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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错遇 ...

  •   在桂花满城香的金秋时节,盈翕提着一个塞得满当当的书包,激动兴奋又感慨地踏进校园。门卫认得这张熟悉了四年的脸,对她笑笑,让她顺利通过。

      盈翕想把书带给以前的班级管理老师,可惜没找到那个传教士老头,便随了心情漫步在校园中,周围还是越发让人感到亲切与温厚的老样子。

      想起自己以前一直没能好好走遍每一寸土地,现在她迎着夹杂着醇厚香气的凉爽醒人秋风,在校园中走走停停。

      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脚,脚上是一双高跟鞋,以前读书的时候可没穿这样高的跟,今天早上她从母亲的办公地点帮忙出来,竟然大意了校园里一条条的石子路,半个校园逛下来,才发现石子抵的脚掌发痛,现在行至校园的正里面,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静无一人的校园内,盈翕终于坐下,把脚藏进石条下,鞋子悄悄松了松,歇了一会儿才起身。

      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前,原来她已经走到文学楼,那个熟悉的身影是万杰童,高中时候的隔壁班万先生。

      万先生进入大学当助教,这算是高中同学中流传的一件大事,现在当面见到,盈翕自然不感惊奇。

      万杰童还是喜欢穿长衫,一家子采瓜东篱,一直文绉绉的。眼看他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盈翕悄悄用脚弄正鞋子,站起来,毕恭毕敬喊了一声。

      万杰童也算一下子就认出她,毕竟自己有时也会出门买米,一年能碰上一两回。他比较好奇,怎么这位学生还留在校园里,而且穿着不是学生装的精美旗袍和高跟鞋。

      当他知道盈翕夏天毕业,如今代老校友留学生为学校送书,感动又热心,说道:“你说的那位老师现在去另外一个系教学,如果你刚才走对面那条路线能找到他的办公室,现在等于绕一整圈。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们这样有朝气,如何不愁国家兴旺。走,我正好下课,带你去吧。你们女孩子提这书这么久,累了吧,给我,我来提。”

      万杰童说完就伸手,盈翕推脱许久都不成,只能任由手里的那捆重物被万先生抢去。

      “嗯,是挺沉的,这里的知识力量更重。”万杰童掂量一下,笑呵呵说道。

      两人像老朋友一样,慢慢走着,谈天说地。

      万杰童自然而然说道自己妹妹身上:“我妹妹也是毕业生啦,你刚才应该路过她的教学楼,其实相当于你传教士老师那楼的对面。”万杰童今天见到老朋友,话多了起来,又说起他这个妹妹如何如何的好,盈翕静静听着,有时点点头,有时看看他的脸,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传教士Clark教授的卷发越发灰白,看到以前的学生,“主啊,我的孩子啊!”一个十字架不断在胸前划着。

      盈翕说明来意,十字架划得更加虔诚:“主啊,看看你的孩子多么的可爱,多么的无私,愿您保佑他们,阿门!”

      Clark教授对戴鹏飞送给学校的这份礼物表示非常感谢,封面上的外文是他对祖国热切的思念,Clark教授虔诚地说道:“我一定会把它交给学校,感谢你们,万能的主会保佑戴鹏飞同学,保佑那些奋斗着的莘莘学子平安。”

      在Clark教授不断冒出来的“主啊”“孩子们啊”的叨念中,盈翕的访校圆满结束,万杰童也跟着走出来。

      两人在楼旁边幽静的小铁门口说道别,他们应该相背而行,盈翕往校外走,万杰童往办公室去收拾东西离校。

      只不过在两人的寥寥寒暄中,盈翕突然发现万先生的说话声停止了,目光落在很远处,先是疑惑,继而迷离,再次惊异,又是愤怒,最后在迷茫中夹杂着慌乱,如万花筒一般阴晴不定,脸上也跟着一阵红一阵白,盈翕随着他的目光带着诧异望向远处,只那一望便让她也惊讶、紧张、无措,只想飞速逃离,越快越好,让她当土行孙也无妨。

      ——是万梵音,穿着平常的衣服,梳着平常的发式。她身边是穿白长衫的谭仕锋,虽然画面静好,但不免有人会觉得谭仕锋现在像一条鼻涕虫。

      万杰童被眼前突发的场景震得愣愣的,呆呆往门口移动几步,不知不觉自己彻彻底底暴露在空旷中。

      万杰童感到自己现在脑门子里的血不再往上冲,像调皮小孩捣水缸一样“哐哐哐”旋出一个水窝,猛然间的头昏脑涨。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前脚还跟学生夸口妹子如何的识大体,现在自己的脸被肃杀的秋风扇得啪啪作响。

