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帘外》鳯舞鱼跃

22、新年

　　话说新历年转眼就到，沈府里的女人们个个暗地较劲新装比赛，争奇斗艳，就连端盘子的小丫头和洗衣服的姆妈们都给添置了新花发簪和缎面棉袄，从里到外打扮得喜气洋洋。冬至开始，热气腾腾的暖锅、喷香的鸡鸭鱼肉自有仆人们穿梭着送到大堂和各屋内。

　　盈翕穿上新做的粉紫色裘皮大袄，双脚踩在薄棉包裹的大铜炉上，一手拢着小手炉，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细嚼慢咽，与众嫂子们闲聊。

　　盈翕道：“转眼又过年了，瞧外面那呼啸的凤，可是冷死我了。”

　　方氏伸手过来探探她手背，惊呼道：“三妹，你的手果然冷。现在还敢吃糖葫芦，也不怕又酸又寒伤着胃。”

　　盈翕不以为然，继续咬下一口，将糖霜咬碎，道：“就这么点，无妨。这是今年第一串，估计还是最后一串，还是奶奶那儿得来的呢。以后我得有的吃时就多吃点，可不能像大闸蟹那样，根本没吃几顿，就见不到了。”

　　范氏道：“瞧，还是老祖宗想到你。你手里冰糖葫芦的事儿我知道，是老祖宗吩咐底下‘见到有吆喝的就买一串回来，翕儿今年还没吃到’，可怜我们这些孙辈重孙辈的，一颗都没尝到。”

　　盈翕道：“你们是大人，是少奶奶，当然举止要端庄，见过哪个少奶奶啃糖葫芦的？再说重孙们，那么一点点小的孩子，一大个山楂囫囵吞下去不安全，老祖宗是替你们考虑的周到。”将范氏驳得哑口无言。

　　卓氏笑道：“这好办，叫人一个个剔下来，每个切成小瓣，咱们用小叉子叉着吃。”

　　盈翕道：“三姐姐馋了，我手里还有几个，给你？”遂玩笑着把冰糖葫芦送到卓氏眼前。

　　卓氏笑着把盈翕的手轻轻拍下，道：“瞧你，得老祖宗的宠，言语越发轻狂，哪里像小姐的样子。我说三妹，你怎么老是挑那些不好的吃，刀鱼、大闸蟹都是外头那些吃不上饭的才吃的，我看就你吃得津津有味。”

　　盈翕不以为然，道：“可我就喜欢呗。”

　　“行吧，瞧你这样的，以后嫁到海边去吧。”范氏终于抢上话头取笑。

　　四个年轻女子正说笑间，只见厨房的婆子端着一方红木盘进憩哉园，对众人道：“三位少奶奶，三小姐，现在天冷，用点红枣桂圆银耳羹吧，这是刚做好的，吃着热热的浑身舒服。”遂将“喜上眉梢”图案的小白盅依次放在众人手边的小方几上。

　　范氏打开盖子，闻了闻，道：“怪甜腻的，谁现在吃这个，吃完晚饭都没胃口。你给我换一碗线粉水铺蛋吧，再多放几片羊糕，记得切厚点，肉多点的。”

　　厨子答应一声，正要退下，卓氏也说要一样的。两人把两盅银耳羹又原封不动退回厨房。

　　盈翕道：“我觉得还好，里面好像没放冰糖。”

　　方氏道：“你刚才吃甜的，现在当然感觉不出。里面有冰糖，放的不多，我觉得也还好。”

　　卓氏道：“大嫂生了两个孩子，是要多补补气血。”

　　话说那婆子回到厨房，直接将盘子放到菜橱里，又依言盛了两碗线粉汤，叫个小丫头送去。对另外一个婆子道：“张嫂，两位少奶奶不吃，这捞出来就不能放回去，咱们分了吧。”

