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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像 ...

  •   夏日的清晨,沈公馆一片安静。只有各房的仆从在偏房里准备,前面大厨房里很是忙碌,但离的远,老太太、盈翕他们等人听不见。

      五爷房里的落地钟敲了七下,各房里的人陆陆续续起来洗漱,也有进了正厅,大家打了招呼,等着老太爷老太太进门一起落座用餐。众人说话间,老太爷老太太来了,众仆从摆上了早点,各房按位入座。

      沈公馆用早餐是没什么人讲话的,只听得见银筷银汤勺和薄胎瓷碗的轻微“叮当”碰撞声。

      老太爷停了筷子思索片刻后,叫了二房的少爷盈琦,吩咐道:“和你大哥这两天去当铺、钱庄算算账,半年了,要查对一下。盈郑,和你五叔去米行看看,还有那些田也要盘一下。老二,你娘舅那边打点了去看看。还有老大,你这个做大舅的,关心一下你外甥的婚事。”关照下去后,几个被点到名的都应声说“是”。又都低下头用膳,一会儿功夫饭毕,擦脸漱口后各自散去。

      三房郑氏脚步越走越快,先进了门,回头望着跟她进屋的三老爷,甩了个白眼坐下,又重重地放了个随手的茶盏。炘涛看着他的夫人,问道:“怎么啦!”“亏你问的出来我怎么了,就是你这个做爹的不受待见,什么事都轮不上,盈郑只能去米行啊!在家里你就喜欢翻烂泥,在外头儿子只能下烂泥地!你精心对待的那块地够什么?喂二房那边的鸡鸭都不够!”郑氏指着他嚷到。“米行不是也挺好,都是咱们家的生意,田产更好。”“另外两个分到的是当铺和钱庄,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啊,那是大大好的买卖!”郑氏叫了起来,“盈琦还比咱们儿子小几个月!”“我当是什么呢,爹的安排很对么,盈孚是长房长孙,去当铺钱庄,咱儿子是娘的长孙,去米行,看田产。盈琦是跟着学嘛!”三老爷十分了解他夫人生气的意图,耐心解释到。“当铺管的是银子,有的是好前途,米行呢,只能和佃户打交道,你自己想想!每件事上,都能看出,你这个老三最不受你爹娘待见!害得我们也没好的分到!”郑氏倾直着身子对他丈夫叫起来。“米行管的是田地,是农民,是最根本的,是爹祖上最开始的基业,郑儿去那里历练,有五弟带着,没什么不好,你这不是挑事吗!”三爷对着他夫人言语微重。“什么?我挑事?挑事的是你们!你爹娘更喜欢你五弟的女儿,你看看昨天那风光的样子,啧啧啧啧啧啧,你儿子是你亲娘的长孙啊!我可没记得也有这样的场面,什么都是挑剩的给我们,你帮着他们有理说我了?你有本事,冲他们评理啊!”郑氏的火被点着了,声音更大了几层。三爷面露愠色,低声喝道:“你轻点,乱说什么!儿子之前生日也有、毕业也有,两次呢!”“我就这样响!我说错了吗?两次?两次加起来有一次风光吗?”郑氏说道做到,抓过一个茶盏往地上砸。

      啪-哐铛!瓷杯砸得粉粉碎,碎瓷瞬间如狂风卷过的雪片散落四周。连炘涛在内,周边的空气都被吓了一跳,瞬间安静。炘涛定睛一看,回身就往外走,咕哝了一句:“去了酒店办的,真是好的都忘记光了!不可理喻!”郑氏听见了,问道:“你说什么!谁忘记了!酒店每次就两三桌,加起来有七桌吗!”炘涛的脚已经跨出了房门,郑氏随机抓起第二个茶盏,啪!跟着他丈夫的轨迹飞了出去,接着又是碎了一地残片弹开一地的声音。炘涛头也不回穿过院子,斥道:“连下人的都算上,那样永远没底了,你砸吧,砸光!”门外的小丫头吓懵了,不知该站着还是该收拾。右边厢房门探出个脑袋,随机缩了进去,门关上了。郑氏看见,气得重重坐在凳子上,心想,公婆面前不器重,丈夫懦弱,儿子不争气,儿媳又不肯全听她的,她就是最苦命的媳妇和最不待见的婆婆。