      他还有想不明白的事,怎么妹子会出现在这个门?校园极其大,她为何会在这个门出现,她不应该在对面出现吗?万杰童像门口的一尊雕像,只不过门口的雕像一直是一左一右两尊,现在变成三尊。

      盈翕在旁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万杰童这样明目张胆的站着,周围的气场隐隐带出很大动静,像两只无形的手朝那两人身上重重拍去。原来依偎着的两个人心有灵犀,突然间感受到一阵压迫的力量从天而降,双双打了个寒噤,转头看向校门口。

      万杰童眼前的两个人影在动,但他自己还在神游,那两个人影停顿一会儿,似乎想遁走,又想勇敢面对暴风雨,走走停停,拉拉扯扯,朝他失魂的眼前慢慢挪近。

      就连几片吹落的秋叶也把自身化成巴掌,上下左右朝万杰童的脸无情打来,其中一片带着嘲讽划过他的眼角,万杰童眼睛一酸,赶紧捂住眼睛,在身体不自觉的感召下,他终于慢慢回过神来。

      他的思绪也慢慢变得清醒:东南西北四个门,大门是许多人上下课的必经之路,必须要避开;万梵音那系旁边的小门来去的人少,但他会时不时过来看妹子,也得避开;自己那边的门更是不用说,不避开是锈了脑子撞枪口;只剩这个对门,大老远特意跑这里来,真是情比金坚坚如磐石。另外路上也得避嫌,外面的地方也得避嫌,家门口也得避嫌……只能对亲哥哥使出调虎离山计

      万杰童用不断揉眼睛来调整自己的情绪,看来他被蒙了很久,现在怎么面对,一边是妹子,一边是想当妹夫的大几岁的前同事,万杰童终于停下手,眼睛被他揉得又红又痛。

      万杰童才发现盈翕仍然尴尬地站在旁边,头微微侧过,失神地说道:“你先走吧。”盈翕像被大赦似的全然不顾脚痛,三步两步如兔子瞬间无影无踪。

      万杰童现在变成一个单打独斗的勇士,他很怕自己的妹子会做出什么举动,他更怕谭仕锋会说什么,只能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慢慢往他们面前迎过去。

      三个人呈等边三角形站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错综复杂的尴尬表情。

      “谭仕锋,好久不见。”

      “万杰童,好久不见。”

      万梵音感到两人简单的问候中带着刀光剑影,更是紧张得左右环顾屏息凝视。

      “你先回家吧,我和老同事说说话。”万杰童此刻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心情和声调对妹子说了这句话。

      万梵音像第二个被大赦的人,也是像兔子一样一晃眼就不见了。

      剩下两个男人,像熟悉对方剑法的高手,迎着凛冽的风雪在巍峨的高山顶峰等待谁出第一招。

      万梵音一个晚上如惊弓之鸟。她哥哥回来先去父母屋内呆了起码一个时辰,三个人出来阴着脸,看看凉透的饭菜,又用同样凉的眼神看着她。

      家里两个不明就里的仆人被吩咐退出去,四个人对着凉嗖嗖的饭菜干瞪眼,瞪了一会儿,父母把万梵音叫去自己屋内。万梵音脑子嗡嗡作响,每个字都听得到,但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万先生和万太太苦口婆心一个时辰,中场休息暂告一段落,下半场万杰童继续,时而进攻时而防守,章法严密,又是不厌其烦语重心长一个时辰。万梵音一直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没有一丝声音,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万杰童终于将一块只有腿能机械运动的人形木头搀了出来。屋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六个人坐回圆桌,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每个人都饥肠辘辘,每一口都味同嚼蜡。

      万梵音不知道哥哥给谭仕锋说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在门口等,再也看不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再也没收到一个口信,奇怪的是她哥哥也没尾随她,这情况持续到她毕业的那天最后一次在门口等。

      盈翕过了一段时间就不在意这件事,这算什么大事,人生在世,稀里糊涂遇上的身不由己之事多着呢,她有时跟着母亲做帮手,有时自己享清闲,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背上一个大黑锅。

      谭仕锋和万梵音是见过盈翕的,虽然两人现在分开,但有一点两人的想法永远一致,应该是盈翕找准时机告诉万杰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谭仕锋望着好巧不巧被诊断出来得了尿毒症躺在床上哼唧的二姐夫、着凉受风寒烧坏脑子的现存第二小外甥、在河边取水滑倒掉进水里灌满冰凉河水才被救上岸连带旧病齐发的老爹,想着与差距越来越大的万杰童那次万分别扭的讲话、与万梵音奇怪丑陋的分别,又如行尸走肉一般。

