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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儿女 ...

  •   “谭大姐——”一声清淡中微杂着喜悦的呼声将在混杂着油烟味、屎尿味、馊饭味、脏衣味的两小间内埋头劳作的谭老娘惊醒,谭老娘猛的抬头,在逆光中眯着眼睛寻了一会儿,眼光终于惊喜起来:“唐老爷?唐老爷!唐老爷来了!您快进来!”谭老娘在地上久蹲,一时半会站不起来,手撑双膝借力,唐颂良正好进来,一把将谭老娘扶起来。

      唐颂良这一举动让谭老娘心里像吃了冰淇淋一样舒爽,她用衣袖擦擦鼻涕擦擦脸,满脸堆笑:“唐老爷您怎么来了?天热,屋子小,我给您倒水去!”

      唐颂良连忙拦住:“我进城还有事,不劳烦大姐啦。仕锋的事我记心上呢,正巧手上有一个,得先听听老大姐的意思。”

      “说!说!”谭老娘天生的小眼睛此刻又亮又圆。

      “那户人家是我一个连襟的兄弟的庄上人,家里几间屋几亩地,一头牛一头骡子,每年管自己饱管牲口饱,平日里没病没灾的,可只有一个女儿。不过我要先告诉大姐的是,那女儿生得壮实,却不甚不漂亮,平时跟着父母下田织布,而且和仕锋差不多大,行不行就听大姐一句话。”

      谭老娘思考了一会儿,其他都挺满意,简直比她家强,可年纪……“那也快三十啦?”

      “二十九。”唐颂良比划着手势说道。“他们夫妻两个就是愁这个,年纪大了些,长得又粗,一来二去耽搁了,可惜了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谭老娘权衡半晌,才拍拍自己的胯部:“这儿大吗?”

      “哪哪儿都粗壮。”唐颂良像打了个包票卖甜西瓜一样给谭老娘吃了一个定心丸。谭老娘这才稍稍满意:“等我儿子回来和他说说。唐老爷,您还不知道,锋啊前段时间升官啦,有一间很大的办公室,衙门里的文都得经他的手,锋的长官说啦,你大侄子以后不可估量呢……”

      唐颂良依旧笑呵呵答应着,说了一声“等着”,转身出门,没多久带两个抗着大袋子的随从进门。随从把大麻袋往门口一砸,飞也似的逃走了。谭老娘看着眼熟,后来才想起来那两个年轻人上次也来过。原来这两个随从有过上次经历后,嚷嚷“村里田里都没这么个味”,说什么也不愿进弄堂,只愿在街口边溜达边等。

      唐颂良指着袋子道:“给大姐送点粮。”在谭老娘一叠声的道谢中,唐颂良装模作样张望两下,又问:“大侄子在城里发展的好,定是不会回老家的。若那家姑娘过来,这屋子该如何收拾免得以后不便?”

      谭老娘脑子没糊涂,也知住这地方并非长久之计,主要是她儿子总是抱怨身上味道太突出,不如其他同事那么清爽。便道:“唐老爷尽管放心,这几个月下来,我们娘儿几个省吃俭用,还真省出点大洋来,若人家姑娘愿意今后做官太太,我这把老骨头马上去找房子。”

      谭仕锋带着满脑子的遣词造句回到家,看到碗里的米汤终于变成一团团的米饭,才知晓母亲给他说了一个姑娘。但谭仕锋之前一进姑苏城就有天上掉下块金馅饼的运气,入学校进衙门,多年来见过不少秀外慧中婀娜多姿的窈窕淑女,更何况之前念念不忘的万梵音、成为同事的单燕萍也是天生丽质冰雪聪明,虽遥不可及,现在得知有一个结实的大姑娘将和他相伴终生,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面对。

      谭仕锋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份惊讶,谭老娘却把儿子的不语当场默认,推了推儿子:“那就这样说好了,娘明天就去看房子,你再存点钱,等到秋天就可以凑出聘礼啦。”谭老娘看到二女儿和三个外孙,又吩咐道:“二凤,你多做点洗刷和针线活,让孩子们多捡点煤核,咱们都努力努力。”提及女儿又想到另外两个女儿,遂自言自语:“看来还得去找四凤和丁凤,哥哥成亲的大事,她们可不能不管。”

      谭二姐道:“四妹好几年没音讯,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小妹上次还把你们赶出来了,亏你还有脸去。”

      谭老娘啐了一口:“两个白眼狼,就是不知道才要寻。无论如何丁凤都得回来,她哥哥以后是做大官的,她那样子丢人!”