　　张嫂道：“咱们那些娇贵的主子嫌这甜嫌那酸，这不吃那不吃，真是天大的糟蹋，作孽作孽。她们不吃就咱们吃，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两婆子轻声笑呵呵，转眼便将银耳羹消灭干净，张嫂咂嘴道：“咱们做厨娘的，平时就是在外头办差，见不着主子，不讨好，连过年过节都得靠后吃剩的，不过咱们实惠啊，主子们吃腻嫌弃的，还不都进咱们嘴里，现在还是吃最实惠，比在主子面前晃荡讨赏更实在，我说的对吧，华嫂。”

　　那华嫂又将勺子伸向线粉汤里，捞了好些，给张嫂也顺带加了一勺，道：“你只看眼前呢，晃荡讨赏才是真实惠，主子一高兴，赏几块大洋，全出来了。”

　　张嫂用筷子搅了搅线粉，道：“也是，你说的对，咱们再怎么也比不上那些跟前的人。哎，认命。”

　　华嫂道：“那还不多吃点补回来，对了，给田嫂和老项也留一碗，刚才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指明今晚要吃蟹粉蹄筋、茨菇烧肉和雪里蕻炒鱿鱼，都是挑稀罕的说，家里哪里存那些，他们两个急急忙忙备货去了。”两人一拍即合，尽将锅底也刮个干净。

　　憩哉园内，盈翕放下小盅，道：“姑母最近不来，前以这时候几乎天天来，没了她，真是冷清了一半。”

　　卓氏道：“现在不比以前，现在姑母要教导华滟理家，当然跑不开呢。”

　　范氏挑着碗里的线粉，笑道：“可不是，姑母要是能过来，各屋各院里的空气都流动呢。”

　　方氏道：“二弟妹这话说的，好像平时都是沉闷得很。”

　　范氏接道：“也不是沉闷，只是像今天这样妯娌姐妹闲话的时间少，三妹忙得很，好久都凑不齐。”

　　盈翕道：“现在期末考完，我不就来陪三位姐姐了么。对了，二哥考得怎么样？”

　　范氏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见提起，我也没问。”

　　方氏道：“我们有时路过，看见你屋里的灯很晚还亮着，是二弟在温习吗？”

　　范氏道：“哪有的事，他的脑子若肯学习且不是高中状元，是我在教女儿认字，盈郑一直早早歇息，从未见过他摸过书本。”

　　盈翕道：“估计二哥胸有成竹。”

　　范氏嗤笑一声，道：“三妹太夸他，哪是什么胸有成竹，滥竽充数而已。”

　　卓氏换个话题，道：“现在这样坐着很舒服，我们就这样等他们来吃饭，现在玩玩牌解闷。”

　　说话间，就有小丫头把方桌收拾干净，将牌摆上来。盈翕道：“话说在前头，我牌技差，和谁搭档谁吃亏，不介意的尽管来。”

　　卓氏道：“瞧你急得，又不来铜板，无所谓。”

　　盈翕挑了下手处坐下，笑道：“一直在底下趴着，心里也不好受。”

　　卓氏便主动做在盈翕对面，组成一组。两圈下来，竟然输赢各半，盈翕只推说卓氏手气好，牌也打得好，又说坐了一下午，应该活络一下筋骨，提议去寒戏池或者后花园走走。刚想起身，方氏一把拉住，开玩笑道：“打个平手就想溜？外面风大，还是屋里暖和，你要活动筋骨就在这里转两圈，我们洗完牌再叫你，起码三局定输赢，我看这一局打下来，过一会儿她们就能上菜了。”

　　盈翕见三妯娌十分恳切，也不好意思走开，就起身在屋里伸展胳膊走来走去，连连叮嘱：“你们洗慢点，让我多活动几步。”

　　三妯娌正围着桌子说说笑笑，敏玥寻进来，对三位少奶奶行礼道：“三位少奶奶，要来打扰你们的雅兴，我们太太请小姐回去，咱们老太太来电话。”盈翕笑道：“真是巧，那我回去了，三姐姐随便找个人来都比我强，这一局你保证赢。”说完拉着敏玥嘻嘻哈哈一路小跑出门。

