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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摊贩 ...

  •   盈翕和戴鹏飞等好几个同学从校园里出来,盈翕望了望四周,发话问道:“你们发现没有?最近街上三五成群的多出好些流民。”

      一个女学生道:“我也发现了,前些日子还有一家到我家门口要饭。”

      一个接道:“正巧,我也遇到。我家的那条巷子原本很安静,后来多出来一圈破草席。隔壁的邻居前段时间刚赶走,昨天我发现那草席已经变成屋顶,竹竿都支起来了,看似要长住,好好的巷子被糟蹋成这样,每天进出真是烦心!”

      戴鹏飞道:“我家那边还好,不过路上确实也看到几波人。”

      一个男生道:“你家那地方,铁门大花园,还有一排管家立在门口,没人敢靠近。”

      另一个女生插话:“可不是,原来我都是坐家里的黄包车来学校,最近我爹娘怕路上不安全,让我坐马车。诺——就停在那边,看到没?我先走了啊,再见!”

      众人目送她朝一匹拉着车的大黑马走去,也三三两两散开。盈翕刚想往小张哥那边走去,戴鹏飞叫住她,道:“那个,余大苗和余小花挺好的。”

      盈翕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打住,稍稍发愣,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仔细一想才回忆起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兄妹,微笑道:“多谢关心,其实我早就忘记这两个人了。”

      戴鹏飞面露惊讶,问:“你这样忘性大?亏我还在关心你的售后服务呢。你一下子弄了两个相关联系人,可不是我的重点关注对象。”

      盈翕被戴鹏飞的幽默逗笑,道:“不是我忘性大,我和他们根本就没见过面,哦,不过他们帮助过我一件事。既然你在关注他们,那我问问,他们现在如何好法?”

      戴鹏飞顿时来了兴趣,问:“你们没见过面他们还帮你?怎么做到的,莫不是武侠传奇中被逼退江湖的蒙面英雄?到底是什么事,我很好奇,愿洗耳恭听。”

      盈翕道:“我不必和他们见面,不是有我屋里的茉雅和张哥嘛,他们张罗便是。至于这事,秘密,不说。”

      戴鹏飞道:“那我越来越好奇了,但是我很绅士的,你不说我就不勉强你,我也不会去问他们。”

      盈翕满意地点点头,问:“他们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勤奋踏实抢着活干,不争功呗,都讨人喜欢的。哈哈,其实也不是我去问的,是我厂里的人和我哥发小自己说的,觉得我们推荐的好。”

      盈翕道:“那肯定得卖力干活,现在总有热饭吃有热汤喝,天冷了还有棉衣棉被,比他们流落的时候不知道好多少倍,当然是珍惜的。你看现在街上颤颤巍巍拿根棍子走着的老的小的,只想有口薄粥喝就不错了。他们两人经历过,现在得了一个一个贵人帮助,工作氛围又好,断然不会毁了来之不易的机会。”

      戴鹏飞道:“没有来之不易,就是吹灰之力。”

      盈翕瞧了他一眼,道:“分人哪!对他们来说,如果没有你的吹灰之力,那就是来之不易,说不定现在两人也拿着碗坐在席子上。”

      戴鹏飞思考片刻,道:“你说的对,我们和他们处境不同。”又道:“我车也在那里,我们同路过去吧。”

      盈翕说了个“好”字,两人慢悠悠往门口的等车区走去。

      突然戴鹏飞一把拉住盈翕的手腕,往一个地方牵了牵,道:“那个人好面熟,是不是你的老师?”说完又尴尬的连忙把手放下。

      盈翕也来不及计较被一个男生突然抓了手腕,随着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半晌后才道:“果然是,就是上次我们吃冰淇淋时见过的谭先生。你不但眼神好,记忆力更好。”

      戴鹏飞欢快说道:“那是,我想记的东西就记得可牢啦。”话刚从口出,发现直白的有点不妥,为掩窘态,朝谭仕锋那边望了望,嘲笑道:“他身边好像跟着几个穿着破烂的小孩。你这位先生,自己冰淇淋舍不得吃就喝冰水,不知现在舍得给那些小孩几个铜板。”