      谭二姐皱起眉头:“娘,别忘了是你觉得费钱,把她扔在那地方的,还说以后再也不相认,怎么现在又要寻她。”

      谭老娘道:“你弟弟现在升官啦,以后更是不得了,所以咱们要先清理在前面,绝对不能妨碍你弟弟的前程。”

      谭二姐道:“你想怎么清理?是派人去还是让她自己动手?”

      谭老娘骂道:“没良心的东西!这话也说得出口!你们都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都是我的孩子,做娘都是一碗水端平,都得千方百计为子女考虑。我是说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清除掉,从上海接回来,清清白白在这里起步。”

      谭二姐放下碗,哼了一身转身就走,谭老娘在她身后追着喊:“你又跑去那里!你弟弟的大事你得管着!”

      这夜,谭二姐一宿没睡,蒙着被子哭了又哭。谭老娘被吵醒,轻声骂道:“你作死呢!你娘好好的你哭什么!”那谭二姐索性咬咬牙起身,三更半夜跑出去舒散心结,到了天大亮才回。母女两人谁也不搭理谁。谭老娘当着其他人的面,往谭仕锋的早饭碗里又压了两勺子白米饭。

      谭老娘自己跑出去,又是动转转西看看,终于在一个小道观背弄处找到一所独门独院的小房子,那房子本是前任道长的私房,捡了流浪男女小儿当做抚养所。前任道长见几位骑着高头大马的长官挥鞭殴打赤民,挺身而出说了几句,后在一次众弟子去布道时被某个小军阀说府上老太太鬼附身,请去做法后就没回来,众弟子等了三五年,大弟子现道长深谙师傅教诲,就把小房子当救济之所。只是后来涌进的赤民越来越多,跟叠罗汉似的塞满整个屋子,在一次赤民把道观的贡品都抢完、小道士们被推搡得鼻青脸肿抱着蒲团放声大哭后,衙门才开了块地,离道观远远的,当收容所,那小房子才渐渐空落下灰来。

      如今现道长见这个老人家形容憔悴,言辞恳切,生活悲苦,不免又慈悲救世起来。谭老娘和道长讨价还价房租钱:“这房子和地方都好,又能借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的光,我是哪哪儿都喜欢,可是我儿到现在讨老婆的钱都没存上,道长您也知道我们家里苦,能否房租便宜些?三块钱行行好怎么样?”

      道长为之动容,于心不忍,又想到这位大娘的儿子能绝处逢生,定不是一般人才,便生了那救苦救难的心肠,把房租改成一块大洋。谭老娘张口结舌半天,以为自己听错了,那院子一月的房租要谭仕锋两个月的工资,如今竟然一块钱就能住上,只把眼前的道长当元始天尊下界,一口一个“老神仙”。

      道长说道:“可惜那些窗户被打破了,里面都是灰,窗户的事我让师弟们去弄新的,屋里还得你们自己打扫。”

      谭老娘又高兴又后悔,唏嘘了一路: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就应该全家过来的时候就住这里,有神仙罩着,之后那一系列的惨事都可以避免,可转眼一想,说不定这些都是老天对儿子的考验,如今得到道长援助,如飞鱼入海前程似锦,谭老娘又变得快活起来。

      有了这么一个好住处,一家六口连夜动工,本身没几件家当,第二天就全搬进小院了。道长和师弟们未料他们竟然如此神速,便只能当天找人做了新窗户。如此一来二去,没两日荒芜小院大变样,竟然窗明几净起来。

      谭仕锋原本想给道观写字作为感谢,没想到那些修行的小道士或笔走龙蛇,或颜筋柳骨,或力透纸背,或铁画银钩,谭仕锋一比,自惭形秽,后只能以自己平时的见闻作为交换,那些久居道观的小道士们倒是听得欢喜,一观一户其乐融融。

      谭老娘和谭二姐想给道士们洗衣做饭,没想到道长婉拒:“吾本自食其力。”偶尔得到荤食,小道士们又带去给新玩伴分享,一来二去,三根麦秆逐渐圆润起来。

      一日,谭老娘路过道观,瞧见一个年轻女仆跟着一位太太来上香,谭老娘双眼恍惚,不敢相信,定睛一瞧,血液沸腾,原来那道长解的上上签实在准确,那不是失联多年的四凤嘛!

