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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风波 ...

  •   话说盈翕放学时再次遇上高美珺,见她的脸滚圆了一圈,取笑道:“几天不见,春节在家里不动囤脂肪?你怎么来这边,是来等我放学吗?”

      高美珺满不在乎道:“天天在外面,哪有在家囤脂肪的时间。”

      盈翕道:“之前你总是抱怨不愿出门的姐妹俩,现在愿意和你一起出来玩?”

      高美珺难得面露羞涩,道:“不是她们,莫仲羽天天把我叫出来下馆子,吃得我发胖了。”

      盈翕听闻,乐呵得很,谄笑道:“难得见你这样的表情,看样子你们有很多共同话题,不错不错,很是不错。”

      高美珺一拳砸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把他当成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聊得来,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聊。”

      盈翕问:“既然聊得来,为何你只把他当成一个朋友?”

      “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不合适。”
      “为何不合适?”
      “比我小,小三岁哪!”
      “这算什么理由?”
      “小太多,不成熟,我喜欢成熟点的。”
      “年龄大可不代表就成熟,他在我们班里很有主见的,虽然话不多,但是很有领导力,而且很聪明,经常考第一哦,难得你和他聊天的时候觉得他不成熟?”
      “没有不成熟。”
      “那就是啦,和年龄没关系。”
      “反正比我小的我介意,要成熟点的。”
      “那你就这样继续混吃?”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和他谈得来,一起吃饭怎么啦,再说十顿中有一两顿是我回请他的,也不差。”
      “行行行,祝你越聊越开心。”

      说话间,只见戴鹏飞春风得意走来,后面的莫仲羽神情黯然默默跟着。未等盈翕开口,莫仲羽见高美珺站在一旁,瞬间目光炯炯,声音一下子变得快活起来,道:“美珺,你来了,我饿了,你饿吗?走,我带去吃好吃的,我知道开了一家新馆子,名叫‘十烹鱼堂’,里面专门做各式各样你爱吃的鱼,煎炸脍蒸样样都有,你肯定喜欢……”话音未落,高美珺便被一把衣袖拉走,留下戴鹏飞和盈翕两人傻愣愣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

      半晌过后,盈翕才开口:“莫仲羽刚才闷闷不乐是为何?”戴鹏飞道:“还不是这次抽查测试,他没得第一。”盈翕道:“看样子你第一?”戴鹏飞道:“我才不会向他那样计较考几分呢,分数只是形式。我倒是没问你,怎么他见到你朋友瞬间换了个人似的,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那位朋友怎么几天没见胖了一大圈?”

      盈翕调笑道:“明知故问,看见没?吃出来的。”

      戴鹏飞也陪着憨笑,道:“那我也不落后,请你去吃点东西吧。”

      盈翕道:“东西不吃,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戴鹏飞含笑着默默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盈翕道:“你们丝厂有没有最好的布料?我母亲要买。”

      戴鹏飞不解,问道:“我们丝厂确实有最好的,织完后就是成品,成品直接进店铺,但你们这些人不都是去有名的字号铺子买吗,怎么要问我去厂里拿?”

      盈翕道:“外面的价格贵,而且选择有限,你那里应该便宜,我们要买好多匹,算下来起码要七八十匹,而且花色要好看的,质量要最好的,所以我想到你家的老字号丝厂,可否便宜点?”

      戴鹏飞笑道:“我家的是不错,虽然现在新开的第一丝厂是我们的翻倍大,但他们的女工都是新招的,我们厂里都是老师傅,工艺扎实。你一下子买这么多,是想开店铺和我家竞争呢?”

      盈翕道:“实不相瞒,我小舅母最近添了一对龙凤胎,我跟父母去外公外婆家,他们阖家上下女眷众多,就算购入七八十匹,分下来一人最多也只得一二匹。所以我给父母提议,直接去工厂拿货。”

      戴鹏飞道:“原来如此,那你找对人了,我带你去,最新最好的随便挑,保证你满意。不过恕我打听隐私,是不是最近你们沈家的米行被白家的比下去了?”

      盈翕刚才莞尔的脸瞬间正色道:“何出此言?”