      右边屋里二少爷盈郑夫妇俩带着女儿明珠本在聊天,听到自己婆婆的叫声,范氏对丈夫抱怨道,“你娘把囡囡吓着了,经常这样,我可受不了,我要回娘家。”盈郑听了,马上安慰,叫她不要理会。过了一会儿,他悄悄走了出来,去左手院落的五房请他五叔。

      隔了一射箭距离的西边,也隐隐听到砸东西的声音,惹得胆小的呆鸡将凤头立得老高,脆嫩嫩的小喉咙发出一阵阵警报声,两只小爪子不断在笼子上窜来窜去。盈翕见了,忙上前几步走,把呆鸡抱在怀里安抚。

      秋岚走进屋子,报告小姐道:“三太太发火了,说今天老太爷的安排偏心,还提到小姐您呢。”盈翕急问:“你去那边了?有没有被人看到?”秋岚说:“我没有过去,是他们那儿的苗兰姐告诉我的。”

      盈翕翻了个白眼,懒懒地吐了一口气,把呆鸡放在笼子上,任由那鹦鹉开心地啄着一个小木棒,又懒懒地道催着:“昨天奶奶叫我和妈妈一起去照相,你去问问奶奶和妈妈准备什么时候出发。”秋岚应声出去了。

      盈翕回到妆台前,一手翘着兰花指撑着腮帮子,一手轻磨着手边的玫瑰花粉,吩咐茉雅把要的衣服拿出来,就只等给她准备鞋服。

      茉雅把一件樱桃小绣花白底丝制齐脖一字领高腰公主蓬连衣裙托到茉雅跟前,又取来一双方跟尖头白皮鞋。盈翕换上,那裙子的袖子妥妥的贴合着自己的半截手臂,又给自己手腕、脖子两侧和脚腕处点了香膏,便起身去了母亲处。

      她母亲庄氏正轻轻地往下嘴唇点着口红,又双唇抿了抿,虽然年近四十,腰枝仍就纤细,淡紫罗兰色银丝羽碎花旗袍穿在她身上十分贴合。从镜子里看到她那如公主般的女儿进来,便转身笑盈盈喊着:“宝儿!看看妈妈这样穿怎么样?渲,看看女儿今天漂不漂亮。”

      炘渲刚给盈郑说完事情,在太师椅上摇着,左手食指尖轻敲眉心处,看了一眼就说:“漂亮漂亮,你们都漂亮。”

      庄氏笑着拉着女儿说:“走吧,你爸忙着呢,没心思看我们。”炘渲也不答话,继续摇着太师椅,看着妻女两人轻移莲步走出门外。

      等母女两人到了老祖宗的房里,沈老太太也已穿戴妥当,直接对庄氏母女说道:“咱们娘三个坐车去,何妈跟着我就是了,翕翕,奶奶和你妈妈坐一辆车,你与何妈坐一辆。”说完就拉着她们一路走出大门,路过听竹楼的时候还朝左边望两眼。

      黄包车由家里两个车仆拉着,十多分钟就跑到市中心的照相馆。

      盈翕与何妈相互搀扶下车后,赶忙赶到前车,搀扶老太太下车。老太太往照相馆里走的时候,拍着庄氏的手说:“今天我们在外面多开心会儿。”母女两人满口答应。

      照相馆的服务生早已等候到位,教她们三人轮流上镜头摆动作,直夸“老太太端庄慈祥,太太富贵,小姐漂亮。”乐得老太太又兴高采烈陪母女两人多照了几张。

      约摸一个小时过后,服务生填了纸袋,和盈翕约好取照片的时间,三人满怀期待离开了。

      走出照相馆,老太太又问:“待会奶奶请客翕翕吃好东西,去你们年轻人爱去的咖啡馆呢,还是去我们年级大的常去的酒楼茶室?”庄氏答道:“当然去妈喜欢的茶室啦,清净雅致。”老太太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好,家里够安静了,酒楼又嘈杂得慌,走,咱们去咖啡馆,翕翕,给奶奶挑不苦的口味便是。”庄氏听了,笑着对女儿说:“看,奶奶懂时尚吧,你还以为奶奶只会在屋里摇扇子?奶奶懂的可比你多多了。”老太太也笑着说:“就算扇子,那也是她们见识不多的,我叫屋里几个在扇面上撒上花露水,夏日里闻着神清气爽。”说完便又被几人扶着,踏上早已弯腰蹲候的黄包车。

