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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招工 ...

  •   城的西南角确实建起了一片遮天压地的新厂,厂区里有第一车间、第二车间、第三车间……一直到第六车间,自动织机共计一千台,又设膳食堂、治疗所,亦聘良医、女护、宿管、膳作等专业人士做后勤保障之用。街坊传言此厂东家姓伍,名温学,为实业兴国的有识之士,定下厂名,曰:第一经纶纱厂,意为不管有八个十个还是百个千个纱厂,该厂永远做到最好,永远做到最具创新力,永远是行业的老大。

      市民们又见各重要大街均出了招工大榜:凡心灵手巧、愿去长发之善女红者,皆可参加面试,共聘女工八千七百人,每日卯时二刻至酉时二刻以为工,月休三日。凡试过初入者月结六元大洋,合格上工者八个大洋,三月内独操顺利出师无误者十个大洋,半年无误者十二个大洋,一年无误者十六个大洋,三年无误者二十五个大洋,五年以上为熟工,视情翻番而定。凡吃住医教子娱皆有顾,节日佳期亦有利。大榜又附了报名时间和地点等细节,惹得一众普通人家的女孩儿都跃跃欲试,更何况那些好不容易过来的赤民,有奔走相告的,有暗中疾足先得的。

      谭老娘上街买馒头的时候见一面大墙前人头攒动,也跟着挤到榜前,上上下下看了两遍,只认得“一”和“二”两个大字,只能求助于旁人做解。

      谭老娘听毕,心中狂喜:三个女儿总算有用武之地,再也不用一大家子二十一口啃着儿子一人,不及言谢,抽身出人墙,一口气狂奔三四里路。

      谭老娘跌跌撞撞冲进院子,扯着嗓门大喊:“好消息!好消息!咱们谭家祖坟冒青烟啦!”剩余的老老少少见谭老娘跑得发髻散乱,甚为大惊,忙问何事,谭老娘便一五一十说了,道:“我一路跑来,看见好几个大的街口都有这样的大榜,之前没见过,估计是近日新贴上去的。你们姐妹三人从小女红做得好,这次都去报名,我看保管行!”

      谭三姐道:“什么?要剪辫子?男不男女不女那多难看,留着辫子我可以去。”大姐二姐听了,原本心动的现在略有犹豫。

      谭老娘见三个女儿并非意志坚决,且是老三起的头,抡起拳头就追着她打:“饭都吃不饱了还要你那两根毛做甚!就巴巴着嘴靠你弟弟,好吃懒做!全手全腿的不找活干当米虫呢!都给我去,每个人都要养家,不然就讨打!”

      她这话与其是在骂谭三姐,不如说是在骂三个女婿,老的吃儿子的是应该,小的吃舅舅的是可以,女儿在家里也认,但那三个跟着女儿们来的女婿找不到活在家里蹲着就绝不能忍,哪怕三个壮男每天把所有家务都包下,就差给老丈人小舅子擦屁股洗澡也是不见收进的空谈。

      谭三姐被打得缩在两位姐姐身后,两个姐姐左右抓住老娘的胳膊劝慰:“三妹考虑的也是事实,哪有女人剪辫子的,那像什么样子。不过既然福利这么好,咱们都是愿意去试试的。”

      谭老娘见三个女儿肯去,收手道:“你们三个去就好,一天管两顿饭,家里就宽松多了,小孩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也省得到外面去抓药,那厂里就有良医,都是不要钱的。”

      谭大姐不满道:“娘,我们还没去呢,你怎么先想到小孩生病。”

      谭老娘数落道:“不想实际的难道想他们几个认字读书?白天有你爹可以教认字,晚上舅舅可以教大学问!说那厂里的女工买布头,都可以省下三五成,你们几个不要老是想着头上的花啊草啊的,多想想怎么吃好穿好,把你们四妹小妹接回来,给你们弟弟多挣点体面!”又对坐在桌边等吃饭的三个女婿瞥眼,道:“你们也别给我闲着!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内码头也在招人,只要出力气的活。待会吃完饭你们就去看看,别尽吃着米不见带回来一粒的!”