      那两人不知那几个穿着破烂的小孩不是恰巧缠上谭仕锋要铜板的,而是跟着外公外婆和娘亲一路逃难来投靠舅舅的。

      自从上次谭老爹去唐乡绅家取了口粮,那么多张嘴巴就着菜叶、榆钱树叶、浮萍等能下嘴的挨到八月,眼看田里原本稀稀疏疏的苗被大水冲得只剩几根坚强的弯杆子在烂泥里东倒西歪,那几个长身体的小孩三天两头哭喊:“我饿!舅舅家里好歹有猪颈肉和面条吃!”全家一合计,那三间风雨飘摇的破茅屋也没留恋的意思,走!选了三十六计的上策,贡献了六扇老门板,组团在舢板流亡船队里,一路顺流而下投奔旱涝保收的儿子来。

      谭仕锋原本放心不下老家的老父老母,现在看到一家人整整齐齐来苏,也是欣慰,只是又错愕连着姐夫们也一起投奔来,不知道自己的薪水够这么多精壮男人支撑多久。又想万梵音现在不怎么出来,原本想邀请她下馆子吃一顿好的,现在兜里的银元得省着花,约出来的计划又得遥遥无期。既然生在这样的家庭,那也只能受着,谭仕锋今天就是带着刚安顿好的外甥们出门买吃的。

      原本谭老娘对儿子悄声安排带几个小孩买衣服。谭仕锋回绝道:“先吃饱肚子吧,连姐夫们都跟来了,我这点铜板不知道能撑多久。”见他老娘张开嘴巴想说什么,谭仕锋不忍毁了老娘的心意,接着说道:“新衣服贵,我看暂时不必添做好的,待会我带他们去扯块布,让姐姐们自己给他们做吧。”谭老娘见外孙们也算能把破烂布条换下来,就不再多说什么,让谭仕锋领着十来个小孩出门。

      外人看着都以为一圈小孩围绕一个朴素长衫的先生要他手中篮子里的饭,谭仕锋看见街上行人的眼光,很不好意思,一路管着那些如野猴般乱窜的外甥:“安静安静,好好跟着罢,不要大声呼喊,你们吵得很。你们哪个再吵到人家,待会就没的吃,新衣服也别想有。”

      惩罚没有吃的话语果然具有杀伤力,虽然还有几个小孩不服舅舅严管,偷偷在后面东蹦西跳,大部分还是听话的,跟在谭仕锋身后,好几只眼睛盯着街上的小摊骨碌碌转着。

      一圈人就这么随着小摊走到大学门口。大学门口的小摊非常多,学生们下课和放学后都喜欢坐到摊前补充能量,也有嫌小摊不干净的只吃由仆人们带来的家里做的小食,戴鹏飞就是其中一位。盈翕连在路上张嘴都不愿意,每次都是直接进她母亲的屋子吃黄妈陈妈等人早就精心准备好的每日不同小食,茉雅喜雨秋岚和小张哥倒是在小摊前吃过,就算告诉小姐那边的味道都不错,盈翕也没半点兴趣。

      盈翕见那圈人迎面走来,马上跳到旁边,道:“他们来了!我先走了,再见!”不等戴鹏飞说什么就一路小跑至林荫下等候的车。

      戴鹏飞明白她在躲老师,就由她去,也往对面自家的车位走去。一旁站着的小厮见少爷走来,眉开眼笑地拎高小吃盒,对戴鹏飞道:“少爷,厨房里刚做的干拌虾仁馄饨,您快用。”说完抄起放在黄包车脚踏板上的小凳子,放在地上,拍拍凳面,请少爷坐下吃。

      戴鹏飞落座后端过小碗,一口一个往嘴里塞,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盈翕老师,心想看他给这些小叫花子几个铜板。

      那圈小叫花子正好走过戴鹏飞身边,看到他碗里皮薄馅满、蛋丝金黄、虾米喷香、紫菜盛开的内容丰盛馄饨,一个个馋虫发力,被勾得走不动路,其中一个拉拉谭仕锋的手,楚楚可怜提要求:“舅舅,我要吃馄饨。”其他几个小孩见有起头的,又瞬间哄闹起来:“舅舅,我想吃面条。”“舅舅,我要吃肉包子。”“舅舅,我想吃两块面衣饼。”“舅舅,我还想加一碗豆腐花!”“我要吃油条!”