      爵艺咖啡馆穿过两条街就到。沈老太太叫何妈带着两车夫去附近店里吃点东西歇歇脚,祖孙三人就往店门接近,这时两边的门童把大门拉开,祖孙三人对他们左右点头致谢。又有一个“威特”托着菜单引她们入座,盈翕笑盈盈问有没有位置好的靠窗座,“威特”就把她们引到里面。那位置刚刚好,三人即能看外面马路上的风景,又能欣赏咖啡馆里的装饰,对着门的地方还有一颗室内植物挡住角度,老太太感到十分满意,让孙女坐对坐,自己和小儿媳妇坐一边。

      盈翕点了三份不同的咖啡,知道奶奶怕热,又点了香草、奶油、巧克力三种口味的冰激凌。老太太说:“既然来了,就点份西餐吧,虽然不饿,也要意思意思尝尝。”又加了一份牛排,要求煎得熟,牛排上面还有几个烤面包圈。老太太一看,笑说午饭吃不下了,不回去吃。

      盈翕顺口提:“奶奶就在这里多吃点,我们就不回去,看他们怎么说。”老太太一听,更加来了精神,舀了一勺咖啡么么尝了一下,点头夸:“翕翕挑的好,奶香浓,不苦,甜度刚刚好,进到嘴里很回味。”随即追问:“听说老三那边早上吵架了?”

      庄氏一听,连忙打岔:“没听到,没有的事,郑郑来我们房里好好的呢,多半是不识趣的在乱说,唯恐不乱,等着看院里的笑话。”

      沈老太太摇摇头,对着庄氏苦笑一下,说:“别瞒了,我和你爹都听到了。也有人跑来告诉我,说昨天家宴办得比两次都好,田产不如钱庄当铺。”一边说,一边眉眼低垂,轻轻地刮外面要融化的冰激凌。

      庄氏不好开口,看看盈翕,盈翕见了,马上岔开话题道:“奶奶快吃冰激凌,要化了。”

      沈老太太放下小勺子,悠悠地说:“冰激凌太冷,奶奶年纪大,吃太冷的对肠胃不好,正好让它化一下。”

      又接着上面的话题,继续对庄氏感叹:“正巧今天出来拍照,我就想到外面透透气,年岁大了,不想多听见不痛快的声音。说我和她爷爷偏心?做父母的哪个孩子都喜欢,哪个不给周全好?老三说的没错,你爹是非常看重田产这一块的。现在洋人闹得复杂,谁知道钱庄和当铺会不会一下子被抢掉呢,有了田,饿不死。珍瑜啊,娘知道,孩子们看的公平呢,是一样的,你们看的公平呢,是伴随着时间,相对的,角度不同。郑郑的毕业和生日,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多风光啊。翕翕呢,正好生日不凑巧,和考试挤在一块儿,我和你爹想着,就合在一起做个大的,也算是做个好事,请在家里整天忙的那些下人们都吃一顿,放松一下。依我看,在家里办,没请几个客人,还委屈了我们翕翕呢,可是洁怡就不这么想。就好比几年前给大的二十块银元办事,几年后小的同样要办事,那父母就想,好多东西贵了,能只给二十块吗?肯定要加几块啊,加了吧,大的不开心,觉得父母偏心小的,不加么,小的不开心,还觉得父母怠慢自己,二十块自己只能买这点东西,之前大的能买更多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庄氏母女两个眼巴巴望着老太太,连连点头。