      谭二姐道:“娘说的是,只是等他们也出去工作了,家里就你们两个老的还有十个小的,照顾过来吗?每天那么多的衣服要洗,还要洗菜做饭洗碗,就算这些咱们下工后做,那么多孩子你们怎么看顾过来?我看还是得起码留下一个人。爹平时负责教孩子认字看顾他们,娘你就掌握全盘,再留下我们姐妹中的一个照顾孩子,洗衣做饭,你们两老的也可以歇歇,家里收拾干净,弟弟回来也住得舒服。”

      十来个大人仔细考虑下来,觉得谭二姐说的有道理,谭老娘道:“其实我们两人能看得过来,但既然你们说的也不差,那把谁留下来?”

      谭三姐道:“我留下来吧,家里的活我都能干,女红一直没大姐二姐做得好。大姐二姐去了,说不定能干得最好。”

      谭老娘剜了她一眼,道:“就知道你第一个想留在家里,家里能偷懒,厂里不能偷懒,你又不舍得剪你的辫子,若是这样,家里的活都是你干,我和你爹也可歇歇享福了。”

      众人见谭老娘越说越来劲,也不好回嘴,谭二姐上前一步宽慰道:“三妹哪里是这个意思,家里的活虽然不见铜板蹦出来,但都是每天实打实做的,如果就落在一个人身上也是很累的,甚至吃力不讨好。三妹年轻,男人们又都出去,家里那些搬啊抗啊的活,她能顶上。对吧三妹。”

      谭老娘根本不看谭三姐拼命点头,对谭二姐道:“既然这样,你留下,让大的带小的去。”

      谭二姐连忙摇手拒绝:“我不想在家里,我非常想去厂里做,三妹想留就还是她留吧。”

      谭老娘转身踢了谭老爹翘起脚的鞋底,道:“他爹,你来定。”

      谭老爹眼睛仍然眯着,别人在讨论的时候,他要么闭目休息,要么暗自考虑。现在被点了名,谭老爹终于睁开他那双眼黄混沌的眼睛,慢悠悠道:“我看还是老大留下来合适,哪怕没有收入,长姐在家里主事没人说什么,她自己的孩子又大,也能跟着娘帮忙照顾小的。再说女工还是年轻的去好,能多干几年,老二主动要去最好,带老三一起,都是机器能有多累?比锄头翻地累?又不是让你单独绣花,抓线头还不容易?老三,我看你也别怕,不就是剪辫子嘛,辫子没了,你有铜板也可以买漂亮的布做新衣服啊,照样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把一个个大洋拿回来,你娘还会说你不成?”

      谭三姐被她爹三言两语点到要害处,她除了年纪是个优势,其他都比不上两个姐姐,现在爹娘都让她去,将来每月能有二三十块大洋,那就和她弟弟差不了多少,在家里讲话也有气势。思考半晌,同意得也算干脆。

      谭老娘见三个女儿的事安排好了,就对三个女婿道:“我看你们做工匠不行,做职员和买卖更不行,也只剩点力气,赶快去找找差事。拉黄包车有一趟没一趟也不安稳,还是去码头搬东西好,搬的多收人就高,这样家里六个人有收人,再把两个小的接回来,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待会就去,内码头拉货少,要的人也少,可别去晚了又得等机会。”

      谭老娘觉得自己吩咐妥当,才叫几个女儿把饭菜端上桌。除了谭仕锋在学校吃饭,剩下的二十个人有的蹲在门口,有的坐门槛上,有的坐床沿。桌上摆着一碗青菜、一碗豆腐、一碗酱瓜、一盆猪肠肺汤。那几个小孩子见有荤的,不断把筷子往汤里捞。谭老娘一掌拍下:“捞捞捞!就知道捞,也不给你们舅舅留点,你们都是光着屁股过来的,现在有的吃都是靠你们舅舅,光塞满自己的嘴,把舅舅全忘一边!”小的一个嚷道:“外婆,我要吃鸡蛋,我看见有三个鸡蛋。”

      谭老娘道:“鸡蛋晚上吃。怎么光想着吃,你舅舅一口都没吃到呢。”话音刚落,一个中大的小孩由蛋及鸡,想了个主意,指着院子里的鸡笼,兴奋嚷道:“外婆,今天晚上吃鸡吗?”谭老娘听闻,气不打一处来,这可是去年她儿子从万杰童那边抱回来的,这帮小子真是嘴馋!饭桌上又是一阵凶起:“笨蛋!鸡没了哪里有蛋吃,老二老三,管管你们的儿子。怎么也不想想你们弟弟供你们穿供你们吃供你们住,可怜却一口鸡蛋还没吃上。”

