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帘外》鳯舞鱼跃

4、恍闻

　　夏日的早晨在鸟鸣声中显得格外安宁，更何况是闹中取静的沈宅。

　　老太爷在早饭桌上说了句：“这两天看场戏吧。”就有众子孙七嘴八舌迎了上来。炘涛提议道：“爹，我去安排个《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吧？过年的时候您说喜欢，要再看一遍。”老太爷若有所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天气热就应该点个安静点的嘛，我看《空城计》不错，太闹腾的头要胀。”炘泽见老太爷没说话，马上反驳炘涛道。炘冰望了他们哥两个一眼，缓缓道：“京剧锣鼓铙钹声太重，既然要安静，找个昆曲来唱嘛！”郑氏一听，连忙跟道：“大哥说得对，我看在听竹楼里听桃花扇、长生殿很是应景。”詹氏听闻，便不乐意了，说：“三婶娘，别说什么应景不应景的，你提议的这几处要么打杀的，要么悲离的，就不能来个黄梅戏《天仙配》轻快点。”郑氏听了前半句脸上稍有不快，待詹氏话毕，突然就找到了把柄，连忙接话道：“二嫂子，天仙配也不轻快呢，倒是王母娘娘一道银河把牛郎织女两人分开了。”经郑氏这么一说，詹氏突然语塞，只能别脸过去问炘渲：“五叔，你认为该看什么？”炘渲平日里极讨厌那几个妇人拌嘴，便糊弄一声过去道：“我随便，都行。”

　　另外一桌小辈的，见长辈们都有偏向，就冷场不语。老太太见众人皆埋头扒饭，便说：“要是你们都有喜欢的，那就叫人一并唱过来。”正当几个想接话，老太爷点名小孙女道：“翕翕，你喜欢听哪个？”

　　盈翕本不想掺和其中，未曾料到爷爷这么直直的叫了自己，便也和着父亲答道：“我也随便，跟着你们看。”话音刚落，老太爷好像故意要把小孙女拉到前头似的，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她，说：“爷爷让你选一个，你就选嘛。”

　　盈翕不知何意，便偷偷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没想到父亲的眉眼间如往常一般，没有丝毫暗示。想了一刹那间，便脱口而出道：“我们不挤在戏台前听戏，远松堂里支两张古琴十大古名区皆可一一抚来，又不过悲，又正好沁了心。听琴的时候，各屋里头再熏点苍术香，又驱蚊又除湿，爷爷奶奶伯伯伯母们，你们觉得如何？”话毕，没一弹指的功夫，沈老太爷便说好。方氏见了便接话道：“三妹妹的主意好，要论古琴，我小时候也学过，很是喜欢，若要说熏香，藿香佩兰香更是好。”老太太便吩咐：“那就叫人去堂里打扫，待会大家各自回屋里，涂个清净，想干嘛就干嘛，要的熏香叫芳姵给大家送去。”说话间，远松堂里已经支起了两张宣和琴，又有两妙龄琴者坐定，只等众人回房清听。

　　各屋又问芳姵要了熏香，詹氏对卓氏说：“你们不要熏，各屋里的远远闻着就够了。”卓氏依言，便跟着盈琦回房去。

　　琴声清婉，香烟袅绕，众人皆享着这份幽雅，连仆人们都在边房里轻声忙碌。

　　正当一曲《平沙落雁》停时，在二进院前走的几个小厮听见宅子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嚣，几人跑到门口竖耳细听，就听见几个报童在街上拉长音调叫喊着：“大新闻！大新闻！七百华工出天津，参加世界大战！七百华工出天津，参加世界大战！快来买报纸！新鲜的新闻马上看！”

　　那几个小厮年纪尚幼，听不明白，就只听道“千百个人在天津打大仗”，几人一商议，便一路小跑穿过望花厅，低声喊着：“天津打仗啦！几千人在天津打仗啦！”

