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人》纪时

13、2005年12月。上。

　　2005年12月。

　　天气渐渐转凉，随着11月尾声的结束，12月也接踵而至。台北像是任性的小姑娘总是不给人好脸色看。据西露说，今年的冬天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寒冷的一次。
　　虽然还没下雪，不过距离漫天飘雪的日子也不远了。出门时裸露的脖子里钻进凛冽的风，让人直打哆嗦。
　　罗姨从箱子中拿出了今年春天为为西露西妮织的围巾，很幸运地不花一分钱就戴上了暖暖的围巾，柔软的质地，细腻的针法。抵御了一切冷风的侵袭。
　　同样地，在我的记忆中也封印着一串美丽的数字，害怕它石沉大海。

　　2004年12月6日。
　　“如果五月天有一个梦想是成为中国的披头士的话，那么我们就成为大陆的五月天吧。”苏晓突然说了句颇有意味的话来。
　　“……大陆的五月天。”我低头沉思。
　　抬起头看见他们期待的目光，终于忍不住点头。他们的笑容在我的心中绽放，恍然之间五月天以他们独特的方式改变了叛逆的我，那年的冬天，我们突然有了一个梦想。成为大陆的五月天。

　　嘴里哈出的白烟在头顶上空盘旋，我们却以那段对话的温暖而将它融化。
　　我听到嘴里冒出来的音符在跳跃，谱成一首动听的歌曲。

　　这个秘密默默地埋藏在我的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将要临近12月6日，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我想要寄些礼物给他们，想要和他们一起分享喜悦的心情。
　　于是我抱着这样的心情开始写信。娟秀的字体出现在信纸上面，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味。心中长久以来埋藏着的话都滚滚而出。
　　附上第一张专辑：《疯狂世界》
　　放进邮筒里，好像将所有外衣都脱掉的那种感觉，一阵轻快。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们收到之后的表情，心中暗自高兴。

　　百无聊赖地看着综艺节目。西露静悄悄地坐在我身边。
　　“喂。”她很少这样称呼我，一般来说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和我闹翻，正在冷战中。另一种则是有喜事要和我分享。
　　我在心中嘀咕着，最近没和她发生口角。看来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我和你说哦。”她好像故意卖关子似的，每句话之间的间隙都很久。
　　“12月5日是个很重大的日子嗳。”她低着头玩弄自己的衣角，弄出褶皱来。很少看见她这样扭扭捏捏的样子，心里在打鼓。特别是当听到那个日期后，我更加觉得不太对劲。
　　“……我的二十一岁生日就在下个星期一了。”她快速地说完，抬起头眨眨眼看着我错愕的表情。
　　“你的生日啊！”我惊呼起来，“怎么不早点说，我可以提前准备礼物啊！”
　　“我不好意思嘛。亲口和你说这种事情总是会难为情的啦。”她撩起额前的刘海，仍然有碎发垂在眼前。
　　“我想和你说件事情，我想你知道了一定会很惊讶。”从来也没遇过这么凑巧的事情，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你的生日不会是6号吧？”
　　“虽然我的生日不是6号。”我深吸一口气，“不过我们的成团日期是12月6日哦。”
　　“真的啊！好巧哦。”西露习惯性地遮住半张开的嘴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我才没有这么无聊。”撇撇嘴，“是真的。”
　　“我想我们上辈子一定是超级有缘的人。”她抱着我跳动起来，触及膝盖的运动裙像是公主裙一样画出弧圈来。
　　“我也这么觉得嗳。”
　　“既然如此你一定要送我一个纪念意义的礼物。”
　　“没问题。”打个响指。

　　既然已经答应别人，就不能出尔反尔。
　　再过两天就是5号了，我心里很着急。实在想不出送给她怎样的礼物。
　　送贺卡的话太老套，送祝福又好像没有诚意，出去吃一顿又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去游乐园又没足够的钱。
　　我想得头皮都开始发痒，用力地抓上几下，突然稻草般的发型给了我灵感。