　　盈翕赶到母亲屋时，只看见庄氏对着听筒满面笑容，偶尔飘进耳一两句“弟弟开心吧。”“悦萍是大功臣，让她好好补补。”庄氏见盈翕进来，朝她招招手，笑逐颜开道：“你小舅母今天上午生了龙凤胎，外婆和小舅舅来报喜呢！快和外婆说说话，说‘恭喜外婆’，外婆外公还有小舅舅现在可高兴着呢！”

　　盈翕惊喜的眼睛都瞪大了，连忙依照母亲说的，朝着电话一顿祝贺，道：“外公外婆家里真是好福气，这新年可是更加热闹呢，两个小毛头真会挑好日子，迎着新年来的，给家里添新气象。”

　　庄老太太万分欢喜，一会儿说自己诚心拜佛修来的福气，一会儿说是祖上积德，菩萨送来的回报，一会儿又说总算三房不用剔光头，后继有人，说着说着竟然喜极而泣，盈翕见外婆如此，连忙把话筒递给母亲求助。庄老太太有感而发，又问女儿能否再添个儿子，庄氏偷偷道：“之前养身体的时候估计没恢复好，怕是伤到了，就这样吧。”盈翕在一旁偷听到庄老太太嘱咐：“那就把一个女儿培养培养好，以后嫁得近点，伸一只脚就能回来的距离最好，女婿就能当半个儿子，也算是安慰。”

　　老太太又不停感叹蔡悦萍此次如何辛苦，全家提心吊胆，不敢怠慢，先一个女儿生下来，虽然也欢喜，但自己和老太爷、正珊等人多多少少有点失落，没想到没多久蔡悦萍憋足了劲，又生下一个儿子，三房从里到外瞬间高兴得从地面沸腾到屋顶。两个小娃娃长的好，现在母子平安，蔡悦萍也恢复了力气，又道：“我要去看厨房里的鱼汤弄得怎么样。”总算才把电话挂断。

　　庄氏回头对盈翕道：“你小舅舅一下子多了一对龙凤胎，最重要的是总算老来得子，这回真的得了一个儿子，我刚才听他说话激动得哆哆嗦嗦的。”

　　盈翕道：“立娇呢？大舅舅他们呢？”

　　“家里添丁当然开心，包括你老太公和老太太都一个个等着抱呢。”庄氏在屋里转了一圈，自言自语：“我们送点什么？新年里过去打扰产妇也不太好，要不等满百天，或者开春后，小孩长结实一点再过去看。”

　　盈翕问：“小舅舅起名字了吗？”

　　庄氏道：“哪里轮得到他，你外公中午起好了，女孩叫‘立娴’，男孩叫‘立皓’，拿给你老太公定，他也开心得不得了，就用红纸将两孩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写下来，让你小舅舅送去祠堂告慰祖宗呢。”

　　盈翕笑道：“小舅舅有的忙呢，又要照顾小舅妈，又要照顾小毛头，还要看顾立妍，更要关注立娇的心情。”

　　庄氏问什么心情，盈翕道：“今年暑假里，立玮就说她吃醋呢。我见她确实拼命买东西。”

　　庄氏笑道：“立娇是个大大咧咧的孩子，哪里是你们说的这样。再说长姐永远是长姐，添再多的弟弟妹妹，她都是尊贵的。你小舅舅一直宠她，估计就是当时你小舅妈大着肚子，对她的关注少了点，小孩子嘛，见父亲没以前那么宠她，有点小脾气正常。我听她在电话里也很开心，一个劲的叫我，说弟弟妹妹可爱讨人喜欢呢。”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炘渲进屋，庄氏把家里的事给他又说了一遍，炘渲道：“那要好好庆祝，你这个做姑母的要好好准备些礼物，百日宴的时候咱们一起过去。”

　　黄妈、陈妈听见老家的三少爷终于添男丁，也十分欣喜，各个都说也要准备礼物，请老爷太太帮忙带过去。庄氏道：“你们也一起回去，自己亲手送过去方显心意，顺便看看老姐妹，天大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两人听了，才欢天喜地磕头谢恩，跟着主子们一起去憩哉园用晚膳。