      戴鹏飞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谭仕锋就是这群小叫花子的舅舅。那群小孩猴样瘦小,看来谭仕锋的老家条件不好,戴鹏飞推断因为他老家需要他的接济,所以谭仕锋平时得省着钱花,那就怪不得他上次只吃冰水不舍得吃冰淇淋。

      现在戴鹏飞也怕被熟人打照面,收了收脚,侧身回避,只用余光和耳朵观察,埋脸快速消灭他的鲜美虾肉馄饨。

      谭仕锋被他那些上蹿下跳胳膊不断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外甥挡住视野,没发现戴鹏飞就在路旁,不过就算发现他也不认识。现在他又觉得自己的外甥给他丢脸了,因为大学里走出来的学生都是家庭条件不错的,谁身边会有一帮叫花子亲戚围着,不但围着,声音还这么大,惹得那些年轻的学生不断往他身上看,有的还扭过头掩面而笑。

      谭仕锋刚想训斥拉他们离开,那些做生意的眼明耳灵小贩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生意,包子豆腐花油条卖给谁不都一样,瞧他们饿的,别人吃一个,他们肯定能吃三个,早早卖完自己也能早早收摊回家歇息。于是那些小贩像遇到了大生意一般,一个个使劲殷勤招揽:“小朋友,来来来,叔叔家的肉包肉最多。”“小朋友,看这里,面衣饼可香脆啦!”“大馄饨要吗,大馄饨要吗?热气腾腾一碗下肚赛神仙啦!”“来看看豆腐花,来看豆腐花,吃了保准长得又白又嫰人见人爱!”“油条香,油条长,小朋友吃了快长高!”

      那帮小孩根本无所谓自己长的像豆腐一样又白又嫰人见人爱,也不关心自己是否能长多高,做神仙好像不能吃饭,他们也不愿意,他们只想吃饱肚子,当然如果能当猪八戒净坛使者那样顿顿大吃的神仙最好不过。

      于是一场拉锯战开始,一方是各色小摊,一方是紧着花销的谭仕锋,那一流串的小孩就是系在拔河绳上随时定输赢的红扎绳。

      场上情况很明显,红绳虽被谭仕锋身上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但仍然不断向小贩方节奏强烈地移动。

      小贩见那么大群的生意靠过来,吆喝声更加卖力。谭仕锋觉得这场拉锯战不是定输赢,如果每个人都放开肚子大吃特吃,那简直可以对以后薪水没下来的日子定生死。

      但是事到如今,再拉扯也没用,不但会激起群愤回家告状,自己的面子肯定会在一片极不情愿的哭闹声中荡然无存,便暗声说道:“你们找喜欢的摊位坐好……”话音未落,那些外甥像得了武林绝学似的瞬间归位,眼巴巴满怀希望看着舅舅,小贩见自己的小摊一下子多出两三个人,一个个像接受勋章似的喜笑颜开望着谭仕锋走进来。

      戴鹏飞的馄饨早就吃完了,他平时应该上车回家,但是今天他来了兴趣,想跟踪看看后况如何,于是悄悄招呼拉车的佣人和伺候的小厮,给他们一人要了一碗豆腐花外加一个肉包子,自己则又要了一根油条做道具,坐在角落里暗中观看。

      谭仕锋付了账,那些小孩狼吞虎咽,没多久第一轮就光了。谭仕锋想叫他们快走,得来的回音是一个个都不肯动,几个小孩拉着他的衣角道:“舅舅,我还想吃。”未等谭仕锋发话,另外的小孩也说还要吃。那些小贩见生意又来了,马上自动热起场来,道:“客官,小孩子长身体,是应该多吃点。”“先生,我家的小吃不赖,大人小孩都爱吃,您也尝尝?”谭仕锋考量片刻,发现推辞不掉,只能再次对着喜眉笑目的一众小贩付第二轮账。

      谭仕锋估量外甥们应该饱了,又催促他们快走。没想到完全估计错误,现在那几个吃了肉包的觉得喉咙干,想喝豆浆;吃了两根油条的又觉得嘴里油,想吃豆腐花化解;吃了汤馄饨的闻着“喀嚓喀嚓”松脆面衣饼,觉得馄饨还不饱腹;吃了两碗豆腐花的觉得自己喝了两碗水,想吃油条加点油水。