      戴鹏飞道:“我们管家上次提了一句,说现在百利堂的米是市面上最好的,达官贵人都转去吃他们限供的长寿米,以此为荣,后来我家也买了吃。那日听见他们的伙计吆喝,说就连禄业堂也是得不到的,全城就他们一家……”

      盈翕生气道:“没有比下去,我们卖的和他们的不是完全一样,我知道他们确实在卖所谓的上品御贡长寿米,但那也只是噱头,就算皇上吃了健康长寿,不还是连百岁都没有,何来万岁?我们家也卖好米,和他们的质量一样,只是没那么吹嘘罢了。好啊!怪不得我们现在的米去得慢,原来你们这大客户换对手家去了,那我也不买你们的布,哼!”

      戴鹏飞恍然大悟:“原来一样,那我就叫我爹去改回来,还是吃你们家的米。不过他们家的品质又好,服务更好好,根本不用提醒,不愁缸空,直接送货上门,还是免费送货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谁会白白使了伙计的力气免费给你们送?伙计多干活也要讨铜板,还是和原来一样,谁掏钱?百利堂本来就是当铺一把刀,他们会做慈善?就如你家看丝布是内行,我家看米粮是内行,很多东西一看便知,而且他们名义上服务好,实际可黑心着呢,表面上量升刮平都是一样,实际上他们在下面垫了小木块,相当于每升少小半盅,一般人看不出来,主人自然不会过问米面的厨房事,厨子也不会关心几量升才能把米缸装满,又不是他们掏银子,就连给赤民的粮,里面还掺杂了些小绿毛的,可真是服务周全。”

      “那我下次自己带管家去一探究竟,怪不得米是贵,我们都以为是品质好的缘故。”

      盈翕笑道:“品质再好,米还是米,不可能变成仙丹与金米的。”

      见戴鹏飞若有所思,盈翕道:“你回去问问你父母,能否比外头铺子便宜些卖给我们,若可以,我便和我父母说,到时候我和我母亲一起来你们厂里选布料,百日宴马上就到,时间紧张得很。”

      翌日,戴鹏飞见到盈翕,道:“我母亲说,既然是沈太太光临,那就挑个凑巧的好日子,她带你们过去。”

      果然不多时日,沈家母女和戴家母子一同进入鹏越丝厂。盈翕见一排排织机轰鸣,每个女工在十多台织机前来回奔走,盈翕想和母亲说话,但哪怕扯着嗓子,仍然瞬间淹没在机器声的海浪中。

      戴太太向一个工头招招手,两人嘴巴贴耳朵喊了几句,那工头便把他们带至一个动作敏捷的女孩身旁,只见她低着头,双手像跳欢快的舞蹈,不断在织布机上跃动。四处看去,这女孩小小的身子骨上比其他熟练的女工更多了一份坚定和执著。

      走出车间,耳朵终于清静一些,戴鹏飞介绍:“那个女孩就是余小花,现在是组里的一把好手,不比老师傅差,工头也都很喜欢她,女工更是把她当小妹看待。”

      戴太太微笑道:“沈太太和盈翕姑娘随我来,这里是卷布车间,卷好的布匹都在这里,到时候发至各铺子。你们真是巧,最近厂里的老师傅新制了一批花色,颜色柔和,花纹端庄大气的很,就适合咱们这样的人家。来,看看,都在这里。”

      盈翕和她母亲随着戴太太手指的地方望去,只见工作台上堆放了好些重磅锦缎、羊剪绒料、呢子料、提花金丝绒料、提花丝缎,三位女性一步上前,均是赞叹不已。戴太太道:“这边安静,刚才的车间太吵。不过再吵也没有第一丝厂吵。自从新厂办起来,我们现在确实比不上,他们人和设备是我们的翻倍,我们总不能让女工们每天不睡觉吧。”

      庄氏道:“我知道机器是不能停下的,女工分两班倒?”

      戴太太道:“是的,现在我们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自己单打独斗的,本来就没那大厂那么好的福利,要是再克扣了工钱,先不说工人造反,简直是赶着熟练工去他们那儿。”

      庄氏道:“现在确实各行业都有竞争,就如我们家那米行也是。”

      戴太太见说起米行,马上询问:“听说百利堂的长寿米其实不怎么样?而且量升也是垫高的?咳,不瞒沈太太你,我家之前各米行流轮转,哪家的新米好吃就吃哪家的,这些年下来整个城里米行的好米我们家几乎吃遍了,都是轮流尝的。前段日子听说百利堂推出长寿米,我们家就去买了,说实在的确实软弹甜香,确实一分价格一分货,不过这样的米在你们米行还有其他米行业吃到过,只不过你们这些米行新米要寻,他们却能预定,我们这些嘴巴吃刁了,一下子就被他们这样的买卖勾住,以后再也不用让人等新米了。不过大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也不是谁家的米贵就选谁家的,如果他们的米确实就是普通的大米,吃了不会更加健康长寿,我看我们也不必要跟风嘛。沈太太,你说百利堂他们会做手脚吗?”