      另外几个小的见外婆从回来到现在一直在发火,但眼神中却不似真有火,实在摸不清状况,一个个夹了点青菜酱瓜坐到门槛上埋头扒饭。

      谭老娘扒了几口饭,叹气道:“也不知是谁家的米,这么难吃,怎么不拿新米出来。”谭老爹斜了他老妻一眼,道:“你停停罢,从回来到现在唠唠叨叨没停过。自己种了这么几十年的地,你吃到过新米吗?还新米呢,米都让大水给冲走喽。明明你儿子可以拿他的工作证买稍微好点的便宜福利米,不是你拼命拦着,要大家都排队去领救济米的吗?救济米都一个样,都是那些肥头大耳的米行老板家里不要的、卖不掉的才拿出来给咱们这样的人安稳过日子别吵他们的。你要是觉得米不好,明天让儿子用工作证买米去。”

      谭老娘上火,道:“哪有你这死老头这样说话的,有免费的当然拿免费的。是这些城里人精的很,不怕弄蹩脚米给我们。我觉得大家组团起来闹,要么给新米好米,要么这么多人一起闹,这样一来不怕上头不安抚我们,叫那些米行拿出好的米来分给我们。”谭老爹白了她一眼,咕哝道:“做梦吧你。”

      谭老娘不甘示弱,道:“凭什么不能做梦,要是以后儿子当大官,也能吃上上好的新米,我还可以天天吃猪肉。”

      “儿子做不了官,他是教书的。”

      “那就做校长。像你这样往后退的样子,做什么都不行。”

      “爹、娘,快吃饭,吃完我们几个都出去看看。”谭大姐也受不了她老娘的不停歇,用叫吃饭的招数打发啰嗦。

      谭老娘终于停止对各方的讨伐,匆匆把饭咽下去,又把手伸向汤盆,第一次捞到三块肺片,抖掉两块,倒入碗中,第二次捞到两段大肠,又抖掉一根,絮絮叨叨念着:“哎,我这个做娘的少吃两口,锋啊就能多吃两口,只有做娘的关心孩子,别人哪会在乎。”

      谭大姐见吃得差不多,起身进厨房,另外两个女儿见状也跟着进去,只留下谭老娘一个人对着谭老爹唉声叹气。

      谭三姐对两个姐姐问道:“那厂是什么样子的,这么多的福利,那还不争破头。瞧娘打的大主意,谁知道能不能进去呢。这吃饭一会儿就把大家安排的明明白白。如果能进去,我别的都无所谓,就心疼自己的头发。那些太太小姐们钗啊环的,咱们姐妹几个什么时候摸到过,还不如去人家家里做女佣,反正都是工钱,还能有个主人不要的钗戴戴。”

      谭二姐劝慰道:“我们去试试,如果能进去也好,那边的收人比在人家家里的多。在厂里干活是当家作主,总比四妹和小妹她们……”

      “行了,别说了,小心被娘听到,娘不是让大家挣钱把她们带回来嘛。大家都出去做活也不错,至少以后能添几口肉吃,咱们的儿子在长身体,没肉吃可不行。咱们这几个月下来,确实让小弟担了很大的压力,都是自己人,是应该互相帮助多出点力。”谭大姐招呼二妹一起过来洗碗,又拿了块抹布给三妹,让她去擦桌子

      谭三姐擦完桌子回来,问:“那三个鸡蛋怎么弄?晚上炖蛋吗?”谭二姐道:“加点水,管够。”两人正讨论着,谭老娘进来,阻止道:“留一个做白煮蛋给你们弟弟,另外两个炖蛋多加点水,咱们大人就不吃了,给那几个小的吃吧。”

      又催道:“你们快点收拾,把你们男人都带走,平时做事不起劲,捞起汤来却一点不含糊。”

      碗筷收拾干净后,三女三婿被她推出门外。六人一路走去,发现确实有丝厂和内码头的招工榜,谭大姐对三个男人道:“我和妹妹们去丝厂看看,你们去内码头看看,如果不适合,也不要勉强。”

      丝厂在内护城河外,三个男人又走得快,先到达招工地点。放眼望去,已经熙熙攘攘聚集了好几百号人,包工头站在垫的高高的板上喊道:“老人小孩靠边站,先收青壮年。你们几个太瘦了,不行不行,一边去。你太胖了,肯定跑不动,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二女婿道:“根本不是老太婆说的那样好,还不是一层层盘剥。与其这样不如去拉车呢,我跑得快,能拉多少是多少,拉得越多挣得越多。”