　　5号，6号。生日，成团日。
　　哈哈，既然如此凑巧，那么我就送给她一首原创歌曲作为生日礼物。
　　不过此时的我身边没有他们的帮助，还真有些不习惯。想当初总是和他们在一起，躲在闷热的练团室里，互相探讨互相切磋。
　　只是现在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空荡荡的气氛在蔓延。是谁的呼吸声在此时如此不真实，让我突然想要落泪。
　　不敢多想，匆匆赶到学校吉它社和平时比较铁的几个朋友商量许久才答应和我一起合作。
　　只有短短两天的时间，要写出一首歌谈何容易。我心烦意乱地扔掉手稿，垃圾桶已经满得溢出来。眼神突然瞟过躺在一旁的木吉他，脑袋突然涨起来。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了苏晓背后的那把熟悉韵律的吉他。
　　在上海时和大树学过几手吉它，我小心翼翼拿起它，手指拨动起弦来，声音很轻显得有些忧郁。激动时吉他声也会高亢起来，直到最后我的手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我也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易如反掌地弹完一首从不曾听过的歌曲。
　　旁边有人在鼓掌，用讶异的盯着我看。
　　“超美的曲子嗳，特别是副歌的时候，那感觉简直是棒极了。”有人在赞叹。
　　“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有几个弦我抓不准，还是需要你们专业人士才行啊。”
　　“你别说你没学过哦。”又有人在唏嘘。
　　“在上海时有朋友教过我几手。”
　　“很了不起嗳，没有专业学过能弹成这样。”
　　“对了对了，你这首歌叫作什么啊？”岔开话题。
　　“名字啊。”我仰着头思忖，“《各奔东西》吧。”

　　我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创作当中，有了曲调和大概的主题，这首歌已经差不多要完工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当我以最快速度将修改过无数遍的歌词抄在本子上时，手已经酸痛到抬不起来了。
　　却没有多少时间让我休息，匆匆忙忙地喝下一大杯水后，我立即拿起一旁的吉他又开始弹奏起来，周围几个吉它社的同学都乖乖坐正，准备欣赏完整的歌曲。由于门没有完全关上，外边也有些无所事事的人在窃听。
　　第一个音响起，连细细碎碎的小声音也都静止在那一刻。
　　我的嘴唇在翕动，看着前边同学奋力举着的歌词本，时而抬头，时而缓缓闭着双眸。

　　“如果相遇就必定会分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朋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能轻易就忘记，
　　人生总是悲欢离合散了又聚，像是没有终点的轨迹，
　　唱一首嘹亮的歌曲，来纪念我们的友谊，
　　一切的纷纷绕绕都只是过去，像是过往烟云慢慢消弭。
　　亲爱的朋友，你奔向东我奔向西，隔着遥远的距离，
　　你追逐你的梦想，而我为今后的生活打拼。
　　亲爱的朋友，你奔向东我奔向西，何时才能够相聚，
　　同学录中你的留言，是我最大的鼓励。
　　我们的友谊没有保质期，封存再久也不会过期，
　　从前经历的那些沧桑往事，像是一部影印机，
　　时时刻刻总在我脑海里放映，有欢笑有泪水有怀疑。
　　亲爱的朋友，你奔向东我奔向西，隔着遥远的距离，
　　你追逐你的梦想，而我为今后的生活打拼。
　　亲爱的朋友，你奔向东我奔向西，何时才能够相聚，
　　同学录中你的留言，是我最大的鼓励……”

　　最后一个音节结束的时候，四周突然爆发出如雷的掌声，连一些以貌取人的家伙都在用力地鼓掌。我有礼貌地道谢。
　　他们都用惊羡或者惊奇的表情看着我，刚才恳请替我伴奏的同学有些战战兢兢地碰碰我的手肘。
　　“你自己去都OK了嗳，根本不必来找我。”
　　“难道你不担心你的吉它？”我微笑着摇起手中的吉它，当然这是他暂时借给我的。
　　他一时语塞，没有接话。
　　“你真的超强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吉它社？”一旁看似是公关部的同学提议道。随即几个社员也都连声附和。
　　“不用了，加入的话还要去买吉他，我可没那么多钱。”吐吐舌头，婉转地拒绝。
　　“这不就可惜你了。”某位社员手指摸摸下巴有些刺手的淡青色胡须，“对了，你是不是自己有搞些地下乐团什么的，看起来很有实力耶。”
　　我笑而不语。向那位我寻求帮助的同学比了个OK手势就匆匆离开。