      几天后,谭仕锋万般悲凉,和老娘、二姐,几个健全的外甥用一捆破草席送走可怜一生的老爹后,发现命运之神又给他抽了一巴掌。谭仕锋觉得命运之神对于他,抽巴掌的手肯定不够用,得换千手观音才配得,不过观音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看来还得是美杜莎,那些蛇状的恶魔发棍抽向他,数量也差不多。

      原来是二姐在看护二姐夫给他烧热水擦发味的身体,老娘看护新添的小傻子时,现存第一小外甥向中了邪一样头先朝下跌进那一大锅滚烫的开水中。

      等众人发现时,那脑袋烧得像煮久开花的芋头,谭二姐大叫一声,晕了过去,那是她的最小的孩子。

      二姐夫急的直想抽自己,无奈更加呼吸困难,不一会儿就心力衰竭了。

      谭仕锋觉得应该是自己心力衰竭才对,一直行尸走肉好几天,任由老娘一会儿哭一会儿唱,一会儿跪一会儿打滚。

      家里一下子少了三个不出力的闲人,两个能干活的女人又病倒了,谭仕锋被一圈外甥围绕,感觉自己无能为力。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他那些同事不知怎么的竟然知道了他家的惨况,为了表达对同事的关心,在新同事单艳萍的带领下,大家捂着鼻子按着胸口摸索到那个邪门的院子里。

      他以前一直对外人说父母是“做做小生意”的,如今家底被掀个底朝天,鼻涕眼泪糊一脸的上蹿下跳的老娘、精神涣散披头散发稻草沾头的二姐、身批布条毫无规矩的打闹外甥,还有残缺的门窗、发臭的床板、泥土乱飞的地面、邪门的井、邪门的院子、邪门的一切……

      从那些长官、同事惊悸惶恐嫌弃鄙夷的眼神中,他清清楚楚明白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的蓬莱幻境没有了。就连单艳萍,原来一直好奇她那仰慕的谭老师家里是怎样的欢声笑语鸟语花香,现在也只有踮着脚连连后退的回应。

      上一次家里遭受变故,谭仕锋是痛心愤怒和不甘,如今变成了失魂和淡漠。一屋子除了几个小的还嚷嚷发出点人的声音,其他一切都像被怪物吞没了。

      谭仕锋的衙门还算人道,大家将心比心,换谁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能带着三魂六魄讲话,已经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能耐,于是长官当场拍板,让他休息半个月。还有好心的同事看到他家米缸空空,第二天还送了点米,还有拿出旧衣服给秋天穿着渔网衫的外甥。

      当几个过上闲适日子的年轻女性搭着羊绒大披肩在咖啡厅里闲聊时,单艳萍把破碎的神像呈现在众人面前。

      “啊……”

      “咦……”

      “啧啧啧……”

      盈翕想给那尊破神像赔罪,觉得自己当日在场也有一丝罪过,如果他们当时少被一人见到,心绪会好一些,不过话到嘴边还是用咖啡咽了下去。

      这种晦气的话题不值一提,众人又开启了几个新的话题:逛街、买东西、看剧、养颜、厂子、股票,还有谢家新的东吴山水开发公司。

      苦命的人就是野草命,卑贱却又顽强,十多天后,谭家的三个大人又恢复往常,这种事见多了也就那样,生存还是要继续的。

      由于谭仕锋之前给老爹、姐夫、外甥问急诊,欠了不少银元,如今一连几天碗里只有稀饭汤。谭老娘在院子里东望望西瞅瞅,手里只多出来一小把乱糟糟的杂色野菜。

      “先尽活人,他最后吃。”谭老娘指着烧坏脑子的外孙发话,那是谭三姐留下来的孩子。

      对于赤民而言,活人不是活着的人,是有大劳动力,吃的少又粗的人,那些生病的、残缺的、只能躺床上哼哼的都是对一个群体生存有拖累的障碍物。

      两个子女“嗯”了一声,这也是从小就见怪不怪的事情。又过了个把月,又一条小小的破席子裹着一个皮包骨头,送到了荒郊野外的乌鸦堆中。

      经过半个月的恢复,谭老娘的心情慢慢变得好起来:累赘都没了,余下的都是劳动力。她对着剩余一排瘦骨伶仃等待发育的外孙说道:“去找活干吧,能当天找得到的都找去干吧,外婆和舅舅养不动你们了,要是能找到又能吃饭又能落脚的地方就别回来了。”

