你说一声就行了,我和喜雨做。”

      盈翕缓缓行至两人身边,轻拍茉雅的肩膀:“你现在是要当心,只管歇息。”茉雅红着脸道:“这怎么可以,哪能不干活的,她们两个小的如何收拾得过来。”盈翕笑道:“你就少操点心吧,她们做不来还有那几个呢,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好,陪我讲话就行,我心不静呢。”

      茉雅道:“是呢,姑太太姑老爷今晚应该不回去,老祖宗就要过寿,现在节骨眼上弄得这么不愉快,这可怎么办才好。”

      “茉雅,我说过了,你现在少操心多休息,其他不宜管。”盈翕假装微露愠色。

      其他几房能干的壮力随从均已经出去一两个,都跟着乐山一路往北。老太爷发过话,乐水留下,其他人跟着乐山去无锡避一避,无锡要是也这样闹起来,就去江阴找庄老爷,若还是波及,则继续往北找田八爷等人。

      去了一队人马,沈宅大院空旷许多,张哥和小罗缺了人手,拉车来回更是频繁。

      张哥一路上见识广,又见一些驴马骡车从多家后门进进出出。他拉车经过上妙观,只见一个老婆子对几个进进出出的道长们说:“小道长,你们如果信得过我老婆子,就尽管埋后院,我老婆子保证一个角都不会缺。”

      那几个道长多般推辞,说观中供的都是有修为的宝贝,谭老娘又见不言子也极力推辞,只能作罢。

      那些在门口看戏的议论纷纷:“那婆子疯了吗?怎么敢抢道观的法器?”另一个笑道:“那婆子可是这街上哭喊出名的,而且哪里有便宜就往哪里去。”“她算好的,只哭喊自家人。”“可别这么说,近来娶了新妇,屋里不哭喊,三天两头在门口嚎,好好的气运都被冲光了,连上妙观都受影响。”另外一个“嘘——”了一声:“这可不兴说啊,小心里头神仙怪罪。”又有几个人见门口围着的人渐渐走开,便催促道:“散吧散吧,神仙跟前小心。”众人散去,有三个走一块儿的继续谈笑:“她儿子是什么大官,咱们可不能这样说她,小心倒霉。”“什么大官,我一个亲戚是他同事,就是一个小职员。”“她为什么连观里的宝贝都看上?”“哪是看上,你们不知道?那孙家的店查得紧,走走走……”

      谭老娘见道长那边说不上话,只能回来,又见宝妞歪在床上,便生气说道:“怎么又在睡觉,你在家的时候不是每天干活么。”宝妞原本侧着身,听见谭老娘这样说她,只能硬撑起来,声音软软的:“妈,我这几天头晕,让我歇一会儿就起来。”“快点,那么多事等着你哩!锋最近忙得很,你得搭把手。”

      城里闹哄哄过几日,常在家里念佛的林老太太才知道儿子的几个亲近朋友在城里搞了一出事,既然她儿子也略知一二,林老太太十分生气,将儿子赶进祠堂,让他朝列祖列宗跪下。

      林老太太对着像双手合十道:“你翅膀硬了,把你爹的话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娘是女人,夫死从子管不了你,只能听你的话。媳妇我对不起祖宗,教出这么个东西!这个逆子把老爷老太爷的话忘了,跟着狐朋狗友为非作歹。媳妇自知管教无方,自责之下只能把这小子拉到祖宗眼皮底下,请列祖列宗教教他怎样做个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媳妇我责任颇大,甘愿同罚,只等逆子领悟。”

      说完,便往旁边的蒲团上跪下来,唬得她儿子眼眶湿红,朝母亲不断磕头:“儿子不孝,愧对列祖列宗,母亲快起来!”

      林老太太正眼没看他,依旧在丫鬟的搀扶下挺直腰板,继续双手合十朝祖宗牌位念叨:“规儿,你是为谁在哭?为我这个老娘吗?娘就跪了一会儿你倒是哭了,外头那些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罪,真是天大的笑话!原本我是不知道的,怪娘自己,自从你爹去后,娘就在家里不闻不问随便你去,这次真是天开眼,去老姐妹那儿才发现的。你知不知道你田姨和张姨,家里这几天人仰马翻的,一问才知道,好啊你!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打主意打到自己人头上来,我进了她们家的门都觉得丢脸!你金姨那儿我还没去呢,也不知道沈家到底怎么样了……”林老太太一口气念至一半,越想越心堵,竟然歪在丫鬟身上不住捶胸。

      身边的丫鬟吓坏了,带着哭腔喊救命。郁规连滚带爬蹿到母亲身边,却被林老太太使劲一把推开,喝了一声“走开!跪下!”