      小贩们听到小孩七嘴八舌讨要吃的,虽然看到付账的脸色不好看,但根本不怕那个文弱书生,一个个笑容可掬地朝他们招手,那些小孩又像使了瞬移大法似的,坐在新位子上,用更加饱含期待的目光看向兜里永远能掏出钱来的财神舅舅。

      财神舅舅长吁一口气,望着指派他下凡渡劫的苍天言以对。过了好久才挤出几个字,发话:“吃吧,吃完就回家。”

      于是又过了不一会儿,谭仕锋第三轮付账结束,目光黯然地带着一帮心满意足、嘴里嚷着“明天还要吃”的小孩离开。戴鹏飞发现他一口都没吃,心想他在万梵音面前点了杯冰水,还和颜悦色点了一个冰淇淋球,已经是很绅士的形象了。

      戴鹏飞见那一大帮人走了,也起身上车,只见那些被扫荡一空锅里所剩无几的小贩收拾的格外利落,有几个已经刮着汤底给自己犒劳一下准备收摊走人。

      谭仕锋口袋里的银元已去大半,带着一帮意犹未尽的外甥走在回家路上,才猛然想起:把他老娘关照扯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原本谭仕锋算好了银元,想给他老爹老娘还有姐姐们也扯上一块布。他们身上的衣服经过水浪和尘土的加料,浑身上下的气味连那些摊上擦桌子的油黑麻布都不如。他自己闻着就算了,毕竟自家人还能忍受,就怕自己的长衫被这气味沾染,去学校的时候可不好。现在最重要的是给那群猴子扯点布,那群猴子喜欢跟着能给他们买东西的舅舅,拖着烂布条跑来跑去,万一被学生撞见,自己的老脸不知往哪里搁。

      于是谭仕锋带着一群猴子走进一家“老粗布”布店,那家布店只卖老粗布,最适合皮猴们的跌打滚爬,幸好远离“乾泰祥”那类丝绸店,不然谭仕锋可以叫看到丝绸的外甥为爷爷。

      谭仕锋看了一下价钱,把十来个小孩推到伙计面前给他们看着量布。伙计见来了一批大生意,十分起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种贫民身上的气味也问过,倒不怎么介意,给他们一个个挨着量好,用纸笔记录下来,对谭仕锋道:“先生,咱们家的布可结实呢,您这些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劝你多裁些,就算他们跌打滚爬,保证起码能穿三年。要是三年不到,您来找我算账!”伙计拍着胸脯夸口道。

      谭仕锋不想外甥们三年后还跟着他,便露出一瞬间的假笑,摇摇头。他心里的盘算是,如果现在给他们裁的正好,那应该还能余点钱给父母和姐姐姐夫也扯点布。按理说姐夫不归他管,但衣服上的气味可不会听话地远离他的长衫。

      谭仕锋问:“我家里还有八个大人,我想给他们也扯块布。”

      那伙计是聪明人,看到一个衣着端正的大人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来扯布,推想应该是那边过来投奔亲戚的。又看谭仕锋躲闪的眼神,也不是手头松的,很体谅地介绍道:“好啊好啊,先生,我家刚到一批布,物美价廉,灰蓝色的,不管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适合。您要是喜欢,正好剩下一匹布全给您,很抢手哪,正好够做。您若诚心要,那我也实在做生意,就算便宜卖,给您说个实在的价,先生看怎么样?”

      谭仕锋随着店员指的地方望去,确实是一整匹布。他自己已经有两三年没添衣服,也不知道现在市面上主要经营什么样的布,只能佯装摸摸料子,又在亮处看看经纬的疏密。

      伙计看他还算懂点基本知识,马上迎着介绍:“怎么样,这布牢吧,这可是福利款,真真的又便宜又好!我给您比较这几款,怎么样,薄吧,给您光下瞧瞧——也比它稀疏。先生,我做生意最讲诚信,绝不骗你们,给你们推荐的都是最适合你们的。今天看这些小孩的面上,直接给你说个最低价。”说完伸出一个手掌。

      谭仕锋看着五根指头,又对着光线把另外几款布比较来比较去,觉得那伙计好像说的不错,手里的这布貌似比别的结实些。谭仕锋道:“能不能便宜点?我整个一匹布都给你买回去,也算照顾你的生意,如果没穿几天坏了那怎么办?这不就浪费了嘛!”