      “娘——”谭仕锋喊了一声,他觉得养不动外甥的舅舅是很没面子的无能舅舅,况且他之前还是个体面先生。

      “你别说话!”老娘还是很有气势,喝住了儿子。“外婆最好你们都走,拉车就拉车吧,搬货就搬货吧,端屎倒尿不也就那样,你们父亲姨夫之前的臭味不都挨过来了,那些不会死,要死的也是不巧,没这命,但吃不上饭都得饿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要是能留下一两口的,拿回来也好,省下当以后的老婆本也罢,都随你们,我们养到你们这么大,尽力啦,大家谁也不欠。”

      就算作为母亲的谭二姐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哥哥拖弟弟,弟弟拉哥哥,一群小赤民加入了讨生活的大军。几天后,孩子去了一大半,只剩下最后三个年纪小的没人要,他们还是在只吃饭干不了重活的消耗年纪。

      三个小的拉拉扯扯回来:“哥哥们都走了。”童言无忌,说得没心没肺,三个大人却听得肝胆寸碎。

      “哎,认命啊,你们三个姐儿,一人一个孩子留下了。罢了罢了,我们三个大人,现在拖三个孩子还是可以的,看着他们就当是个念想吧。”

      安顿好仅存的三根苗,谭老娘对儿子说道:“你要振作起来,娘都没想到去上吊呢,你有气无力的样子给谁看。”

      “他们都看到了。”谭仕锋果然说的有气无力。

      “看到怎么样,韩信还被看到钻□□呢,勾践还吃夫差的屎呢,朱元璋还当要饭的和尚呢,你不偷不抢,在衙门里好好干,总有翻身的日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个没志气的儿子!”一根枯木般的手指戳到谭仕锋的太阳穴上。

      谭老娘看看不说话的发呆儿子,继续说道:“不是娘心肠硬,其实现在咱们负担小,比你以前拖一大家子二十来口人好。我看这地方也别住了,咱们六个人,找一户小小的房子,最好只要一块大洋的那种屋子。”

      谭仕锋对老娘望了一眼,谭老娘继续自言自语:“虽然有菜地,还是种不出什么庄稼,活生生的浪费银子。既然那个万小姐不理你,你也别丧气,咱们换个地方换个运,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这个倒霉院子的房租确实让他们不堪重负,之前还有对亲人的思念牵连着,如今大家都快饿死了,谁还会去想其他的事。谭仕锋点点头,终于开口:“你定吧。”谭老娘见儿子终于葫芦撬开嘴,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总算露出些许笑容:“那你明天去衙门,休息半个月了,这月可别只有一半大洋。我去其他地方看看屋子,要是能凑巧的,咱们两头赶快说去。”

      经过老腿的多日奔走,谭老娘总算在城角落找到一个屋子,租费满意,确实只要一块大洋,两个房间,没有院子,衣服挂屋外。于是谭仕锋的房间又当厨房又当书房又当卧室,另外五个人的又当厕所又当卧室。谭老娘说了,儿子是体面人,臭气不能熏到他。

      谭仕锋发现回去后那些衙门同事行为有点变化:以前还能招呼他一起去小菜馆吃饭的,现在躲着不叫他,谭仕锋有一次在后面看着那几个同事进入常去的小酒馆。“他们果然看不起我。”谭仕锋心里失落的想着。其实那些善良的同事发现谭仕锋的家境后,觉得以前招呼他是逼他,现在不好开口叫他,只能为了他偷偷摸摸去,还减少了次数。这导致他们的媳妇有的很开心:“回来啦,孩子都等着你吃饭呢,还是家里好又省又能多点菜。”有的烦躁:“去去去,嫌弃老娘烧的不好,你去外头吃,省不了几个铜板,也不进老娘嘴里,我不拦着你。”

      谭仕锋搬家后在新地方周围闲逛,熟悉环境。那一车车的新米从城外用马车装过来,有的一车不够,后面还跟着骡车驴车。有一捆捆鲜翠欲滴的蔬菜;有被腌肉香味跟随一路流着哈喇子狗的露出一条白腿的袋子;有一个个用厚布兜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筐,偶尔有一两个壳薄的倒霉蛋磕破脑袋,黏糊糊的蛋黄流到兄弟们身上,滴到年久的板车上……

      谭仕锋失魂落魄跟随着那些车,那些又是一年一度孝敬东家开开心心过年的货车。

      一连几天,谭仕锋的魂被这些筐子装得丰富多彩的板车勾走了。“锋啊,忍着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老天爷在磨炼你哪!”谭仕锋感到他老娘子孙越少哲理越多。

      终于有一天,谭仕锋和他老娘准备去买粗面粉和老陈米的时候,再一次非常巧合的遇到了“唐送粮”。

      东家老爷经过两大武师对某个庄上老赖皮的修理,田地又回到老主人手上,那田地是唐颂良代管的,如今知道是有交往的老爷,直呼“有眼不识泰山”,为了赔不是表忠心,唐颂良将今年的好收成都拿来尽孝心。