      庄氏一听,便猜是自己女儿说出去了,就是目前还不能断定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心想:坏事坏事,多嘴。但在外人面前也只能若无其事,道:“我们有这样的米,其他米行也有这样的米,不过目前百利堂确实做得好,上品优质米算得上一条龙服务,至于百利堂其他的事,我们也不清楚,不管怎样,都有协会监管的,凡是进协会的米行,都可放心。”

      戴太太道:“那你们也做吗?你们要是做就好了,孩子们认识,咱们算知根知底的,我也可以叫我那些平时一起玩的太太们买。”

      庄氏现在即不能推脱,也不能答应,只能笑道:“有戴太太这样捧赏,那我们回去好好研究。”

      戴太太闻言,连忙拉着庄氏笑道:“正是正是,来,咱们来选布,喜欢什么尽管拿。”

      庄氏随意摸了几卷,用食指和拇指摩挲了一会儿,道:“你们这批新花色果然比外头铺子的强很多,面料也舒服。戴太太,我们过来就是选个市面上见不到的新气,该算多少就算多少。”

      戴太太连忙摆手,劝道:“这是哪里的见外话,咱们孩子同学一场,你我又相识甚欢,怎么能像外人一样收钱。沈太太,今天不管你拿多少布,我都不收,你就当是给我们丝厂做活广告,哎呀,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们穿着上街,肯定能为我们吸引口碑的。”

      庄氏哪里肯依这话,觉得自己是靠女儿来白拿几匹布似的,再三推辞,万般说理,耗了一炷香功夫,总算两位太太间各退一步,以每匹布的成本价购入。戴太太十分欢喜,一来算交了一家朋友,二来去了库存,三则免费活广告做到江阴去了。既然出了银子,庄氏心里好受许多,除了给自己父母那边都算上,又连自己房里的和沈老太爷老太太也算上,再带上三位妯娌和一位姑子,如此一合计,竟然升至百匹以上。庄氏给戴太太估了人头和道理,戴太太连连称赞“应该应该,好媳妇,好女儿,好儿媳。”

      两位太太又约了装包和发货时间,戴太太道:“沈太太,你们大可放心,你们这次进的货,简直能开个新铺子,这样的大买卖,我们自然是服务周全的。我马上叫伙计送到你府上,贵府里头的先分掉,余下的你叫伙计再装包,用箱子运到江阴,保证每一卷布都平平整整的。”庄氏听闻,直言费心,两位太太又互相交代了几句,见伙计都把布垒进箱子在外等候,戴太太才依依不舍言分别。

      盈翕见戴鹏飞母子二人走远,想到自己是此趟满载而归、功劳甚伟的大功臣,十分欣喜,伸手就想揽母亲,没想到被庄氏一个抽手挣脱。盈翕以为庄氏不喜在街上拉拉扯扯,又亲昵地靠过去,再次想拉母亲的手,结果又被庄氏瞪了一眼,毫不留情地抽回去。

      盈翕十分不解,委屈巴巴直呼“妈妈!妈妈!”

      庄氏坐上黄包车,面色比往常严肃不少,只说了一句“回家再和你说”,就再也不接话。盈翕见她母亲举止异常,嘟了一下嘴巴,一路上不断偷瞄,悄悄拉着母亲的裙摆以此试探,只见庄氏仍不搭理,还把自己的裙摆拢起来,像一条防线一样给盈翕划清界限。盈翕心中不免七上八下打起鼓:我刚才礼仪没到位?和戴鹏飞在两位母亲面前说话了?和他在一旁对视而笑?选料眼光不好?还是拿布的时候姿势不优美?我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母亲刚开始还好好的,现在对我的态度莫名其妙转了一百八十度?思来想去不知所以然,那黄包车却行至大门口。

      门口家仆迎接,连连唱道:“五太太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盈翕先下车,转到庄氏那侧,见庄氏下车连忙试探着伸手将扶,庄氏用余光斜了女儿一眼,长吁一口气,将手轻轻悬浮在女儿的手掌上,在黄妈的搀扶下跨出车栏杆,对黄妈吩咐了几句,和门仆招呼过后拉着女儿进门。