      那伙计听见“坏了”两字,觉得像辱没自家信誉一样,是可忍孰不可忍,连声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家的布是最实在的,你可以去其他店里看看,要是有比我们又厚实又便宜的,我管你叫爷爷!你现在就去看,我等你,我保证你还会回来的!”

      谭仕锋实在不想再多出这么一个磨人的孙子,又见伙计的话已经说道这份上,再次试探:“咱们都是诚心的买卖,不能再便宜点吗?”

      伙计哭丧着脸,道:“先生,能给你实惠我早给了,真不能再便宜,再便宜的话,我家主人要打我了!”

      谭仕锋左右环顾,见伙计的话说得如此实在,心里退了一步,问:“那能不能饶点布?”

      伙计没听明白,怔怔地望着他。谭仕锋见状,解释道:“有没有小块的边角料,那种做不了衣服的,能做手绢或者头花的?你都不给还价,饶点布头回去做个小东西总可以吧。”

      伙计这下听明白了,嘴上拒绝着:“已经最底价啦,还不了还不了。”手上却在一堆布中扒拉,在底下果然扒拉出红的、粉的、蓝的等色边角料,递给他,道:“看我们做生意实在吧,先生穿着好,下次再来!马上要上冬天的新货啦,再给扯几块过新年!”

      谭仕锋心想这伙计说话绝了,每句祝愿的话都是他极为不想听的。他可不想没过多久又要给家里二十来口再买布,他倒是希望如果下次买布,最好能走进丝绸铺子。

      谭仕锋见布被捆好,叫两个最大的外甥前后抬着。两个外甥道:“好重啊,我们抬着累,待会能不能换人抬?”

      谭仕锋露出愠色,道:“刚吃饱肚子怎么又没力气?这布就是给你们做衣服的,还不仔细抬着,要是磕坏了,也得穿。”

      那两个大的听到给自己做新衣,很开心,听到磕坏还得穿,觉得穿着新布破衣很不划算,只能撅起嘴拼命抬着。两最大的又叫来另外两个较大的,四个人一起“哼哧哼哧”抬回家,心里充满希望,也不觉得有多沉重。

      谭老爹他们早就坐在院子里等他们。谭老娘看着院子,想起之前从万杰童家里采摘来的瓜果和现捞的鱼,不由得感慨万千。当时的日子还算快乐,她一直想着能这样跟儿子生活在城里,没想到一年后愿望实现,却是以逃难加打扰的方式实现。

      谭老爹道:“怎么还没回来,饭菜都要冷了,大家都饿了。”谭老娘到底是心疼儿子,骂自己的老男人道:“冷什么冷,锋儿没回来就都得等。现在像模像样喊吃饭?之前在舢板上只能喝河水,有冷饭分两口已经是烧高香了!才安顿下来,饭菜也有,又瞎叫唤个啥!”

      谭老爹见老太婆发火,蔫蔫的不回话,他知道要是这时候说儿子不好,老太婆发起飙来他可吃不消。谭老爹嘴硬道:“我没喊吃饭,肯定等他们,就是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这么久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只听见院外传来一阵稚童“嗨唷——嗨唷——”的呼喊。众人听出是自己孩子,互相问:“发生什么了?”马上一个个离桌追出门外。

      只见四个小孩扛着一匹布回来,谭仕锋走在最后。谭老娘问:“锋啊,这是怎么回事?”谭仕锋便把今天买东西的事给大家说了,又从竹篮里取出花花绿绿的边角料,给老娘和姐姐们,宽慰道:“那店还不错,伙计送了点布料,我看能做手绢和头花,你们分了吧。”

      三个姐姐很高兴,伸手挑自己喜欢的颜色。谭老娘道:“我这头哪里需要修这样的福分,我就不要了,给你姐姐吧。娘看那水蓝色的挺好看,娘给你做个鞋面,包管你穿着舒服。”