　　没想到炘媛也在大堂里坐着，炘媛对她母亲道：“娘，女儿得了儿媳妇，才知道做娘的不容易，最近这段日子真是累得很，好久都没时间过来看爹娘。正好今天家里第一批咸肉咸鸡做出来，我就再也忍不住，连忙挑些品相好的拿过来给爹娘尝尝。”

　　老太太拍着女儿的背，十分欣慰，道：“心里记着就行了，今年大家收租都不多，能省点是省点。”

　　炘媛马上打断：“道理我知道，但是给爹娘的心意不能省。再说咱们家里人少，拿掉几块也没关系。”

　　方氏在一旁插话：“三妹是神仙嘴，今天还念叨姑母呢，没想到姑母就来了。”

　　炘媛听闻，马上从她母亲身边起来，疾走到盈翕身边，双手搂住她的胳膊，眉开眼笑道：“姑妈也想咱们翕儿，到底是姑侄，真是有心灵感应！给姑妈瞧瞧，好多天不见，有没有变化。哟，你今天有什么大喜事，看你和你母亲眉间神采飞扬的，说出来听听，让姑妈也开心开心。”

　　盈翕道：“我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好事。就是今天刚接到电话，我小舅妈生了龙凤胎。”

　　沈老太太很是惊诧，庄氏又说了一遍，大堂里瞬间恭祝声此起彼伏。老太太道：“这是亲家家里的大喜，咱们也随一份子沾沾喜，你们去的时候一并带上。”

　　炘媛抢道：“我也要送一份！弟媳的弟媳，也是我半个亲戚，这么天大的好事我也要沾沾喜，让我儿媳妇也生个龙凤胎！”

　　庄氏连连推辞，炘媛却铆足了劲硬表示想沾沾喜，推脱不及。另外三房见妹妹如此表示，三个嫂子也顺势表示送一份礼沾喜气，说给年纪轻的儿媳妇们也讨个喜，让各房添丁。庄氏见推辞不了，只能谢过，自忖待回屋后再和炘渲商量如何回礼。

　　炘渲晚饭后继续老惯例，拿着报纸翻来翻去，对庄氏道：“田老八他们几个年前还要过来。”

　　庄氏道：“是送租米还是讨方便？”

　　炘渲把拜帖递给庄氏，道：“看样子是送租米来的。”

　　庄氏接过拜帖，看了半晌，甚为疑惑，道：“今年大家收成不好，不是已经叫免了吗，怎么又要送来？”

　　炘渲点头，表示赞同，道：“我之前也这么说过，但是田老八说一定要来，帖子上写的很虔诚，说一起过来，应该就是明天到，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天来了再说吧。”

　　庄氏道：“那得关照厨房准备点精致小菜。我们再看看有什么能送的，回个礼，让他们开开心心带回去。”

　　炘渲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不用我们出，整个公账里出。最多我们自己加送点小礼物。”

　　盈翕听见父亲提议，笑嘻嘻取笑道：“爹总算说对了，再不把咱们自己的拼命往外面塞。”

　　炘渲假怒于面，道：“小臭鬼，怎么说大人呢，没规矩。听你娘说你已经不满很久，现在满意了吧。”

　　盈翕道：“我这儿有些以前的发饰首饰，做得别致小巧，外面是见不着的，又不怎么贵重，几乎是全新的，好几年都没用，现在可以做礼尚往来的用处。”

　　炘渲道：“收起你那堆破玩意，你的心思我不知道？旧的去换新的来。来个实在点的，要是他们带小孩过来，你这个小长辈多准备几个红包便是。”

　　盈翕撇撇嘴，哼笑一声，转身回自己屋内。

　　盈翕把梳妆盒打开，找了好些小首饰，茉雅三人在一旁问：“小姐喜欢的，就是果实和那么几种花，现在急急忙忙把又是琉璃、又是丝绢、又是烧蓝、又是珍珠、又是银制的大大小小牡丹芍药、蝶鸟鱼雀簪花翻出来，做什么用？”