      郁规只能规规矩矩跪在一旁。林老太太缓过神来,继续说教:“娘今天陪着你,你跪到晚上,心里好好想想。那玉雕店的孙家到底是什么情况?外头说那是户奸贼人家,田姨张姨也是新到的,没问出什么来,金姨那儿我现在也丢不起这张老脸。规儿,有些事情要好好查查清楚才能下定论,你可不能制造冤假错案啊。给娘说说,他们那家到底是什么人。”

      郁规面容郁结,声音断续:“儿子让娘生气了。其实儿子没参与什么。但是儿子听说老李那儿被他家骗了货。”

      “是么?我今天去你田姨那儿,正好路过衙门,一个老的在喊冤呢,周围一圈人看着,我叫玉兰去问了才知道个大概。娘说一句,不知对不对,你听着便是:多少钱办多少事,就给人家一吊钱,让他们打三尊剔透大料的翡翠佛,还要加上女眷们的全副首饰,谁干?就这要求也不怕佛祖怪罪。人家弄了个倒霉的买卖,已经倒贴给做了差两等的,要我说,就那一吊钱,差两等的都是看他老李的面子烧高香得来的,现在好么,竟然说人家做假货。怎么?就要事事都得别人把传家宝无条件奉上才好?”

      “娘,里面门道深呢,老李想定孙家的货,那是抬举他,给他招来多少生意。要是遇到别的东家,早就打听出喜好双手奉上,孙家倒好,不吃这套,老李第一次被驳了面子,自然是气头上的。”

      “你闭嘴!你才几年就大言不惭门道深?你爹你爷爷都教你光明正道,怎么你会帮着走歪门邪道的人说话?我林潇玉没生过你这样的不孝子!”

      “娘!娘啊!儿子不孝,让您生气啦!儿子是真不知道啊!再说了,现在咱们郁家就儿子一人苦苦撑着,儿子也难啊!”

      “咱们郁家再难最多就是当百姓,那孙家有什么错,就为了那几块破石头,现在家破人亡,人家难道不难?是喽,人死是发不出声的,你们当然不知道他们难,就连一个老家丁发声,我看最后也被人打出去,恐怕此时也是凶多吉少。”林老太太形容悲愤,仍然盘腿坐在地上斜在丫鬟身上,丫鬟面对老爷,将头埋得很低,恨不得折颈。

      “娘训得是,儿子现在才知道,娘放心,儿子绝不同流合污,只是有些事情得慢慢理顺,毕竟兵权在他们手上。”

      林老太太斜了她儿子一眼,冷笑一声:“你看看你,还是想到自己,看来咱们娘俩不是一条心的,娘想到的是,这场闹剧悲剧怎么收场!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后来才知道你竟然还有心思做媒,好好的大户姑娘一个个背井离乡。我这个做娘的都被你计算进去,陆家和丁家去了好几个女孩子,其中几个竟然被那姓李的手下看上讨了去,现在爹娘联系艰难,我这次去正是不知道老脸往哪里搁!真是对不住你田姨和张姨。那时候我还极力邀请你金姨的小孙女一起去,这些月没联系,我真是不敢想象,我,我……哎!”林老太太一掌打在她儿子的肩上,力道不大,气得软绵绵的。

      郁规握着他母亲的手安慰道:“娘,您放心,儿子这就去查看……”

      “看什么看,原来你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啊!你是助纣为虐啊!你那本阎王薄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你不关注那姓李的还不在意,一关注人家活路都没了,最好别出声,什么都没有,让那姓李的根本就不知道!”林老太太声音颤抖,刚拍打完的手又支起一根手指直戳儿子的脑门。

      郁规此刻只能老老实实闭嘴,陪跪在母亲身边。

      林老太太依旧十分生气,又问道:“你是天天在外头的,有没有听到说什么,孙家一案连累不少人家,好些的家里那些料器都是连夜运走的。”

      郁规一脸惊讶:“儿子不知母亲在说什么?”

      “呵,你啊,堂堂一个长,竟然还不如我一个老太太,真是笑话。你今天就哪里也别去,好好在祖宗面前跪着,好好想想。玉兰,咱们走,还有你们,都出去,让他跪满一个时辰,想通了再来找我!”林老太太一发话,领着黑压压一大堆仆人往门外走去。郁规只能挪回蒲团,掏出怀表看看时间,给一个贴身随从使个眼色,规规矩矩跪在祖宗牌位前。

      长官老爷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关心的对象,既然得知郁议长出门前一脚踩空磕坏两个膝盖,作为好弟兄的一干人马上解围,直奔李军长府上,既说明来意又把酒言欢。

      谭仕锋好似那升天的鸡犬,乐颠颠跟在器重他的长官身后,端盘倒茶信手拈来。郁规在家歇息多少日,谭仕锋便跟着他家老爷早出晚归多少日,将宝妞渐渐忘在脑后。

      宝妞觉得自己很冤枉,明明在睡梦中拼命强行叫醒自己,可总是睡不醒似的,天天在婆婆白眼下生活,到了晚上刚见到谭仕锋,还没张口就被他老娘叫走,两人嘀嘀咕咕好一会儿,才见到谭仕锋竖了脸进屋,说声“困了”就再无二话,自己翻身睡去。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谭二姐总算觉察出宝妞的不同,关心了半日,才面露惊喜:“弟妹,你莫非是?”