      谭仕锋心想还是自己母亲最好,嘴上推辞道:“不用不用,我有的穿,你们自己做。”

      “那哪里行,娘看你就一黑一灰两双鞋,再怎么爱惜也经不起走路的。娘给你做一双颜色清淡的,夏天穿刚刚好。锋啊,你穿的体面点才好有女孩儿喜欢你啊,娘还是那句话,娘想快点抱孙子,去年想的,现在看来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急人。”谭老娘前半段说得儿子差点热泪盈眶,后半段一出来,谭仕锋硬生生地把快湿润的眼底给憋了回去。

      谭仕锋心想,本来是快了,现在你们一过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成,想安慰老娘说自己有了,不要急,转而一想,要是爹娘一个开心硬要去瞧,那不是把人生生的吓回去,而且之前万梵音和他相处很好,现在却不大肯出来,不知是上次被撞见的缘故还是其他考虑,倒是不敢多透露什么,只是安慰道:“别急别急,总归会让你有的,先吃饭吧。”

      谭老娘一边咕哝着:“总归到什么时候?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你们都快去洗手,吃饭!”

      谭仕锋心想:我也不想推来推去,这不是没缘分嘛。就赶紧坐到桌上,招呼大家一声,大口吃起来。他确实饿了,走了这么一大圈,米水未进,见菜色不错,道:“好吃!你们从哪里买的。”

      “买什么买,就是你对面人家的菜。”谭老爹也饿的慌,夹了一大筷子塞进自己嘴里。

      “什么?赵五娘?她最近在家里,你们拔菜没被看到?”谭仕锋很吃惊。

      “没看到,我们又不傻,等她出门的时候拔的,也不是顶着一块菜地拔,各种稍微拔点看不出来,这鸡蛋也是她家的母鸡刚下的,好吃吧。”谭老爹的话语中充满自豪感。

      谭仕锋还能说什么呢?不能当面拔人家的菜,要自己去买菜?现在他面对的是饥肠辘辘的一大家子,吃不饱饭的人就是兽,再怎么说理都是听不进的,只能先管饱吧。

      谭仕锋大口大口吃着。那几个小孩今天下午吃饱了,现在吃得少。谭老娘骂道:“让你们拼命吃舅舅的,现在正饭吃不下,讨打。”私下却悄悄对谭仕锋道:“一个个瘦得跟猴似的,幸好你能买吃的,不然看着可怜。”

      谭仕锋只是应和点头,回忆自己:生于偏僻的乡里,爹娘多病,干活没力气,所以一直都是乡里最穷苦的那家子。前面生了三个女儿,就想要个儿子,好不容易生了个还算长得俊的儿子出来,一家人宝贝得如同生了个太子。他爹算粗懂几个字,便给取名“谭仕锋”,意为靠儿子能出仕当大官、行事麻利如利剑出鞘,以后谭家再也不被人欺负。为了血脉保险,再多生几个男孩,成功几率大点,谭老爹老娘又加紧生了四个孩子,结果头两个女孩活了,后面两个男孩一个活了没几天,一个养到四岁,自己跑到河里玩,淹死了。于是谭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几个姐妹省吃俭用供谭仕锋读书,知道师范免费,就让他读了。他自己是本地的学堂毕业,但不知凭了什么运气,竟然让他碰上在姑苏城里当中学教师的机遇,正好上头优待□□,每月领到工资的时候,就如饥饿的老鼠跌进米缸一般快活。于是一开始每月十个银元,算来教书近十年,又把他提上教高中,如今又涨了好几个银元。每月交八元房租,自己花五元吃穿用度,又每月存五元,剩下的银元全部寄回家里孝敬父母。

      现在父母姐姐们过来投靠,也是他应该报答养育之恩的时候,自己能省点也愿意省点,只是总不能青壮年都吃他的,他也要存钱娶媳妇。

      于是饭后,谭仕锋给父母商量,希望姐姐姐夫们去找点活干,大家一起互相帮助在这边安家,把日子经营好。

      谭老娘听到能跟着儿子在城里安家,很高兴,道:“好,好,是应该一家人在一起。你姐姐心灵手巧,姐夫力气大,在城里不愁找不到工作,明天我就给他们说去,等咱们那边第二批逃来前,让他们早点找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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