　　盈翕道：“你们看着喜欢就先挑去，我先备着明天看用处。”

　　秋岚笑道：“小姐给的已经足够，我们跟你这么久，喜好都相同呢，你不上心的，我们也不喜欢。”

　　盈翕道：“你们看这些是否都干净，若是沾上污渍，现在马上帮我清洗一下，要看着光亮崭新，清理好就摊在书桌上，吹干水迹。”

　　三人答应一声，有拿脸盆的，有拿擦银纸的，有拿细毛刷的，盈翕见状，继续翻找另外几个梳妆盒。

　　果然第二日刚过巳时，沈府里热闹日常，田八爷带着另外几个庄头领着十来个小孩一起进入望花厅。

　　老太爷笑呵呵一个个的认脸：“好久不见你们，甚是想你们。今年本来不想你们过来，你们这又是何必如此辛苦。”

　　赵开俭作揖道：“多谢老太爷老太太和各位老爷太太关心，租米还是要送来的，该做的还是要做，咱们不能偷懒。今年确实没以前多，咱们几个就合起来，能上多少就上多少，总不能让东家空过年。”

　　老太爷道：“你们都是实在人，今年真是难为你们了。”

　　宋子传起身，将账单双手递给耿爷，道：“得老太爷和各位老爷关照，今年不算为难，各户的口粮和牲口粮草都有，几个庄子合在一起，压力小多了。”

　　耿爷将账单献给老太爷，老太爷花着老眼粗略过了一遍，转手就递给小儿子。炘渲看了账目，上面写有稻米两千斤、全猪肉五只、全羊肉三只、水发蹄筋五十斤、鲜鸡蛋三百只、鲜鸭蛋一百只、咸鸭蛋一百只、皮蛋一百只、腊肉三百斤、咸鸡、咸鱼各两百斤、青菜一百斤、白菜三百斤、如意菜一百斤、芝麻油三十斤、大糕两百斤。细算下来各庄出的不算多，也还过得去，直道“破费，辛苦。”

　　田八爷看了一眼炘渲的脸色，呵呵地接着报告：“老太爷五老爷，你们放心，咱们今年压力不大，争取明年多加点新货。门口还有小花狗两只、小狸猫两只、小白兔四只，都是几个月大养的壮的，专门送给小姐少爷们玩，咱们那儿没什么好物，爷别笑话。”

　　炘渲道：“难为你们。老吴，叫人把东西运去厨房仓库，把小动物带到院子里去，赶快叫人搭个暖和的小窝，给孩子们玩。”

　　老太爷颔首，道：“你们路上辛苦，在我们这里留上两三日吧。”

　　赵开俭道：“多谢老太爷照顾，咱们这次不留了，没两天就要过年，我们得赶回去，这次咱们带孙子孙女出来，就是答应他们去城里转转买点过年好东西。咱们见到老太爷，交上东西，总算是心里一块石头放下，待会就走，还要赶时间去挑东西呢。”

　　老太爷道：“哪有让你们这样走的道理。知道你们要来，厨房早就准备了，起码中饭得留下，让孩子们去玩，我们再多说说话。你们那边后来怎么样？”

　　彭溪明行礼，道：“托老太爷老太太的福，后来还算好，没损失多少。”

　　老太爷微笑点头，道：“那好，希望明年好点，将之前的损失补回来。”

　　闻飞廉道：“老太爷说的是，只要往后几年天气好，这次肥力被冲上来，理应收成更好。”

　　老太爷道：“那就希望老天爷多帮忙，大家都有好收成，这样你们都开心，能多进城瞧瞧，买点好东西，把孩子们也带过来，让他们开开眼界。像今天就很好，这么多孩子过来，我看到就欢喜，感觉自己一下子又年轻好多，往后你们过来的时候要像这样多带过来。”

　　孔富羊施礼道：“多谢老太爷的关心。咱们今天带孩子们过来，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就怕打扰太太小姐们的清净。只是想快过年了，怎么的也该给孩子们买点东西。孩子们听到咱们要进城，一个个都吵得很要跟来，只能没办法带出来，厚着脸皮打扰府上了。”