      三女婿表示不赞同,分析道:“拉车的车行也一样盘剥,到哪里都一样,这边也就是来来回回的走,出点体力睡一觉就回来了。拉车得拉的又快又稳,那些老爷太太可挑剔着呢,再说城里我们又不熟,话也听不懂,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错,一出错不但力气白花,一个子都不会得到。还不如这边呢,反正就是来来回回的船上地上,内码头货物比外码头轻,其他人也都是老家过来的,说的话也听得懂,干起来不怕被耍。”

      大女婿拍着三女婿的肩膀,道:“阿狗说的对,土根,你就跟我们一起吧,拉车单枪匹马容易受欺负,这边再怎么差好歹也能报团取暖啊。”

      土根见另外两个都想在码头工作,自己一个人拉车势单力薄确实不便,也就同意,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围着包工头。

      只见一个人问:“我们是直接归公司管吗?”包工头大声喊话:“归!归!这是十分好的机会,别的地方都是一层层盘剥的,就咱们公司好,都是直管的正式工。”另外一个问:“那我们怎么知道归公司管?”包工头继续大喊:“你们不是用票的!都是有证的,保证每人每天有工作!”“我要我要!”“我我!选我!”“我力气大,我来!”站在下面的男子听到是归公司管的正式工,一个个争先恐后,一个个跳跃着,把举着的手往包工头眼前送,生怕落下自己。

      “大家不要急,大家不要急!因为我们是正式的,所以对大家有一定要求,一次抗两百斤以下的就不要来凑热闹了,每天抗十五个小时以上,名额有限,先到先得。”此话一出,人群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不满的声音喊道:“为什么要十五个小时,别的地方才十二个小时!”

      “你要十二个小时,你去别的地方,看看他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厂里直管的。别说十二个小时,每天不干的都有,拿不到搬运票,你想干都不会给你干!”包工头毫不客气地驳了过去。

      下面的声音渐渐都站在包工头的一遍,还有的劝犹犹豫豫的道:“都是一样卖力气,还是这公司牢靠点,至少每天有活干,去别的地方,盘剥得更厉害呢。”“我还不如去拉洋车呢!跑步至少比运东西轻松。”一个年轻的嘀咕了一句,转身便走。

      土根想了一会儿,对大顺和阿狗告别:“我还是去拉洋车算了。”说完就去追之前走掉的年轻人。

      大顺对阿狗道:“他从来就跑的快,确实搬东西不及咱们,他要去就去吧,都是一样的干活,最多咱们以后倒头就睡。”两人挤到包工头前面,大顺毛遂自荐,指着自己和阿狗,朝他喊道:“大爷,选我们吧,我们力气大,每次三百斤不是问题,都是从小在田里干出来的。”包工头居高临下望了望两个人,点点头,道:“身体不错,那就先进去抗个三百斤的给里头的管事瞧瞧,要是能过就算你们。”大顺和阿狗千恩万谢,欢欢喜喜进去了。众人一看,有限的名额一下子少掉两个,越发对着包工头争先恐后。

      话说土根追上那个年轻人,喊道:“年轻人,等等我,你跑得确实快,咱们组队去找车行拉车吧。”那年轻人回头看到土根追到眼前,笑道:“你跑的也很快,那行,咱们搭个伙,我叫小六,你叫什么?”“土根。”“土根,哎,拉车见的都是洋气的老爷太太,你这土根以后就不土了,哈哈,走吧。”“哈哈,走,这次咱们要选个好点的车行,不能被都盘剥了。”“是啊,我还等着存钱娶媳妇呢。”“我还要存钱给我儿子读书造房子娶媳妇呢。”“你儿子多大?”“大的七岁,小的两岁,你多大?”“我十六。”……

      等大顺和阿狗轻轻松松扛起三百斤的测试包原地转了三圈的时候,谭家三姐妹也挤到人山人海的招工点。

      放眼望去,本地的贫民也多,逃过来的赤民更多,看来这些女子都是冲着福利待遇好来的。

      那些女孩围在“拿摩温”身边叽叽喳喳问道:“一定要剪辫子吗?”“头发可以留多长?”“指甲呢?”“站着还是坐着?”“每天几个小时?”“包饭吗?”“上厕所有时间吗?”……

      人群听到“上厕所”三个字,爆发出一阵阵害羞的掩面哄笑。工头也算抢了个空档,扯着嗓子一口气回答:“都要剪辫子,必须剪,这是规矩,安全,不然别上工。头发齐耳,到时候发帽子全包住。看看你们的手,指甲不要太长,也不要剪秃喽,不然不要掐住线。一人十到二十台机器,来回跑,跑不了的回去练好再来报名。每天十二个小时,给你们八小时睡觉,四小时吃喝拉撒,够本。咱们厂条件好,早班管早饭中饭,晚班管晚饭早饭。刚才那最后一个问题,是哪个傻丫头提的,肯定有时间!”