　　盈翕那房先听见，炘渲出了院子站在花廊下，见那几人跑近了听竹楼，便喝道：“站住！”那几个小厮猛然刹住，一个个皆左转，对着五爷低头垂手站立。

　　炘渲扫了他们一眼，厉声问道：“喊什么呢！”其中一个大着胆子畏畏缩缩回道：“回老爷，小的几个知道老太爷老太太和各位老爷太太少爷姑奶奶小姐们在听琴，实在是不敢打扰的，只是听到大消息，慌了神，才不得已冒犯老太爷老太太和各位老爷太太少爷姑奶奶小姐们。”炘渲对“老太爷老太太和各位老爷太太少爷姑奶奶小姐们”这一长串称呼听得心烦，不由自主皱起眉头问：“什么大消息，说！”那个小厮继续拱手回道：“回老爷，刚才我们几个都听到外面卖报纸的说天津打仗了，好几千号人，就想咱底下几个进来分头找，能见着一位主子最好，先把这消息告诉主子，好让老太爷老太太和各位老爷太太少爷姑奶奶小姐们先知道。”炘渲听闻天津打仗，瞬间想到自己的姑母一房、妻子爷爷那边的几房兄弟姐妹都在京津两地，相互有联络，也不听那小厮每每带着的一长串称呼，略略紧张了起来。正在此时，庄氏也跟着她丈夫站到了廊下，轻呼到：“要是真打仗，我那几家堂叔伯得避到哪里去呢！”炘渲定神一思，伸手对那几个小厮一划，令：“快去买两份报纸来！”马上有两个站在后面的小厮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追，余下三个仍然垂手立等。

　　那三房先听到声音，盈郑跑了出来，见他五叔双手抱怀面藏焦色，连忙问炘渲发生何事。炘渲也不回答，只说等报纸来了再说，那几个小厮皆不答话，盈郑见了，便只得陪立。那边见儿子不回，炘涛夫妇也出来看究竟，见两人立在听竹楼前面，问不出缘故，只道是出了大事，也站着等报纸。这下动静变大，又惹得大房二房也陆陆续续跟了出来，连老太爷屋里也听到动静，差了耿爷出来，一众人皆如一个个泥菩萨一样左右立在门口。

　　那两个出门找报纸的小厮跑了半条街，终于逮住窜得快的报童。其中一个问道：“要不要把不同的报纸都买来给各老爷看？”那几个报童见来了生意，围着争相将自己的报纸塞给他们，另一个拉着刚才问话的，挡住一根根伸到眼珠前的胳膊，干喊：“够了够了！我们只要两份！”可两人哪里禁得住那几个活泼小童的架势，哪怕又抵挡，手里皆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硬塞了三五份报纸。那两个小厮又不好把报纸扔了，混乱之下，只能扔了几个铜板，引开报童的战斗区，两人相互拉着撤跑回去。

　　那两人一边跑一边相互埋怨，一个说五爷只叫买两份报纸，现在却买了那么多，回去又要被挨骂，另一个说明明右拐只有一个报童，路又近，偏选了另外一条路。那两人一路你一句我一言进了宅门。两人未曾料到出门时只有炘渲一个人在等，回来时已有十多个人一字排开站在楼下望他们，先是慌了神，又转而想到辛亏被塞了几份报纸，不然又得挨骂，就暗自开心了起来。

　　两人跑到炘渲跟前，递上一叠报纸，又快退下。炘渲也不说什么，顺手分给其他几房众人。炘渲展开报纸扫寻着标题，待扫清楚了两遍后，吁了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遂指着那个嘴灵巧来报告的小厮，指了指自己跟前道：“你！过来！”那小厮越发害怕，战战兢兢挪到炘渲跟前，两眼巴巴的望着他。炘渲抽出一张报纸，假势卷成一卷，朝他头皮拍了下去，训斥道：“嘴上乱说什么呢！耳朵眼睛当摆设的！不知道个究竟先嚷嚷！威力够大的呐！这么一嗓子把大家都吓出来了！眼睛给我看看清楚！再这样冒失，派你到外边去！下去！”一边训一边拍，那卷报纸却早已变了形，半截折成软塌塌的挂了下来，之前那小厮被炘渲拍一下抽一下的身子往后侧，脚仍然站立在原地，听到“下去”如听到救命信号一般，弓着背连滚带爬闪下台阶。