      老太太又接道:“珍瑜啊,娘知道你是这几房里最实在的,翕翕最小,确实我和你爹最喜欢。今天叫你们来咖啡馆,又不带旁人,就是咱们娘几个交心的话。这儿媳几个里,莱莺也是好的,能干,心也直,这么多年来,里里外外帮老二管理,我也看在眼里。亘贤呢,有时装笨,厉害不外露,在我面前也算老实。洁怡呢,唉,凶,自私,我这老三怎么就这么个好脾气被拿捏得死死的,你瞧着吧,不过今晚,肯定又去讨好他太太了。不过洁怡虽然横,也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你看薇月是她儿媳吧,也不是全部听她的,表面对谁都热情,背后做点小动作,不像恬恬,对亘贤倒是一向顺从。这些孙媳妇里,我看还是晴华最老实,连斓儿都会说说她,她也不回嘴,也不去找琦儿讨说法,被莱莺捏得死死的,是个老好人。炘媛呢,就这么个女儿,从小宠惯了,自然有点横冲直撞,俊俊年纪还是轻的,话语不多,但是我看他做起事来,还是有股狠劲的,不知道像谁。珍瑜啊,孩子多有孩子多的烦恼,你看娘老是想着摆平,最后还是平不了。你身边一个翕翕就够了,我看既贴心,又有见识,不比孚儿他们短,只是年纪小,能力还没长出来。”

      庄氏听了,想到婆婆这么看中她娘俩,心头一热,说道:“也是托爷爷奶奶的福,咱们翕翕以后也得有爷爷奶奶教才好呢。翕翕,你看,奶奶平时都是儿孙绕膝,成天享天伦之乐,见到的都是一张张笑脸,一句句关心的话,没想到看得这么清楚,你要多向奶奶学习看人的本事。”老太太点头道:“从小姑娘到老太太,这么多年下来了,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大概就能掂量出人的脾性来,这些话呢,还是娘两个说的好,你爹那边我也不说。”盈翕听了接话道:“我像奶奶,我看人可准啦,觉得第一眼逆面冲的,后来发现果然是不好的。”庄氏听了批评道:“你也别话说满,又不是孙悟空,你才多大年纪几斤几两,就凭几眼和这个能说话,和那个不打交道的,搞小团体呢,做人要厚道点,厚德才能载物。”老太太听了说:“就说你实在,翕翕的好也是你们教导出来的。”又低头看了看几近融化的冰激凌,说:“现在温得差不多了,我来细细品品。”

      祖孙三人把咖啡和冰激凌的味道都分着尝了,盈翕交老太太用刀叉切牛排,一并吃了。老太太对儿媳赞道:“这样用刀叉也是有趣。咖啡和巧克力冰激凌有点苦,挺好吃的,像生活啊,苦中带甜,甜中有苦。翕翕,下次带奶奶和你娘继续来吃,还有叫你爷爷也来,让他请客。”说得大家都笑了。

      何妈和两个车夫在近处一直观望着,看到祖孙三人从咖啡厅里出来,便连忙拉起车子一路小跑到跟前。四人又坐上车一溜烟跑回家里。

      正好到了沈宅的午饭时间,平日里的三顿膳食饭在憩哉园里用,祖孙三人一进门,里面便跑进去报老太爷可以开饭了。各房又三五成群往憩哉园里赶。

      老太爷坐定后,顺口问自己夫人,照片拍得怎么样,后来有没有去了什么地方。老太太只说拍了一会儿,在外面坐在车上逛了一圈。

      詹氏听了,马上嘻笑:“娘,我们几房也想请爹娘赏个脸带我们照相呢。”范氏听毕,睁大眼睛提高声音关切地问:“奶奶,这么热的天,您和五婶在外面逛,可是要先当心身体啊!”

      老太太顺势宣布:“我们做父母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照相馆今天试了一下,确实不错,正想叫人安排你们几家都去照相呢,一大家子,人都要齐全的。薇月心细,关心奶奶,我们在树荫下面,也不自己走动,一点都没事。”

      老太爷听了,扭头对他身边的耿爷吩咐道:“广道,叫你福来去安排,看哪个日子方便,大家都去照相馆。”又说:“可以开席了。”话毕,高矮圆扁的各种盘子依次上桌。

      那已经在外面享用过美味的祖孙三人自然吃不下什么,都略略动了筷子。郑氏见了,自己不开口,手伸到下面,暗暗戳了戳身边的杜氏,又偷偷使了个眼色。杜氏顺着眼神的地方悄悄瞥了两眼,也抿唇一笑,又低头舀了勺莼菜鱼米羹喝。郑氏停顿一下,方想伸长脖子说什么,被杜氏轻踏了一脚,自然把脑袋缩了下来,左右望了两眼,也夹起一筷子糟鱼慢慢剔鱼骨头。