      谭老娘躲在墙后,等主仆二人上香完毕,一路跟随。原来那户人家住在城东北,谭老娘一家一直在城西活动,有没余钱请香拜佛,硬生生错过交集。谭老娘见主仆二人进了一个院落,门上喊“太太”,才默默记下门牌,悄悄折回。

      谭老娘将天大的消息告诉儿子和二女儿,千叮万嘱天知地知三人知,歇了两天,就在那院落的临街把四女儿堵住。

      四凤一直以为父母兄姊在老家,没想到母亲突然从天而降一般砸进自己眼帘,又惊又喜,又怨又怜。

      原来四凤的主人是柯府的附族,住在柯薇云家的隔壁附院,人丁稀少,夫妻两人外加一儿一女,另有一男二女三个仆从。这柯家家产分的极少,如今渐渐势弱,太太要么陪柯家女眷要么自己在屋里看书写字,柯老太爷看在自己早故堂兄的面上,让他孙子在家产里谋个职,柯家人渐渐把这远侄少爷改口为“柯经理”。

      对于父亲和几个姐姐外甥的意外离世,四凤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下来,就被谭老娘的话硬生生给堵了回去:“这些年来你吃用都不用自己花钱,攥了多少钱?你哥哥要成亲啦,拿不出钱来,你能给多少?我们被你姐姐们留下的娃子拖累了,你哥哥留下的后才真是真正的谭家人,就看这份上,你这些年又没孝敬我们父母,也应该多出点。”

      四凤道:“刚相认不过一碗茶的功夫,你也不问我的情况,原来就是跟着我来讨钱的。”

      谭老娘道:“什么讨!明明是你应该掏出来的。你难道攥着当陪嫁?你要什么陪嫁?让你家少爷收你当姨太太,你伺候他们家这么多年,聘礼都应该多一些!”

      谭老娘见四凤眼睛直直的,继续说道:“你哥哥当大官啦,你哥哥那门亲事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如果能讨上你那位小姐,还算门当户对。”

      四凤道:“什么门当户对,人家就算分家没落,拔根毛还比我们腰粗,都是正经人家的少爷小姐,你打的什么算盘。”

      谭老娘昂着脖子:“你哥哥是大官,配这样的没落户已经是可惜了!”见女儿不肯,又退了一步,抓着不让走,再三要她拿私房钱出来。

      四凤站在街上,被又跪又拜又骂又指的娘闹的没办法,又不想被主人看到毁了好端端的日子,只能说:“我有几个大洋,我给你拿来。”

      谭老娘不满意,紧紧拉住给她算了一笔:“你当丫鬟已经十多年了吧,每个月哪怕存一块大洋,也要两百来块大洋,我不计较你之前从不接济家里,反正现在你哥成亲,你不拿出一百大洋,我就让你每天不太平,你要好自为之,别坏了咱们母女情分。”

      四凤气得愣住了,一咬牙,道:“好,我都还你,以后咱们就是陌生人。”赌气转身进了院子,一会儿工夫拿出一个盒子,道:“里面有一百六十块大洋,我的全部家当都在里面,给你后我就不欠你的,以后你们是你们,我是我,你是谭家大官的娘,我是没落柯家的仆。”说完跪下,磕一个头喊一声娘,一共磕了三个头,喊了三声娘,起身后头也不回走了。

      谭老娘带着沉甸甸的一小盒大洋,一路骂骂咧咧回家。在床头摸索一阵,掏出一堆银元,数了一下,一共两百整。

      谭老娘对儿子道:“这是娘这么多年牙齿缝里攒下来的,就是给你讨媳妇用的。一百么对唐老爷来说显得不重视,两百么虽然肉痛,但以后牛是你的骡是你的,短痛一时也能忍。”

      谭仕锋对老娘无私奉献的牺牲精神实在于心不忍,他拒绝道:“娶的媳妇一定要能陪我吃苦孝敬母亲的才好,唐送粮介绍的这个大姑娘,既然能吃得起苦,就不应该有城里娇小姐的派头,三五十大洋够了,余下的钱,应该是娘养老用。”

      谭老娘见儿子这么体谅,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展露出苦涩苍老艰辛的笑容,两人你不忍心我,我不忍心你,推来推去,谭仕锋终于没拒绝得了老娘,定下一百六十大洋用作聘礼,留下二十大洋给老娘,另外二十大洋做小家开销用。