　　老太太道：“孔爷说得真见外，小孩来了生气足，咱们家里有四个孩子，平时不太热闹，今天他们见有这么多小朋友肯定欢喜。盈翕，你带弟弟妹妹们去和小羽他们玩，多叫人看着点。”

　　盈翕答应一声，拉着两个大点的小女孩的手，招呼上一串小孩往后面走去。

　　老太太又转头吩咐：“看看仓库里有什么漂亮的布，多拿点出来给媳妇和小孩们做新衣裳。”

　　盈翕见那几个小孩很乖巧，走在别人家中多少有点小心翼翼，还有几个小的拉住大的衣角，问一句就奶声奶气答一句，很是可爱，本来想带他们去寒戏池玩，心里盘算他们平时小鸡小鸭见得多，不稀罕，就直接带着他们回自己屋里。

　　刚踏进屋子，大一点的小孩细声细气说道：“姐姐，你屋子里好香。”

　　茉雅见盈翕带着一排桌椅高的小孩进来，连忙招呼喜雨和秋岚各处搬小凳子。

　　盈翕见孩子们一个个乖乖的坐在小椅子上，道：“姐姐给你吃糖果，上海的糖果，喜不喜欢？”

　　那些小孩小手放在膝盖上，听话地说好。茉雅去桌上拿出一个贴皮糖果盒子，喜雨和秋岚又托出好几个食盘，放在六个方凳拼凑起来的小桌子上。盈翕打开盖子，指着里面的小零食，道：“这里有奶油饼干、瓜子、花生、山核桃、白糖杨梅、陈皮、橄榄，你们喜欢什么就拿来吃。”

　　又吩咐茉雅去泡红茶，说让小孩喝的暖和些。茉雅提醒道：“小姐还是换一种茶吧，小孩子一般不能喝茶。”

　　盈翕拍拍自己前额，自嘲道：“你提醒我了，这样，你用小杯子冲点桂花糖蜜酱，这样他们应该可以吃。”茉雅答应一声，叫上另外两个去寻小茶盅。

　　那些小孩很懂规矩，把剥下的花生壳瓜子壳一个个排在小碟子里，偶尔有弹在地上的，马上钻到凳子下捡起来。盈翕见状十分喜欢，拿出撬片和小榔头，坐在旁边帮他们把沙核桃一个个砸开，又一个个分给他们。

　　茉雅三人端着盘子回来，茉雅道：“老爷那边正好有两个未拆封的塔杯，是敏玥姐姐给找出来的。”说完将小茶盅放在每个小孩的手边。

　　那些小孩吃了很多干的，正好口渴，见水来了，连忙双手捧着杯子，“咕咚咕咚”仰着脖子喝下。一个个都说香甜好吃。一个坐在盈翕身边的小小孩拉拉她的衣襟，拘谨地问：“姐姐，我能再喝一碗吗？”被一个大点的小女孩拍了一下头，制止道：“不能讨东西，忘了爷爷怎么教你的，你再讨东西我就去告诉爷爷，以后不带你出来。”

　　盈翕听了捂嘴呵呵笑，愈发觉得她们可爱，忙轻轻搭着大的肩膀，劝道：“没事没事，不用管得严格，在姐姐这边随便吃。”就给茉雅她们使眼色，一会儿工夫，小茶盅里又满上了桂花蜜。

　　盈翕见那些小孩差不多吃饱，叫喜雨把果盘撤下，秋岚擦干净桌子，茉雅便托了盘子，将木头小人、琉璃小动物、小首饰摆出来。盈翕对那些小孩道：“这些东西是姐姐小时候玩的，你们喜欢就拿去玩。”

　　果然男孩们伸手抓了小人，相互间闹着，一个吆喝道：“我是关老爷，快快下马。”一个不甘示弱：“我是赵云，我武功好，啊——呀呀呀！”