      谭三姐道:“一天得不停地跑十二个小时,路上还要来回,还不如家里方便呢,干累了还能打个盹。”

      谭二姐道:“三妹,我看你还是去吧,娘不乐意你在家里。这是大厂,待遇比其他厂高,你只要每月把大洋拿回家,娘就乐呵。”

      谭大姐也劝:“我倒是想去,至少学一门技术,每月有大洋拿回来,说不定身边还能留一两块,多好!只是我年纪大了,就算现在跑得动,也干不了几年。”

      谭二姐道:“大姐,你要么和我们一起去,能干几个月是几个月,好歹有大洋拿着。若是孩子们实在太闹腾,那就回来在家里主持吧。”

      谭三姐道:“对!对!大姐也去,我想留在家里,娘还说我吃白饭,咱们三个都去,她要是应付不过来,就再也不会觉得我们是吃白饭的,说不定求你回来,你若是跑不动,正好是个顺水推舟。”

      谭大姐被两个妹子说动心,道:“那好,既然来了,我们都去试试,省得以后后悔。”

      三人打定主意,一起往工头那边跑去报名。

      工头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众女子眼前不断比划着:“你,太小了,够不到机器,出去出去!”“你,太胖了,肯定跑不动,走吧走吧!”

      “太太!我能跑,我真的能跑,我以前天天给爹他们送饭的,从田埂到家里,来回五公里呢!”胖女孩央求道。

      工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九十九个不相信,又见胖女孩十分恳切,用手里长竹竿在人群上方画了个范围,撇嘴道:“好吧好吧,你,还有你们这些人,去那边,进行测试!”

      谭家三姐妹和胖女孩那波人马上被带到一片空地。

      只见两种器具非常明显地将空地一分为二:一侧是一溜排架在小火堆上的二十个铁皮脸盆,里面盛有热水,将漂浮着的蚕茧的丝头化了出来,二三十个蚕茧像泡泡一般在热水里翻滚。另一侧是十条跑道,长约五十米,每条跑道前各放一只沙袋,目测二三十斤。

      工头道:“想进丝厂,首先考察的是速度和耐力。你们二十个一组,徒手挑脸盆里的丝,不能慢、不能断,把丝捻在一起,又快又好又顺的,就算通过第一个测试。通过的人再去跑道那边,背起沙袋来回跑十圈,都给我跑快点,慢慢跑的不算,能一口气跑下来的就算通过,可以进厂。”

      人群中出现小声的议论:“那么汤的水,要把手烫坏吧。”“背着我跑不了。”……

      工头耳力好,听见她们的讨论,大声告诫:“上工就是热水,细皮嫩肉经不住的请回。让你们跑十圈算好的了,在厂里看机器,一天下来起码好几公里,所以让你们背着沙袋看体力。觉得自己不行的,就别耗费精力,去找其他的活,咱们不强留!”说话间陆陆续续有几个瘦弱的女子自动退出。

      谭二姐见那胖女孩咬着嘴唇站在人堆里,向左右咨询道:“咱们皮厚肉糙的,要不试试?”

      谭大姐和三姐点头答应,三人和胖女孩一起,分到第一组,被另外一个工头带到脸盆前。那个工头掐着怀表,扯着嗓门,让每个等在脸盆前的女子都听到:“衣袖都挽起来了吗?听口令——预备——开始!”

      只看见四十条肉白胳膊在寒风中跃动,如在钢琴上弹奏快节奏的旋律,手指不断和翻腾的水面密切接触着,时不时传来“好烫啊!”“烫死我了!”的惊呼声。期间有几个女孩受不了高温,不等工头开口,自动退出。

      剩下的那些有快有慢,终将任务完成。工头把几个动作慢、捻法粗糙的女子剔除,就叫剩下的去跑道边。

      谭家三姐妹和胖女孩各分到一条跑道,在跑道上等候的工头喊话:“沙袋三十斤,大家都背起来,要跑得快,中途不能停,跑不了十个来回的,自己离场!准备好了吗,开始!”