      谭二姐见老娘和弟弟事情办得爽快,心中疑云乍起。约摸过了十来天,发现老娘那几日绕着道观走,一两个月皆如此,便暗暗等候。

      功夫不负有心人,谭二姐果然等到四妹。四凤虽对老娘自斩亲根,对二姐仍十分惦念,两人寻了个得空的时间,抱头大哭一阵,又将各自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谭二姐道:“原来那些是你的钱,我看着也不对劲,娘一下子怎么可能拿出这么多,我去给你拿回来点。”

      四凤摆摆手:“算了,母女兄妹一场。我当时也是气晕了头,现在想想当时说的话,还是很后悔的。咱们能帮忙的人还有谁,不就是自己亲人么。既然娘现在还是生我气,我也不便打扰她,二姐也不用把我的情况告诉娘,等以后她愿见我的时候再做打算。”

      唐颂良是个值得托付的实在乡绅,没过多久又来看谭老娘,照样带了两袋粮食。谭老娘留了个心眼,让之前那破落屋地方的邻居留下自己新租房的地址,唐颂良摸索门路很顺利,这回两个年轻随从愿意踏进院子,还去道观拜了又拜。

      谭老娘道:“托道长的福,这院子我们以后能长住,三间瓦房是睡觉的,有的是地方,厨房堂屋也都全,前后还有小院子,那颜家大姑娘过来就算不是非常满意,也应该起码认可的。”

      唐颂良里里外外转了一圈,门窗刚换过还十分有新气,微微点头:“好好,甚好。”

      谭老娘又道:“唐老爷,我是实在人,人家大姑娘大老远跑过来,可不能亏了她,我和锋商量过了,聘礼一百六十块,六六大顺,再给他们二十块当小家开销。唐老爷,您看怎么样?”

      唐颂良呵呵笑:“都是大姐平时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吧,不容易啊不容易。”

      谭老娘见唐颂良满意,更是把儿子的成绩加油添醋一番,唐颂良脸上依然笑呵呵的,自与谭老娘商量吉时。

      谭老娘想故技重施,又准备借这次机会去找丁凤,一来要钱,二来让她想办法改身份。河水渐暖时节,她招呼三个外孙在河里摸完螺蛳和小虾,自己背上干粮袋子往上海赶去。

      谭老娘一路上精神抖擞,打定主意能走路的就走路,能做车的歇上一会儿也走路,实在要坐火车的才很不情愿掏出钱来:“都怪这个丁凤,要不是她,这火车票都省了,还能给锋成亲当日添几个菜呢。”

      谭老娘走了大半天,发现小块干粮早就吃完,这才饥饿难耐。正巧发现走到城东头,想去四凤那里讨点吃的,又觉得拉不下这张脸,只能再往前走。谭老娘又撑了半个时辰,发现行至一小集市,那集市上好些人闹哄哄的,谭老娘依稀听见“分粥”,坚持迈开双腿往前赶。

      谭老娘听到有人招呼:“拿!拿!随便拿!”连忙使出饿狼扑食的本事,端起香粥连喝三碗。

      那分粥的仆人在忙乱中才发现多出一个陌生面孔。本来是家主冲喜办的善事,外乡人吃些也无妨,没想到谭老娘却嚎了起来:“怎么是这倒霉的事啊——啊——”。那些仆人见状连忙连退带赶,谭老娘嚎得更响:“你赶动我!我儿子是大官!”众人在推搡之间把整个善粥摊都挤倒了,碗碎了一地,粥撒了一地。正当在场的被“哐当”一声巨响吓懵时,谭老娘看见这么多白莹莹的大米粥浪费在地上,又不甘示弱大哭起来:“浪费啊!天要打啊!”

      主家的老父亲只吊着一口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胡闹,见她穿得破破烂烂,先把她打翻在地。谭老娘四脚朝天在空中扑腾:“我儿子是城里的大官!你们敢打我!”主家请来的座上宾被场上的胡闹吸引,真正的衙门老爷一瞧:哎呦,这不正是衙门里谭仕锋的娘吗!

      谭仕锋无法想象他老娘是怎么宣扬他的,不但赔了长官朋友的粥摊子,还给长官赔罪,长官在一次次涕泪纵横后终于没辞退他,又一次把他扔到门口,外加多了个值夜班和扫厕所,那些同事们一个个嬉皮笑脸:“谭大官。”也有同情他遭遇的,平时比别人多叫一声“小谭”而已。

      谭老娘再怎样哭天抢地,谭仕锋再怎样怨天怨地,谭家的家当还是从两百块变成七十块。

      成亲日子在望,被气出病的谭老娘挣扎着起身:“儿啊!再苦不能苦你,娘去找丁凤!”