　　小点的孩子抓了琉璃小动物，在桌上蹦跳闹着，自动玩起兔子小猫狮子灰狼的游戏。大点的女孩果然喜欢小首饰，有插在小发髻上的，有挂在脖子里的，互相比较，一会儿工夫两盘东西分个精光，有拿三五个的，有拿七八个的，刚才严肃的空气现在瞬间热闹起来。

　　盈翕拿着琉璃小动物和小发簪对他们柔声说道：“你们小心点，这些小动物容易碎裂，发簪会戳到人，待会给你们包起来，回去慢慢玩好不好？”

　　那些小孩又乖觉地点点头，有的很自觉地把小玩意放好，小手又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盈翕对茉雅自嘲道：“看来我这边江郎才尽，没什么适合小孩玩的，还是带去找小羽他们吧，小孩子对小孩子应该不这么拘束。”

　　茉雅笑道：“我也看出来了，小姐像幼稚园里的老师带着一群小朋友，他们不敢多动呢，我这就带过去。喜雨和秋岚找盒子给他们包起来，回去的时候一并带走。”

　　果然十四个孩子呼啦啦地在寒戏池和后花园里奔跑欢笑开，热闹了半个时辰。

　　盈翕在远松堂碰到何妈、佩芳等人叫传饭，盈翕问：“今天怎么这么早，提前了两刻钟。”

　　佩芳道：“几位庄头饭后要带小孩们去街上，所以老太太吩咐时间提前点，今天放在望花厅。”

　　盈翕就从远松堂折回来，往望花厅走去。只见挤了六桌：老太爷、父亲、三位伯伯和六个庄头坐中间首桌；老太太让到左手桌，各房太太和孙辈陪着；十四个小孩坐右手桌，好几个奶妈在身后照看。下面三桌是在府上的仆人们，年底都一起吃饭。

　　宋子传赞叹道：“还是大人家有气派，吃顿饭都这么热闹。”

　　炘冰道：“今天托你们的福，小孩子多，热闹，平时没这么热闹的。”

　　彭溪明道：“老太爷老太太、各位老爷太太实在客气，我们这样将你们弄麻烦了。”

　　炘泽道：“不麻烦，平时也是一样吃，就是多烧几口罢了。”

　　闻飞廉道：“你们城里的菜就是比我们精致，我们庄上几个大盆子就解决了。”

　　炘涛道：“你们慢慢用，菜还有呢，不用赶。待会带你们去街上，保证时间足够。”

　　孔富羊谢道：“多谢老太爷老太太、各位老爷太太想得周到，今天小孩子们可真是高兴坏了。”

　　炘渲道：“还有能带的吃食，反正你们是拉车来的，厨房已经做好了，带回去又快又方便。”

　　田八爷等人听了，又一次谢过。

　　果然各房都送了小孩们好些玩具、书本，连着老太太叫找出来的布头、跌打药材，还有给每个庄头两提盒吃食盘子、太太们送给女人的胭脂水粉。每个小孩又拿到几封压岁钱红包，只听银元碰撞得“汀汀”作响。

　　田老八他们拉住小孩，连连摆手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带小玩意回去就够了，哪里能够这样拿的。”

　　老太爷道：“这是让小孩平安的压岁钱，应该要。”这才停下推脱拉扯。

　　赵开俭道：“我们过来一趟，没想到回去时车上又满了，都是乡下不常见的好东西，弄得我们不好意思。”

　　老太爷笑着解释：“礼尚往来应该嘛，而且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倒是你们每年提过来的实在。没有你们，那有我们过得好，咱们之间都是相互的。”众庄头听了，又一一谢过，这才由人带着，领着孙儿们去热闹街上看年货。

　　新年头一天，盈翕喜滋滋数着爷爷奶奶和各房给的压岁钱，她不用给晚辈压岁钱，有父母挡着，收益只进不出。又给茉雅他们三个封了红包：茉雅二十个大洋，小张哥十八个大洋，喜雨和秋岚都是十五个大洋，还放了他们两天假，由四人乐得直奔街上。

　　沈府上下看着帘外的红灯笼和夜空中绚烂的烟火，一个个心中祈祷，迎接满怀希望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