      那胖女孩背起沙袋,呼哧呼哧竭尽全力跑起来,到了第五圈明显速度降下来,到了第七圈,喘得厉害,但是不敢停顿,太阳穴青筋暴涨满面通红也咬牙坚持,第八圈,胖女孩一个踉跄往前摔倒,沙袋也被甩出去几米远,她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睁大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的跑道。

      工头朝她那边喊道:“摔倒了,不通过!”胖女孩吃力地撑起地面,拍拍身上的尘土退出场,捂着脸,哭了起来。

      谭家三姐妹终于跑完全程,工头满意地看着那些完成顺利的,示意她们聚拢过来,招呼道:“你们算通过了,现在进那间棚子里,登记,拿号,明天就过来,算第一批工。恭喜你们,越早上工越是老师傅。记得回去就把辫子剪掉,不肯剪的不收。”

      谭家三姐妹拿到号,谭大姐兴奋道:“咱们是一千三百号,一千三百零一,一千三百零四,真不错,明天就能上工,算是排得先的,干得好以后能当组长,老师傅。”

      谭二姐道:“刚才取蚕丝,我觉得很轻松,水不算烫。”

      谭三姐道:“我觉得水有点烫手,不过以后习惯就好。我跑步有点累,幸好你们带着跑,不过厂里不用负重跑,肯定能在机器旁休息一下,也能对付。”

      谭二姐提议:“咱们把证收好,赶快回去吧。一个下午尽折腾在这边,好歹我们都录取了。也不知道咱们男人寻得怎么样。”

      三人离开招工点,看到外面多了好多机敏的小贩,有卖烘山芋的,有卖萝卜丝饼的,估计知道这样的招工测试折腾体力,让那些录取的没录取的闻到香味都把持不住。

      谭三姐道:“咱们买萝卜丝饼吗?今天又冷又饿的,咱们先吃一个,再带些回去给孩子们吃。”

      谭大姐一把拦住:“三妹,咱们一个铜板都没挣到,现在花的都是小弟的,他不说什么,咱们老娘要说,今天已经被她说了一上午,还不够吗。你就忍忍吧,等拿到工钱,爱买几个买几个。”

      谭三姐被大姐拉住胳膊,很不情愿往街上走,仍不由自主地回头,两眼盯在刚被小贩从油锅里捞起,冒着“滋滋滋”响油声的萝卜丝饼。

      等三姐妹饥肠辘辘走回家,发现三个男人也在家里。谭老娘一脸关切,问:“怎么样?招进去没?”

      谭三姐道:“都进去了,大姐也进去了,咱们收入又多了一份,您这回总满意了吧。”

      谭大姐接道:“娘,我也去试试,你和爹就在家里看孩子,辛苦点,如果你们看不过来,我再辞了回来。”

      谭老娘心里一通盘算:多一个做女工,一个月多出二三十个大洋。这些男孩子嘛,虽然顽皮,但哪家不是这样的,大的带小的也能过,与其留一个在家里干活,不如去厂里干活,我和他爹收拾家里照样行。

      想到二三十个大洋,脸上瞬间展露出极其高兴的笑容,道:“好,你们都出去工作,家里的事放心交给我们两个老的。”

      三个女人又问了自己男人找什么活,谭二姐道:“拉车也不错,咱们手里没什么技术,来城里又不能种田,都找自己能干的活,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众人正兴高采烈讨论着,谭仕锋回家,见屋里热闹得不比往日,刚想开口问,谭老娘拉直了调子拍手道:“好消息啊!锋啊,你姐姐姐夫们都找到活啦!”遂细细说了一遍。

      谭仕锋道:“好好,姐姐姐夫们上工小心便是。我若下课早,就带外甥们认字读书。”

      谭老爹叫开饭。谭仕锋的学校中饭提供了红烧大肉块,见半盆猪肠肺汤,没什么胃口,叫大家多吃。谭老娘一把拉住儿子,从里衣里掏出一个还是热乎的鸡蛋,道:“三个蛋,两个用来炖蛋,还有一个你吃,瞧你每天辛苦的。”就把蛋壳剥掉,塞了半个进儿子嘴里,不断念叨:“慢点慢点,小心噎着。”

      谭家三姐妹趁着晚饭后的时光拼命给自己孩子和男人洗衣服补衣服纳鞋底,都道是以后没时间做,最后一个晚上能做多少做多少。那三个男人被通知一早上工,早早就睡了,上上下下一屋子的呼噜声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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