      盈翕被拉着往自己房里走,路上碰到杜氏婆媳和詹氏婆媳手挽着手嘻嘻哈哈往外走,庄氏招呼道:“大嫂二嫂,你们这么高兴,准备去哪里?”杜氏道:“妹子叫我们去她家打牌。”庄氏问:“阿姐平时都是自己过来,怎么这次叫你们过去?”詹氏笑道:“还不是岱山想出来的,炘媛说岱山最近埋怨她,当了婆婆还一天到晚往娘家跑,以前跑就算了,如今万一柳华滟学样也一天到晚往她娘家跑,那家里就连人气都没有。这不,妹子改叫我们也去给她家里添人气呢。本来是叫大嫂、我、洁怡和你的,你和盈翕不在,洁怡她们屋里说有事,咱们就叫上儿媳一起过去。你们现在有空吗?要不也一起去给她家添人气。”

      庄氏转身牵住盈翕的手,笑道:“你们去吧,我和女儿刚回来,你们瞧,他们搬运的是我们刚去厂里买的新花绸缎布料,带给我父母弟媳祝贺去,给你们也买了点意思意思,你们回来后尽管来选,每一卷都很非常好看。叫阿姐有空也过来选,也给她带了。我们现在还要回屋整理去。”

      两对婆媳闻言,连连谢过,六人又说了两句话,这才分开。盈翕觉得自己这一路上被母亲像个工具一样拉来拉去,心中不断盘算:母亲这是好了还是做样子给他们看?要是好了,那就该与我说话,可是虽然拉着我,眼睛却不看我,那便是不好。刚才感觉母亲拉我的时候,手中之力不似拒绝,却又没往日的亲切,似应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哪!我刚才犯了什么事?!

      庄氏进了自家院门,问接应上来的陈妈:“老爷在房里吗?”陈妈道:“回来有一会儿了,说待会还要出去,现在小张哥在准备车子。”庄氏命令盈翕:“你先回房,我和你爹说点事,待会再叫你过来。”又吩咐黄妈和陈妈把那些布先放到耳房,才进房门。

      盈翕料想自己肯定在厂里时被母亲抓住了一个很大很严重的把柄,又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怏怏地进屋,连廊下小鹦鹉和小主人打招呼的叫声都忽略了。

      在喜雨和秋岚的伺候下,盈翕草草梳洗换衣,站在门口,耳朵却竖得和草地上的小白兔一样长,无时不刻探正屋的风吹草动。

      果然,不过多久,炘渲愤怒的声音陆陆续续传了出来“怎么这样!”“胡闹!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惹的什么乱子!”“人屑粒粒一点点,一粒米煮粥的样子,以为自己能指点江山了吗!”“叫她过来!”

      炘渲说一句,盈翕叫一句完了完了,母亲给父亲说了什么,惹得他如此大动肝火。最后一句说完,果然只见敏茹飞奔前来,脸上无不担忧,还未开口,盈翕便小跑迎上去,来不及打招呼就疾行入屋。

      只见炘渲见了女儿就似怒火中烧,盈翕慢慢移过去,低头抬眼,不断打探屋内气氛。炘渲开门见山劈头盖脸喝道:“你聪明得很,会用孙子兵法了是吧?把百利堂米行的事抖给你同学听,你同学再告诉他家,他家再告诉认识的亲朋好友,亲朋好友再告诉亲朋好友,到时候人家都不要百利堂的米,都来我们禄业堂是吧?我谢谢你,女儿!我们米行就靠你一个人撑着了,经你这么一传播,百利堂再也不是我们对手了,我替祖宗、替我们沈家上下谢谢你!”

      盈翕现在才想起戴太太问起百利堂大米,母亲看到了其中要害,才生气告诉父亲。她之前与戴鹏飞聊起吃大米的事,自己虽然确有点私心,但就随口一说,只想四两拨千斤,让别人慢慢转移到自己家的米行,现在想来,确实不该给戴鹏飞透露。那戴太太看似热情又嘴快,直接问母亲百利堂大米的事,那就说明戴鹏飞肯定这几天已经给家里人都说了,说不定确如父亲所言,他家已经陆陆续续告诉了其他亲朋好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加油添醋归为一条:沈家禄业堂米行说百利堂米行的米对上虚假广告,对中缺斤短两,对下狼心狗肺。

      想到此时,盈翕暗自叫苦,直呼:“我没有!我没那样说,他们自己传的。”

      炘渲喝道:“对,自己传的,从你那边听到的消息,你真聪明啊,运筹帷幄啊,诸葛亮啊!做这样的事情,简直像猪头三!”