      宝妞黯然伤神地摇摇头,叹道:“大概是我水土不服,给家里添麻烦了。”

      谭二姐道:“我这就去请大夫来,这事可不能马虎。还有娘其实已经痛了两个多月了,一直忍着不舍得请大夫,这次也一并给她看吧。”

      当谭仕锋晚上回到屋里,见老娘满面喜色,暗暗称奇,猜测是宝妞干了一天的活,才让老娘如此满意,在院中观望一番,并无宝妞,想必她干活累了继续在屋里休息。

      谭老娘一把拉住儿子,脸上的表情神秘又兴奋:“你这傻孩子,你要当爹了!”

      谭仕锋瞬间脑子一炸,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什么!娘,你说什么!”

      “你要当爹了。今天请的大夫,宝妞已经三个月呢。你怎么这么粗心,待会快去看看宝妞,和她多说说话。”谭二姐替正在喜极而泣用一块乌漆嘛黑的手帕擦泪的老娘回答,见谭仕锋还傻愣愣的,继续说道:“娘肚子疼了好久,乘着今日也请大夫瞧了,可是娘不肯抓药吃。”谭二姐愁容满面说道。

      “娘,你,你为什么……”谭仕锋此刻还云里雾里,听闻老娘不肯吃药,思绪总算回到现实。

      “不碍事,不碍事,大夫说了,这种肚子痛自己能好,我这老婆子平时不能帮点什么,省点药钱给孙子做衣裳还是可以做到的。”谭老娘一边安慰儿子,一边又拿手帕擦眼泪。

      谭仕锋刚想开口,谭老娘又说道:“儿媳妇此时已经睡下了,你要不就搬出来吧,别妨碍我孙子休息。”

      昏昏沉沉忐忑不安的宝妞早晨一觉醒来才看到自己丈夫从婆婆屋里出来,谭仕锋一番解释,宝妞才将眼泪收回去。

      一连又过了个把月,谭老娘劳作辛苦,渐渐腹痛加剧,又见天气日益发热,只是倔得还是不肯抓药吃,只能靠喝冰凉的井水解痛,喝了十天半月再也忍不住,终于倒下了。

      谭老娘躺在床上,拉着儿子的手,回忆着点点滴滴,昏昏沉沉中觉得自己开了窍,应该是娶了宝妞的缘故,自己就没此倒了大霉,便挣扎着睁开模糊的眼睛,拼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指着宝妞咒道:“你,你自从嫁进我家就天天和我作对,巴望我死了你就可以做大,别忘了,家里有男人,有你二姐,你,你永远别想打这主意。如今老婆子我,我要死了,趁你的心了,老婆子用我的命来换我儿子和我孙子的命,希望你善,善待他们……”

      宝妞只管哭,望着谭仕锋冰冷的眼角只会重复一句话:“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谭老娘歇了好一会儿,继续喘着气,笑着,流着泪,念道:“锋啊,我要去跟你爹和你姐姐们说,,你要当爹啦,娘抱不到孙,孙子……”

      谭老娘那根指着宝妞的手指渐渐使不上力气,但她继续用尽全力颤抖着指着宝妞发出最后的声音:“丧、丧门星、星——”

      随着谭仕锋一声悲痛的怒吼,谭老娘满眼不甘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终于模糊地起了一层雾白起来。

      谭仕锋突然间浑浑噩噩,他实在没想到原本一家顶梁柱活蹦乱跳的老娘现在就这样躺着,自己在外的好日子没过上两个月,现在整个人却像被密集轰炸的堡垒一样坍塌了。

      宝妞在一旁哭的冤枉,谭仕锋听得头痛,一脸怒气一巴掌扇来,为他的老娘出了最后一口气。

      宝妞没站位,被扇得旋转了一圈,肚子猛烈地撞在桌角上,又重重跌倒在地上。“我真的没有!”宝妞捂着肚子哭喊着。

      谭仕锋的眼前出现一片血色,慢慢的越来越多。

      谭仕锋这才只有谭发觉自己的心慌张地跳,他站着一动不动,不知该如何是好。二姐稍稍定神,带着哭腔吩咐道:“你快去找大夫,我在这里看着。”

      半夜,红色的囍字换下,道场布起,一个在偏屋,一个在正屋,谭仕锋呆呆地望着不言子带着众师弟徒儿,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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