      唐颂良从谭仕锋非常熟悉的大门走出来,满脸笑容,手里提着新潮的印花铁皮盒子,里面装着新潮的上海货什锦牛奶饼干糖果、奶粉,这是给小孩子的;还有给女人们的上海货胭脂香水,给男人们的红酒洋烟,给老人的糖水罐头……来城里时堆的高高的三大板车,出门时也不赖,一板车底铺满了。

      唐颂良脸上的笑容一叠叠往上加,铁皮盒子在他连续的轻拍下回应着欢快的“嘭嘭”声,像迎接新年的锣鼓提前喧闹,唐颂良和对面的老爷时不时相互作揖:“老爷,咱们乡下人米啊菜啊的是不缺,就是看不到什么新东西,大人小孩都喜欢看稀奇,每次来你们这里破费这么多好玩意,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自从认识您家,每年都能看到比集市上还亮眼的东西,周围的亲朋好友都每年都等着看稀奇,我这老脸啊全是老爷您给添的光。五爷,认识你们真的是我的福分哪!这些东西金贵着哪,比我们拉过来的都值钱!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们真是又吃又拿的多不好意思!”

      炘渲很是高兴:“唐老爷,咱们这叫相互帮助,有福同享,你可别说过意不去的话,我们呢是靠你们生活的,我们有好玩的当然也第一个想到你们。大过节的,大家高兴才是真高兴,希望咱们今后的日子都越过越好!”

      谭仕锋和老娘在远处看得眼热万分,风渐渐冷起来,谭仕锋看见炘渲和唐颂良各自裹了裹新做的厚棉大袄,也感同身受把伴随自己很久的薄棉长衫裹紧。

      “锋啊,咱们上前跟‘唐送粮’打个招呼吧,兴许他手里能漏点什么给我们。”谭老娘提议道,把儿子往前拉了拉。

      唐颂良和伙计们见到眼失神采的谭仕锋,还是保持着关心,毕竟他是衙门里做事情的人,乡绅们很拎得清,永远不得罪眼前的落魄人。

      不过唐颂良所有的东西都送给东家了,现在手里拿的是能轰动全村的高级稀奇玩意,必定挡在车前护的实实的,一样东西都不想给母子二人。

      听着谭老娘绵绵不断的新的苦命事,唐颂良思来想去,从里兜里摸出两个大洋,“谭大娘,给你可怜的外孙买点吃的吧。”谭仕锋想拿又不好意思拿,眼睛一直盯着那两个大银元,谭老娘赶紧收下,撇下儿子,将唐颂良拉到一边:“唐老爷,锋老大不小,过年就二十九啦,我们在这边困难啊,唐老爷有没有合适的门当户对的姑娘,做个媒菩萨都念三声好。”

      唐颂良是个热心肠的乡绅,村民现在遇到人生大难事,他这个做乡绅的应该能帮尽帮,唐颂良道:“我正好要出城,路过你们家,跟你们去看看吧。”

      谭老娘一听有戏,连忙招呼儿子带路。

      那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小弄堂,由两排杂铺杂棚改造,方寸间的天井下见缝插针晒着换洗衣服。

      板车进不去,唐颂良让手下在门口等,自己跟进去。

      “唐老爷,你看看,我这两屋子好,在门口,阳光多,瞧瞧,东西晒外头,用不着和他们挤天井。要是有门当户对的姑娘,锋那间就当他们今后的房间。”

      唐颂良看着一没门当二没户对的地方,建议道:“大侄子在衙门,那是光彩的差事,好好干,一两年内存点钱,这事我记心上,要是有合适的,你们就可以马上换房子。”

      “是呢,是呢,这里每月只要一块大洋,现在孩子少,一个月花一块大洋,这一两年内保证存上钱,唐老爷,我们谭家的香火事就拜托您啦!”

      谭老娘千恩万谢把唐颂良送出门,想着今后子孙满堂的繁荣,招呼三个六七岁的小孩:“听婆话,每人拿上一只篮子,你最大,下河小心点,别又滑进去了,摸到啥就是啥。你们两个分开行动,不能让摊位上看到你们篮子满当当,你去肉摊上讨点下水边角,你去找找菜叶白菜梆子,咱们要给你们舅舅找舅妈,现在轮到你们出力,能省一点是一点。”

      回头就把唐颂良给的两块大洋塞进怅然若失的儿子手里:“给,算娘给的本儿,只要以后你们孝敬我,我就心满意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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