      另一桌上卓氏见了盈翕尽挑几丝清淡的菜,便关心地问道:“三妹是被太阳晒了没什么胃口?”范氏听了对卓氏哼的窃声提醒:“二嫂真是没眼力,没看到老太太和五婶也没动什么筷子么,八成是在外面吃了好东西,咱们这些人可都是啥都不知道。”又转头对盈翕假笑关心起来:“三妹妹是不是中暑了?看你吃饭没力气的。”

      詹氏也在另一桌问:“小婶娘和娘都没怎么动筷子,可别受了暑热没胃口。”这时杜氏发话道:“二婶娘,娘要是受了暑热,那是周围的人没照看好,小婶娘细心,翕翕又孝顺,自然不会疏忽的,何况昨日大家都吃的多,大夏天的,吃不下什么也是正常。”郑氏一听,感觉话说道心坎里了,也连忙接话道:“昨天确实丰盛,我今天也吃不下什么。”话毕,一块酱鸭腿稳稳落入碟子。

      盈翕左右扫了一眼各位伯伯和哥哥,心想,不知是这些大老爷们不上心没明白,还是装傻充愣,一个个只管看着自己眼前的沉浸在细嚼慢咽中。

      众人也没有接话的,过一会儿便陆陆续续要了湿毛巾曳嘴擦手,等两位老祖宗都完毕后,才又三三两两的散去。

      炘渲回到屋里,问自己夫人早上去了哪里,庄氏便一一说了,炘渲说道:“原来就这些,那也没什么,真不知那帮女人能唱出一腔戏来,无聊。”跟在父母身后的盈翕冷笑道:“爸爸,你听过吗,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六个人,能唱两回了。”“你和你妈也是女的,还有你奶奶,一共三人,你们唱了什么戏呢?”炘渲取笑道。“我们不唱戏,我们看戏就足够了。”盈翕嘴上回着父亲,咪了一下眼撅着笑嘴,对庄氏做了个亲亲的动作,庄氏也做回了她。

      回到自己屋里后,茉雅几个追问自己小姐早上的去处,盈翕答道:“我知道你们各自都有要好的伙伴,我这边叫你们不要说的话,保不准没几天有别人知道,又保不准再没个几天太太、姑奶奶们也知道。大院子里人多心杂,一点点无关紧要的风吹草动最后传啊传的,就能变出一台大戏来,以后都能成为斗争的把柄。这次也没什么,就坐车街上走了一圈,连李姆妈都没跟着,会有什么大事。”茉雅几个要紧摇头否认自己屋里几个姐妹是最要好的,和其他屋里也就是泛泛的关系,只是关心小姐是否累着。盈翕听后又说:“茉雅姐,你长我一岁,喜雨秋岚,你们又小我两三岁,咱们几个在屋里都能算是亲姐妹,但是也别组小团体,妈妈那边的二敏姐姐们难道对咱们不好?大哥那边的簪儿祥儿也是非常好的人,这些人和我、你们虽然高低有别,但是只要心眼是好的,咱们都要团结,她们都是咱们这个大院子里的姐妹。”茉雅听了直感叹“还是咱们小姐明白,要是大家都这样就好了”。盈翕便说:“不要管别人呢,先管好自己就行。”

      见众人不再议论,就绕去拂辉竹园,绕着院子走了三五圈直直胃,回屋后洗了脸,坐回妆台,打开珍珠粉罐子,舀了一小银勺,用小银剔棒将勺面刮平整了,倒到一个手掌大小的盉碗里,又用另外一把小银勺挖了一勺谢馥春的玉颜霜,又加了几滴谢馥春的玫瑰花露,仔细搅和匀,再换一把小小的磨的圆润的玉勺子将白泥一样的珍珠霜往脸上抹开,一会儿工夫,整张脸比京戏里的曹操还要白。又过了十来分钟,整脸的珍珠粉开始干裂,盈翕张张嘴,抬抬眉毛,牵动一下腮帮子,珍珠粉便如危房上脱落的墙泥一般,一块块窸窸窣窣的往下掉。盈翕又用玉勺子将残留的“墙泥”刮干净,双手的指肚轻轻划过整脸后,便上床午休。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到有人在推她,盈翕睁开眼睛,只见庄氏坐在床沿,爱怜地戏谑道:“小白面猴,天要黑了,快起来。”脸上的油脂和汗水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浸润,现在盈翕的面孔更如银月一样透白,只是面孔周围一圈因汗水和油脂分泌的少,珍珠粉的白色仍占有相对主导地位。