      谭仕锋眼皮乌青,死命拦住老娘道:“你别再去了,你惹出的事情还不够吗!我去当铺想办法。”谭老娘明白若是滚上高利贷,三辈子都还不完,见谭仕锋态度坚决,谭老娘向儿子直直地跪下来:“让娘去找丁凤吧,你再拦我,我就撞死在你面前!你不懂娘的一片心啊!”

      这回去见丁凤,谭老娘原本想省儿子一张车票,谭仕锋说什么也不同意,怕老娘又给自己惹什么事,抽了个周末不用扫厕所的日子,母子两人熟门熟路往上海赶。

      谭仕锋行至院门口,死活不肯进去,谭老娘说了声“等着”便往里冲。那妈妈记忆力极好,竟然还认识谭老娘,甩了一个白眼,让看守喊丁凤下来接人。

      丁凤的屋里有争吵有哭泣,谭仕锋一直在门口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谭老娘又被看守架着扔出门。蹲在墙角边的谭仕锋还没来得及起身,谭老娘倒是先踉踉跄跄扑过来,谭仕锋看到一张布满沟壑的笑脸迎面冲来。

      谭老娘一共讨到八十六块大洋,还有一点点恩客送的金银首饰。“我进去谢谢妹子吧。”谭仕锋话音刚落,身体被老娘一把拽住:“丁凤现在恼着你,再说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多待的,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谭二姐冷冷看着盘腿歇在床上刚从当铺回来的老娘,谭老娘对丁凤的存款不满意,对当铺出的价钱也不满意,脸色也是一阵白一阵青:“当姑娘当了这么久,才这点钱,比四凤还不如,人家杜十娘一船的珠宝呢,真是做什么都不行!四凤还比她强点,拿的钱比她多,才八十六块银元,一百都凑不齐,吃白饭的!”

      谭二姐冷冷道:“娘,小妹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她手里能留多少钱,你把她的命根钱都挖走了还闲人家。”

      谭老娘一个枕头扔过来:“你多嘴!你去外面干活去!你就是又懒又馋,不然再去当纺织女工,一个月能有不少大洋给你弟弟呢!”谭二姐一听到吃了姐妹的纺织厂,枕头也不捡,直接拉下脸转身就走。

      谭老娘见女儿走了,只能自己下床捡枕头,招呼儿子:“锋啊,过来!一共一百四十一块大洋!”

      谭二姐气呼呼,马上去找四凤,将母亲去丁凤处的事一五一十抱怨出来。姐妹两人抱头痛哭,这一说,将四凤的愧疚之情又结结实实按了回去。四凤靠着亚凤,无比羡慕说道:“我现在这户人家的少爷和小姐都是一样的待遇,一样的读书,一样的吃东西,一样的做衣裳,可我们呢,我去当丫鬟后才能吃上点肉和蛋,平时娘见我们对哥哥的碗里看看,她眼睛就剜过来。”四凤又一次发誓:“这样的母亲我不愿再见,二姐,你可要常来看我,咱们以后去上海看小妹。”

      话说白令霁跟着父亲去当铺盘点的时候,白庭云正好撞见一个衣裳打满补丁、袖、襟残缺的的外来老太和伙计说价格。那老太用破纸包着一个金项圈,一只金镯子,一对银镯子,一对金耳环,要死要活紧紧抓住伙计的衣裳:“这是我自己的,你说个价格,这是定好的东西,价格一定要高的。”白庭云见小伙计躲避的脸型扭曲,站在远处掂量一番就问手下:“这个人的东西是怎么得来的?”

      小伙计见到救星,扯着嗓子喊:“老爷,她嘟嘟哝哝兜了两遍啦,一开始就是来我们家的,掌柜没同意,她又去了别的地方,都不收,现在又跑过来闹。”

      白庭云没接话,对身边的人轻声吩咐:“这种人看紧了”,又使了眼色。小伙计拎得清,赶紧进去。等谭老娘磨得差不多,小伙计道:“大娘,不是我们不收,是我们不知道您这东西哪里来的,不清楚的不能收呢。”

      谭老娘救儿心切,嚷嚷:“我女儿在上海做姑娘,她清清白白赚来的……”谭老娘的声音瞬间被周围的哄笑声淹没,才反映过来,在遮脸也不是唾骂也不是之际,小伙计才把谭老娘叫进来,谭老娘稀里糊涂,又急又羞,在几个伙计的轮番进攻中,终于以一半的价钱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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