　　底下人见五爷这样，除了个别嘴角微欠偷笑一下的，其余皆不敢答话。炘冰见炘渲面前空了人，走近两步问：“弟，你们到底在讨论什么？”“那几个小子瞎造谣，在院子里一路乱喊几千人在天津打仗，现在看了报纸，是天津那边七百工人出港参战。性质完全不一样，都没弄明白的事，不知道瞎嚷嚷什么！”炘渲对着那个机灵小厮头一扬，脸上仍有些许愠色。

　　炘冰说：“怪不得我们几个都没翻到什么大新闻，这事闹的。你们几个把好端端的大白天搅和成什么，滚去柴房静两天！滚！”大老爷炘冰也跟着对那几个小厮喝道。

　　耿爷看见这光景，连忙上前一步打圆场，对炘冰和炘渲说道：“既然没什么大消息，那就是日子好着呢，大老爷五老爷消消气。那几个小子平日伶俐，这次也是心里想着老太爷和老爷们，才自作聪明坏了老爷们的雅兴，该罚！该罚！”炘渲盯着那几个滚到柴房里的背影，对炘冰说：“大哥，算了，天气热，柴房里闷，过会儿就让他们出来吧。”又转过脸对耿爷说道：“耿叔回去对爹娘说一声，没什么事，让他们两老放心，这报纸给爹带去。”遂把一份报纸递过去。耿爷接了报纸，又对几位老爷行了礼，转身回去了。

　　炘泽扫完报纸，见没什么大事，便说：“大家都散了吧，继续回去听琴。”那几个站的时间久的，巴不得这么一句，哄散而去。

　　郑氏回到屋里双手锤了锤腰，向炘涛抱怨道：“我当什么大事，吓得我站了这么老半天，腰酸腿痛的，淳儿！快倒茶！”待喝了一口，又问道：“你爹在北边有产业吗？瞧你弟那紧张的样子！”

　　炘涛思索片刻，摇头道：“前天刚看了账本，那边没有产业。论紧张，要是我，也会吓的，家里几房亲戚都在那边，万一真慢慢打大仗起来，别说北边的，咱们南边也要跟着倒霉。”炘涛说完，往贵妃榻上一躺，说琴声听得犯困，既然没什么大事，他要休息一下。郑氏对已经躺下的炘涛翻了个白眼，咕哝一句：“什么都不上心，要么就想着休息，摆弄泥巴才能让你来精神呢！”

　　炘冰回屋后叫住儿子，关切地问：“我儿，父亲我虽然年纪上去渐渐脱事，要是眼皮底下发生什么对咱们这房不利的，你尽管告诉父亲。今天这光景你也看了，你小叔紧张得很，你时常跟着，有没有注意到你爷爷有产业在那边？”盈孚想了半日，说没有。炘冰见了又关照道；“你是长房长孙，手里的事都要知道的明明白白的，其他的平日里也要多动脑子多关心，可别让别人在你眼皮底下捡了便宜。”盈孚听了连连点头，恭敬地回到：“爹，我明白了，过两天我就去看所有账本上的走向，爹说的对，现在那些主要都是小叔统管，做账的先生每隔三五天都汇报给他，只是有些事放了点边让我和琦弟他们搭把手，我这就过去细细看看。”炘冰听闻，要紧拍他脑袋训道：“糊涂！谁让你现在看的，你爹我说你小叔了吗？叫你平时多盯着是让你多学点真才实学帮你小叔的。爹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多事情只能靠儿子你啦。”说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那手啪啪的两下压下去，十分有深意，又似鼓励，又似压力。

　　二房正屋里，詹氏对丈夫说：“我看八成你渲弟手上捏着点好处，要不然怎么会紧张，都知道一打仗起来生意先受牵连。不过我昨天问过儿子，账本上没有和北边来往的生意，你这弟弟我真心佩服，做得滴水不漏的。还有你看今早盈翕三两句话就逗得你爹娘开心，他们爷两个真像，我可以保证，儿子和其他几个只是帮你兄弟干活的下手，他们那儿就一个女儿，你爹妈又向着，我看以后产业都得转移到她手上。哎，等到一出嫁，你们沈家辛辛苦苦的基业，都成了外人的姓喽！”炘泽沉吟半晌，方说：“渲弟应该不会这样，盈翕再怎么受父母宠爱，咱们这几房都是儿子，绝对不可能全给她一人。咱们离他们近，你这样的话这样的想法以后千万别漏出来。你既然说渲弟能做得滴水不漏，那万一他知道咱们的想法，真做了你能怎么办？这话也别给儿子知道，他太老实，还没斓儿有眼力，咱们只要叮嘱他跟在小叔身后认真学就行。不过我还是绝对渲弟应该没什么瞒着我们。”