      盈翕睁开双眼,屋外仍然在西晒日光的笼罩下,她估算现在应该三点多,便深深呼吸了几次,慢慢坐了起来,接着径直走到洗脸盆前,用七白羊奶皂就着温水将脸洗净,秋岚收拾的时候,又坐回圆桌和母亲说话。

      庄氏说:“外公外婆和舅舅刚才来电话,叫我们早点回去多住几日,你舅舅还说立娇他们要去上海,叫你一起去。”盈翕一听跟母亲回家,顿时来了精神,便前前后后问了个详细,又问了她母亲寻求意见道:“我想戴上你和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庄氏便点头,只要她当心别弄丢变好。

      娘俩正说着话,庄氏身边的陈妈进屋回话道:“太太,刚才何妈来过,说大少爷和二少爷两家不回来吃饭,老太爷嘱咐今晚众屋挤挤坐一桌。”庄氏便说知道了让她回去。转头云淡风轻地对女儿说:“下午他们两家也去照相了。”便不再深谈下去,继续聊外公外婆那边的景象。

      话说盈孚和盈郑两兄弟本来饭后一个计划出门,一个准备盘五爷给他的账,两位太太一早就眼热,又在饭桌上看到了新光景,也拉着卓氏合计着一起去拍照。那盈孚对自己的夫人实着宠爱,夫人说要带着两小娃去拍照,便把自己的事抛到脑后满口答应下来。方氏便与范氏说了,范氏一听更加坚持也要去,盈郑经不起他夫人这么折腾,也就答应下来。两妯娌又去叫卓氏,卓氏也想叫去,正在盈琦举棋不定时,詹氏正好进园子看到,问了缘故,心里也是想去的很,但又不愿和侄子小辈们一起,想连着女儿家也去,便劝儿子和儿媳下次去,推说外面太阳热,又说这么多人乌压压过去,照相师傅肯定没两三个人去的时候尽心,又悄悄对儿媳说:“老太太上午刚去过,你们就没眼力的下午马上跟着去,像和老太太、五房争什么似的,这些闲暇的玩意,放心边上点,别争得紧,不然老祖宗心里不舒服”。盈琦见母亲发话了,便叫自己夫人下次去,卓氏听了觉得有理,便让另外两房先去了。

      那盈孚和盈郑两家兄弟从照相馆里出来时,对着记账师爷说寄沈宅老太太账上,就是
      上午祖孙三人来的,师爷自然要紧满笔记上一笔大买卖,又低头哈腰地跟着送出两个店面。

      范氏勾着方氏讨巧道:“大哥大嫂,今天我们明珠得大伯大伯母照顾,好好享受了一次西洋玩意,咱们家有大哥大嫂这么爱护着,真是打心底里高兴。”方氏听了,又复勾住范氏道:“二妹哪里的话,咱们兄弟是一家的,做大哥大嫂的当然要照顾底下几个,快别客气。”范氏一听,正中下怀,便引话说:“这个夏天里难得出来一趟,咱们要不多走走,一直闷在屋子里真是头晕。”方氏平时就爱出门,一听有人迎合口味,自然满口答应,这兄弟两家便一直往北走,逛到北寺塔,眼看太阳落山,却离家越发远。两家的小孩儿走了半日的路,哪怕由奶娘抱着,也一个个喊饿喊累。盈孚一看,便带着两家老小转身回南,过了几个街口便到了观前街上。小羽吵着要吃采芝斋的糖果,盈孚给自己儿子买了,又看到明珠两只小眼睛咕溜溜直勾勾地盯着袋子看,便也给明珠也买了一份。盈郑和范氏连连推脱说小孩不该要,盈孚说自家侄女哪里是外人,硬是让夫妻两人收下,又想到两家的孩子得了,二房那边小孩看到不给吃的不妥当,又叫伙计包了一份,给旻远也带上。大哥盈孚又带着两家子转到松鹤楼,四个大人两个小孩正好由各自母亲带着,坐了一个八仙桌,点了七八样菜自己乐呵起来。几个跟着的仆人早就听了盈孚的吩咐,兵分两路,一路小跑去陆稿荐排队买两份酱肉酱鸭酱蹄膀和蛋松,一路去黄天源购得两份猪油各色糕松糕蜜糕。两队人马在黄天源汇合,吃了汤面馄饨等物,便回到一步之遥之地等两家主子出松鹤楼大门。