      “哇!——”盈翕听到父亲当这么多人面骂自己“猪头三”,又气又愧又羞又急,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哭了出来。

      炘渲和庄氏本来就气恼,现在看到女儿突然失态,放声大哭,更加生气,夫妻两人喝道:“你再哭!你哭到你爷爷奶奶过来救你都没用!凭一人之力为我们禄业堂发扬光大,你爷爷奶奶会表扬你的,你再哭,你现在去你爷爷奶奶房里哭,最好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们,让他们给你发朵小红花,沈家大功臣,不得了!”

      盈翕被这么一说,更加委屈,心中一急,气被噎得上下不顺,抽抽嗒嗒哭道:“我没,没这么做,呜呜呜——再说,咳——咳——他们先诋毁我们说我们家业不行了,呜呜呜——说,说只有他们才有这样的米,我们——咳——咳——我们禄业堂在走下坡路,已经拿不到这么好的货,凭什么他们能说我们,我们——我们——呜呜呜——咳——咳——我们不能反击他们,哇——”

      炘渲听到女儿仍在嚎啕大哭,生气喝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要你说出去干嘛?就你一个人看得明白?”

      盈翕一口气嚷道:“既然是不是我一个人看得明白,为什么就说是我一个人说出去的?就算戴鹏飞家里是通过我知道的,难道就只有他们家到处说宣传?米粮这种名声大事,关注的人多着呢。量升是固定的,米缸也是固定的,一缸米多少量升下去,清清楚楚,以前都是一百量升,现在多两升才装满,难道没眼睛看出来吗!”

      炘渲道:“你以为外面都是像我们一样米缸是满满的?只有一层底的多得是,他们看得出来吗?”

      盈翕继续哭道:“一层底更看得出来了,原来能遮住,现在缸地隐隐约约都能看到,能不看出来!”

      炘渲听闻,差点气笑,刚想开口,只见李姆妈带着芳姵过来,道:“五爷屋里怎么啦?远远就听见三小姐在哭,老太太让你们都过去问问。”

      炘渲道:“知道了。”回头又对盈翕道:“你继续哭,你爷爷奶奶听到了,待会去向他们求救,哭得大声点,让他们心疼你。”

      说完,炘渲自己甩了长衫往父母那屋走去。盈翕也捂着眼睛往外走,被庄氏一把领子拉住,甩给她一块手帕,冷冷说道:“快把你眼泪擦擦,一路哭过去像什么样子。”说完也扔下女儿自己走了。

      等一屋三口陆陆续续在老太爷房里聚齐了,老太爷见小儿子一脸气愤样,小孙女拿着手帕偷偷抹眼泪,便开口道:“翕囡,你做了什么事把你爹惹生气了?”

      炘渲讥讽道:“天大的好事,爹,娘,你们也要谢谢你们的好孙女,为我们祖上增光添彩的很……”

      话音未落,沈老太爷看了他一眼,指着庄氏道:“不要你说,你先在旁边消消气,珍瑜,你说,到底是什么事。”

      庄氏便一五一十说了。沈老太爷面朝盈翕问:“你说说,你做得对吗?”

      盈翕现在不知道爷爷奶奶站谁那边,小心翼翼答道:“就算有错,也不全是我的错。全城那么多双眼睛难道看不出来?凭什么他们可以说我们,他们见爷爷退了,就想除去竞争对手自己当会长,当会长应该像爷爷这样凭本事、靠威望当,怎么能耍手段。我说了又怎样,我承认自己是想通过一些人的嘴巴坏他们的‘好事’。我认为做买卖光靠实在也不行,竞争对手是正的,那就凭本事竞争,竞争对手是恶的,那也要用策略反击。我最多认为我的方法不成熟。”