　　话说这三房都各有思量的时候，炘渲也在房里对庄氏说道：“幸好没有打仗，我当时就担心你我那些叔伯兄弟们流离失所，跑到咱们这边来不要紧，可是真万一发生了，路上也不会太平。”庄氏点头道：“我们也得当心，局势变化太快，现在出去参战，万一这火烧回来，对咱们百姓没好处，你今后做买卖时可得小心，求稳求安最好。”炘渲十分赞同地点头道：“夫人说的是，爹娘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我得帮着几房兄长，带着那些侄儿们守护好。只是如今这形势，难了些。”“这百年来都有惊无险过来的，今后也不会有事，况且现在比之前安定多了，老爷别太担心。”庄氏虽有忧虑，但仍然先稳住情绪安慰她的丈夫。

　　前面四房来来去去时，总有些许骚动传入老太爷房里，又有耿爷带话回来，两位老祖宗沉思半晌。沈老太太自然有些伤感，也叨念着幸好是误听，便要丈夫择时叫各处手下好好盘点，以免今后节外生枝。沈老太爷点头道：“老大老二年纪也上去了，现在基本不管，老三才能平平也管不好，现在就老五带着几个孙子当主力，我看孚儿那几个都没他们小叔有能力，翕儿呢，有头脑，但是又太小，担子交给她也不合适，哎，我一把老骨头守着爹留下来的祖业，风云这些年，最后就这么一两个能接上的，真是惭愧啊！”老太太听闻，越发感怀，用手帕轻轻拭泪，拍着老太爷的背安慰道：“老爷，渲他们几个还是可以的，老爷还得多费心，您也别心切，当心自己身体要紧。”二老就这么双手握着又不言语了。

　　古琴声又起，把老太爷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深吸一口气，直起了背，四下看看，便弱弱地叫到：“文佃，叫她们下去吧。”遂转头对老太太说：“闲时听古琴，越听越安闲，心虑时听，就越发感觉凄凉。”沈老太太也点头不语。老太爷又吩咐道：“致贺，让他们各屋分点冰镇西瓜吧，大家都静静心。” 身边站着的老仆杜致贺立即应声出门。

　　沈老太太听到冰镇西瓜，脸上露出了点笑容，对她丈夫说：“老爷还记得几日前我带着珍瑜她们娘俩去拍照的事吗？后来我让翕儿选了个舒服的地方歇息，最后商量选了咖啡厅，我这岁数的人竟然也和那些小年轻们去吃了咖啡和冰淇淋，翕儿选的不错，味道确实好。刚才老爷提起西瓜，我又想起来了，现在就给老爷讨个好，什么时候老爷也去一次，看看他们年轻人现在的爱好。”老太爷听了，刚才的忧虑瞬间减了大半，连声答应。

　　郑氏发现琴声消失，在屋里抱怨起来：“弹得好好的怎么没了？今天是怎么啦，早上还好好的，一会儿大家都哄出去看得人心发慌，想着点事就不高兴，好不容易静下来想听点琴，怎么就没了。”正嚷着，房里的小丫头来报舅老爷来了。郑氏啐了一口道：“他来干什么，妈走后没事就不联络，要钱就跑来，把我这边当金库呢！说不在，让他走！”炘涛见了，劝慰道：“到底是自己兄弟，这次不见，下次还要见的，如果要钱，给点就行了。”“我没钱！要给你去给你自己的！”“好好，我来招待，行了吧。”炘涛一边说一边对小丫头点头示意了一下，小丫头便跑出去叫开门。