      在盈孚他们大快朵颐之时,沈宅的憩哉园里摆了一个大圆桌,皆十四口人一众挨次松松入座,沈老太爷看见少了半桌,感叹了一声:“一晃眼人少了一半。”炘冰见状,连忙虚扶父亲安慰道:“孚孚郑郑哥两个孝顺,记着爷爷爱酱鸭奶奶爱甜食,出了照相馆便带着幼儿赶着去观前,想带着新鲜的回来尽孝心。想必是小儿们消耗半日累了,只得在外面垫些肚子。”边说边偷偷脸微晃一下,对贴身仆人阿海挤了一下眉毛,阿海绍兴人,祖籍宁波,自然十分机灵,立刻明白自己老爷的意思,连忙悄悄退下,叫了匹快马一路往观前街寻来。

      炘泽见了,揶揄道:“孚孚郑郑他们两家这么赶,倒是把黄包车师傅催得腿胀气喘,是得多休息一下,好让车子再跑回来。”炘冰被白呛了一句,没想到续的话,炘涛也自然明白,把头扭到右边,伸长脖子逗盈琦的儿子玩,只有坐在斜对面的炘渲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扬。

      等一桌子人用膳将近结束,园子里就听到两个小孩儿欢呼雀跃的声音,跌跌撞撞咿咿呀呀的直朝着憩哉园里冲进来。屋里的众人皆目光紧随。每人两手各拿两个莲蓬的两小儿后面又紧紧跑着盈孚盈郑夫妇四人,手里分别提着荷叶包和红纸包。

      两小儿直直的把鲜嫩莲蓬往老太爷老太太怀里塞,盈孚和银郑正好跑到爷爷奶奶两侧跟前,恭恭敬敬地分别送上荷叶包和红纸包,盈孚说:“给爷爷奶奶带点小心意,这里是酱鸭”顺手提了提自己手里的荷叶包,“那是蜜糕定胜糕。”话时盈郑也提了提自己手里的红纸包。方氏一快步挨着自己的丈夫,双手搭在小羽肩上接着道:“小羽明珠懂事,看到新鲜莲蓬,自己一路上舍不得吃,只说要给老太爷老太太先吃。”范氏在盈郑身后悄悄推了明珠一把,明珠便奶声奶气地喊道:“老太爷吃!老太太吃!”望着眼前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两位老祖宗愣是乐得合不拢嘴,直夸两孙子孙媳妇孝顺,教育出来的小儿小小年纪便懂事,厅头吵吵闹闹的气氛十分热烈,空气像是一根无形的切割线,把桌上的氛围一切二,盈翕一家和盈琦一家默默看着那两家的优异表现,隐隐感觉到詹氏在懊悔什么。

      两老祖宗又在大孙子二孙子的搀扶下,各自牵着两小重孙的小手,往自己屋里逗乐一番,詹氏便用手指把儿媳的肩膀轻轻往前一推,卓氏也带着旻远在后面跟着,一起跟着去了。

      炘渲叫女儿也去奶奶屋里坐坐,盈翕回答道:“那么多小孩子在里面吵,爷爷奶奶定是吃不消,我才不去添乱呢。”便自己带着茉雅她们三人,逗留着穿过寒戏池、日晚花月台回了自己屋里。

      没过多久,东风就送来明珠的声音,盈翕对茉雅说:“瞧,一会功夫就出来了。”遂偷笑了一下,翻起《红楼梦》,看那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篇章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我在序里把时间写错了,小说开篇事在民国五年,不是十五年。不然好些品牌和事要变成穿越文了。特此更正。能告诉我哪边有修改的最好,than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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