      沈老太爷呷完一盖碗热茶,方才对儿子道:“原来就这事,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就听见有人过来说你把你女儿惹得满屋子大哭,吓得你娘赶忙差人过来看,你性子也太急了点。百利堂那样量米,粗心的当然看不出来,但一层木板换一层米,那就是缺几口饭的事,你们感觉不到,外头那些赤民怎么可能没感觉,有时候就差那么几口饭,人就没力气了。你们吃的是香喷喷的白米饭,那些流民长的也是一样的嘴巴,他们难道吃不出来霉米的味?只是肚子饿啊,再怎么霉烂的米,洗掉霉烂也是能下肚的米,总比那些吃树皮的好。哎,作孽啊,作孽啊。”

      炘渲到:“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不该她这个小孩去说。”

      “小孩又怎么了?她是有思考力的大学生,是咱们沈家的主子,他们还是伙计说的呢。咱们这些字号,不都是你说我的不行,我说你的不行,外面人听到不也是一会儿买这家的米,一会儿买那家的米,这些都是买卖的平常操作。就算你觉得你女儿不对,那就当是她以后管家的锻炼,你教她该怎么做,用得着那样骂小孩吗?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做?”

      炘渲见父亲点名,只能吸了一口气,道:“就不应该理会,我们自己做自己的,免得树大招风。”

      沈老太爷道:“越是不理会,外头越以为传言是真的。树大招风?我们的树大吗?现在不管是我们禄业堂,还是他们百利堂,还是其他那些米行当铺钱庄,都是半斤八两的。现在是势均力敌的对抗,该对抗的时候往后缩,等发现人都跑没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就没你的位置了,连树墩都不给你留,还招什么风。”

      沈老太爷望了他小儿子一眼,吩咐耿广道:“放话出去,咱们的米好着呢。”

      又继续对儿子儿媳和孙女说道:“不管上面怎么个想法,衙门老爷肯定是要那些赤民流民安分不闹的。人最怕一开始过好后来被剥夺,之前下等陈米分的好好的,流民能吃上饭也过得下去,现在他们自作聪明给他们吃霉烂米,难道不怕有人带头闹吗?我们这几家就继续按照原来的做。霉烂米的事不用再提,咱们自家有好米也可以好好宣传。我们那些米,不比他们的长寿米差。你们要知道,现在退让,万一份额被比下去,被分了,以后再立足就难了。她也没做错什么,翕囡,你有说过霉烂米的事吗?”

      盈翕道:“我没有说,我同学都是吃好米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种米。”

      沈老太爷颔首,对儿子道:“那就对了,有钱人家关注的是好米,就算给他们说霉烂米,他们会提这事吗?你啊,别想那么多。这事就这样过了,回屋后不许再说她。”

      炘渲见父亲又帮着女儿,只能垂首道:“父亲说得是。”

      沈老太太见事情终于完了,便将话题打岔:“翕囡,你和你母亲去买布了吗?”

      盈翕道:“现在都放在耳房里,就想请爷爷奶奶过来选呢,我同学自家厂里的,都是上好的面料,最新设计出来的花色。”

      老太太笑道:“难得你们的孝心,那好,老爷,我们跟他们去开开眼界吧。翕囡,来,搀好奶奶,我们走。”

      盈翕听闻,心中欢喜,知道爷爷奶奶又在帮她,连忙和庄氏一起搀老太太的左右胳膊,扶了出去。炘渲见母亲把自己撂一边,为了挽回脸面,连忙上前一步,和耿爷一起搀住父亲,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往五房走去。

      沈老太太见一卷卷的布料摊得整整齐齐,直说确实好看。庄氏道:“爹娘多选点自己喜欢的,这颜色就是丫头小厮们穿了,也比别家的体面。”

      老太太笑道:“是给你父母和你弟媳的贺礼,我们沾了光,应该你们先选。我们老婆子挑剩下的就行。你还别说,剩下的都好看。”

      庄氏百般谦让,指着其中几卷布,道:“有些花色是相同的,你们喜欢的拿去无妨,我父母那边也有。”

      老太太这才发现自己喜欢的花色正好有几卷,想来庄氏细心,免得大家争,便叫芳姵取过来。

      庄氏见老太太他们回去后,这才把给娘家的和自己屋里的都收拾好,剩下的让各房太太、媳妇过来看。

      盈翕回自己屋里,叫茉雅打了盆冷水,用毛巾敷眼睛上,对着茉雅自言自语道:“哎,冤枉,瞧这闹的,她们管她们选,我不去,待会晚饭前必须把红眼眶退下去。管它是不是风波,可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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