　　郑氏的弟弟郑杰元带着两个女儿诺诺和娜婻一起进了屋。郑氏坐在方几旁见了她兄弟，没好气地讽刺道：“杰元，你这次来，是把妈这么多年攒下的首饰还给我吗？”她兄弟理直气地说：“二姐，妈的首饰不都是你们几位姐姐分去了吗，你觉得得的少，找大姐她们几个讨啊。”郑氏听了随即对这两人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慢悠悠地问：“过来一趟太阳从西边出来，何事？”杰元开门见山道：“二姐，你看我把两侄女也带来瞧你，她们两个都得读书，最近开支大了，二姐能否救个急，给点钱。”郑氏听了，头刷地一下回了过来，一脸怒色回绝道：“什么救急！给你你哪次还回来的！我没钱！我们整个屋里头都没钱！这边其他屋里都有钱，你去问他们要去！女孩子读什么书，多读书没人要，现在十五六岁可以早点嫁人了！”又顿了一下接着说：“看在你女儿的份上，最多给你两个铜板！”

　　郑氏这一吼，吓得娜婻躲在她爹身后，诺诺在一旁怯生生叫了一声“姑母。”炘涛见了，连忙拍着郑氏安抚道：“夫人不要气，到底是自家人，也是兄弟和侄女们来看你一趟，你这样可别吓着孩子。既然孩子读书手头紧，那给点开学礼。”郑氏看了炘涛一眼，随即喊了一声：“老爷！我这边没钱，咱们屋里收入少，都给你兄弟那边挖走了，今天那样子你也是看到的，你要给可以啊，要么我现在去问你兄弟那边要，要么你自己给。”

　　炘涛听他夫人这么一嚷，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制止道：“你轻点！没影的事千万不要瞎说，我兄弟不是这样的人。”又看了看杰元站在一旁听得投入，连忙打着圆场说：“杰元啊，你姐和我是夫妻，夫妻是一体的，我给就是你姐姐给，我给你拿去。”说完便转身走去自己的五斗柜，拉开第一层自己的抽屉，打开自己的应急存钱盒子，拿出了自己的二十个袁大头，又回到方几旁，打开旁边的小柜子，抽两封红纸包，每个红包封了十个袁大头，给了两个女孩子，说：“姑父姑母的一点心意，诺诺和娜婻回去买点好东西。”

　　郑氏见炘涛拿出这么多袁大头，气得翻了个白眼，心想毕竟是给自己的侄女，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冷冰冰地又朝那四个人一连翻了几个白眼。

　　那杰元得了银元，浑身又活络了，便关切自己二姐起来，问：“二姐，二姐夫，怎么你们的钱都去了对面哪？”毕竟是姐弟连心，虽然郑氏气她兄弟，但是比起炘渲那几房来说，兄弟就是亲人了，兄弟的关心自然让她心头一热。郑氏便加油添醋地把今天早上的乌龙给她兄弟说了。杰元心里想：“我姐说的是，要是自己没伸点手进去，干嘛这么激动。刚才姐对我生气，若帮着姐应和几声，她一开心，到时候又能拿点钱。但是这钱是姐夫给我的，当着他的面说他兄弟，也不好。”思索片刻模棱两可说道：“二姐，二姐夫，不管发生什么，你们以后可得当心，你们的家产可是要留给郑郑的呢，你们多关心点，你们儿子就能多得点。”

　　郑氏听道提儿子，很是受用，便缓了口气对她兄弟说：“说道儿子，我想起来了，对面的盈翕比你女儿大不了几岁，她倒是肯送东西，你们待会也可以去她那边看看。”杰元说两个女儿这么没头没脑跑去要东西，太明显，不肯去。郑氏这时的血脉和自己兄弟紧紧相连，骂他：“你傻啊！不会动脑子吗？看我的。”便叫了刚才的小丫头，吩咐道：“你去老太爷屋里，对何妈说，我们这房不一起吃中饭，让老太太他们自己吃，因为我这边来了兄弟和侄女，要招待他们吃中饭。”小丫头点头出门。不一会儿跑回来回话道：“太太，老太太那边说，舅老爷和两位小姐好不容易来一趟，定要一起吃饭才不失礼。这就叫您带着舅老爷一会儿去园里呢。”郑氏听了，嘴角牵动哼笑一下，对她兄弟和侄女显摆道：“我说什么来着，诺诺和娜婻待会要什么，和老太太开口便是。”

　　郑氏带着乐颠颠的兄弟和畏缩的侄女进了憩哉园，果然沈老太爷老太太和其他几房都坐在位置上等他们，拜见了两位老祖宗便依次作揖问候。老太太安排两女孩坐在盈翕和盈郑的中间，又吩咐饭后盈翕带她们去花园里走走去房里玩。杰元听了，暗暗佩服自己二姐料事如神。

　　盈翕和她们两人不熟，听到奶奶这么吩咐很是疑惑，范氏是她们的嫂子怎么不陪，偏要叫她这个外人陪，但不好拒绝，便微微侧头对她们浅笑一下，不再多说什么。

　　饭后两位老祖宗和杰元说了一会儿话，便说要去歇息，留下几个儿子作陪。盈翕便领着两人沿着后花园走了一圈，又照着奶奶说的，领着回自己屋里。

　　两位姑娘牢记姑母和父亲的话，两人一唱一和，先是夸盈翕姐姐的衣服好看，后来夸盈翕的擦脸霜香，又夸书桌上铺着的宣纸质量好，所到所看之处，皆赞不绝口。

　　盈翕心想，在饭桌上畏畏缩缩放不开，现在就几个人，便跟熟人一样，已经略猜一二，便说道：“听说两位妹妹比我小几年，正好我这些书给妹妹，暑假里先看起来，等到一开学，比别的同学学得快，考得好，且不是美事。”便叫茉雅上前来，指着前几天刚收拾出来的课本、辅导读本等老旧资料那地方，让茉雅给包起来。惹得喜雨秋岚在一边把笑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那两女孩看着两摞重重的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盈翕心里也思量自己做得有无过头，便拿了一卷她们刚夸赞的宣纸，又拿了狼毫羊毫小楷毛笔各两支，上好的油烟磨块两条，一并送给她们。

　　老祖宗午休后，又一起叫了吃西瓜，杰元又夸西瓜好吃，老太爷便叫拿几个去。结果杰元一看六个西瓜，两大摞书，别的都没有，有点傻眼。郑氏悄悄叫两个侄女到一边问盈翕有没有给她们好东西，听闻就是些纸笔，暗暗咬牙道：“好个盈翕，真是和她父亲一样狡猾，故意摆这么一出，把自己的旧货就这么漂漂亮亮丢出来的。”也只能让她们表面上谢过。

　　杰元和炘渲打照面时，装得拜托道：“渲爷，我外甥还得请您多费心，那些打理的事都交他，郑郑像我姐，聪明，以后都帮他五叔干了。”炘渲一听，差点笑出来，心想他果然蠢，自以为聪明，想的什么旁人一眼就看出来，肯定是刚才郑氏说了什么，怕我有好处不给他们，这么样的笨东西，果然家里败得快。也不说破，似笑非笑只说：“这是自然。”便挥手叫了家里的车夫道：“待会麻烦你们跑一趟，把舅老爷他们送回去。”杰元听了，嘴上说使不得，眼睛却在瞟西瓜和书放车上哪里。

　　说话间听到钟敲了五下，夏天日长，杰元肚子里一包水，又是不饿，只能推让要带女儿回去正好能预习课本，却又被老祖宗留下来说等半小时吃饭，杰元想半天功夫省了六碗饭，便假意推脱着答应了。

　　饭后老太太又授意装了满满两提好菜和点心，两个女孩笑盈盈分别提了跟在后面。盈翕觉得好似刘姥姥进了荣国府一般，却明白他们可不像刘姥姥那样实在。

　　待各屋道别，盈翕洗了澡和茉雅她们坐在廊下乘凉，茉雅笑着说：“今天热闹哄哄的，像是看了几场戏一样。”盈翕也笑了，问左右：“我是不是得让三伯母恨我。”秋岚撅着嘴说道：“咱们让她们多少回了，那明珠小姐在床上踩的那么多脚，值那些书！小姐心疼她们，怎么就不心疼我和喜雨洗了那么多回床单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