　　接下来几天就进行过秘密的排练。其间西露曾试探过我，可怎料我守口如瓶，几次她都无功而返。
　　我在心里对着她的背影默默地说，等着看到我的礼物而惊讶吧。

　　12月5日果然在我们的焦急等待下而到来。
　　那天西露邀请了几位她平时要好的闺房密友，几个人在客厅里面叽叽喳喳地聊得不亦乐乎。我却一个人在房间里苦练那首歌，害怕到时候会出糗。
　　直到罗姨的声音从楼梯口传到我耳朵里面，我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脚步轻轻地走下楼去。
　　几个女生看见我下来，都在那里嚷嚷起来，“余纯啊，听说你在吉它社出名了唷。”
　　“才没有，呵呵。”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尴尬到极点。
　　“你就别再隐瞒了，早就传开了。想不到你还是个吉他高手哦，人不可貌相就是这个意思了吧。”有些忍受不了她们异样的语气，我绕开她们坐在一边。
　　“认识这么久了，都没有听你说过嗳。”西露听到旁人这么说有些欣喜。
　　“别听他们瞎说啦，我只会一点点而已。”连忙在一边强行推托。心里咒骂一声该死，可不能让他们破坏了我的全盘计划。
　　门铃声在此时叮咚响个不停，罗姨从厨房里出门，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然后兴冲冲地去大门口开门。跑进来一个中规中矩的男生，肩膀上背着把木吉他。罗姨尾随其后。
　　“余纯。”他向我挤挤眼睛。我把他带到一边坐下。
　　“他是谁啊，我没记得有请男生唉。”西露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几番。
　　“噢，这是我朋友，今天来是有事帮忙的，嘿嘿。”我急忙解释。
　　“帮忙？帮什么忙？”她的好奇心在此刻被我完全勾引出来。
　　“嘿嘿，是个秘密。等等你就知道了。”说得含糊其辞。
　　“切，还弄得这么神秘。”她也不愿意再追问下去，又和她身边的同学交谈起来。我们两个也在一边舒口气。

　　罗叔拿回蛋糕的时候已经接近6点半了。罗姨一边责怪他怎么这么慢，一边将菜都端上来。
　　鸡鸭鱼肉，蔬菜水果，摆满了整整一桌。色香味俱全，我们几个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动起筷子来了。一顿饭在我们的说笑中渡过。
　　随着双层大蛋糕在茶几上的出现，我的心也悬起来，吞下口水。看着蛋糕的华丽外壳一层层被剥离，直到最后双层奶油出现在我们面前。
　　插上蜡烛，灯光全部暗下来，屋子里只有两根蜡烛在闪闪发亮。
　　西露在我们的催促下闭上眼睛认真许愿，随后一口气吹灭了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屋子里变得全黑下来。

　　“礼物呢……”西露故意将尾音拖长。用狡黠的眼神看着我们每个人。
　　几个女生纷纷送上精心包装的礼物，西露看看两手空空的我，“小纯纯，你的礼物呢？”
　　“你别着急嘛。我的礼物可不是物质上的，是精神上的哦。”存心卖了个关子，静静等待她的反应。果然她用猜测的眼神看着我。
　　我和男生坐在双人沙发上，向他使个眼色，他将早已调好弦的吉他摆放到最舒服的位置，然后冲着我点点头。
　　旋律开始响起，歌声也开始响起，我清晰地看见西露的表情变幻莫测，然后眼中充满着泪水，迟迟不肯落下。

　　……亲爱的朋友，你奔向东我奔向西，隔着遥远的距离，
　　你追逐你的梦想，而我为今后的生活打拼。
　　亲爱的朋友，你奔向东我奔向西，何时才能够相聚，
　　同学录中你的留言，是我最大的鼓励。

　　“谢谢，这真的是我这么多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歌声还没有结束，她却像不受控制似的扑上来，狠狠将我抱住。
　　“喂喂，你太激动了啦。”我拍拍她的后背。
　　“可是人家真的很感动嘛。”她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笑起来，双瞳像是亮晶晶的小星星。
　　“那你也应该感激他哦。”我指向一旁的笑得稚气的男生。
　　“刚才冒犯真是不好意思，谢谢。”紧紧握住他的手。
　　“呵呵，没关系啦。”
　　“这真的是个很特别的礼物嗳。”她又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你这么厉害，我打保票，你的梦想肯定会实现的。”
　　“那么，你的梦想呢。”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又不小心提到这个敏感的话题。
　　“努力学习啰，加油成为一名好医生。”她眼中的无奈与彷徨深刻的印在我的眼睛里，转过头我看见罗叔罗姨欣慰的眼神。
　　“可是你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第一次如此勇敢地正面回应这个问题。
　　“不会啊，会慢慢习惯的。”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哀求的意味，我明白她在恳请我别再提这个问题。
　　“我跟你说哦，有些事情是必须要面对的，躲也躲不掉。”慢慢把身体靠过去，在她耳边认真地喃喃。
　　她的瞳孔突然缩小，垂着头不愿意再说话。

　　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有一个荒谬的决定，虽然不愿意将她的生日搞砸，可是我想要让她早点解脱，所以我决定和罗叔罗姨摊牌。
　　“罗叔罗姨。”我唤他们的名字。
　　“怎么了？”
　　“想和你们谈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小纯。”听到这儿我想西露是明白我的用意了，抬起头用不知所措的目光凝视着我。
　　“有些事情必须要面对。”我拍拍她的肩膀。
　　“可是……”
　　“没有可是。”说得无比坚定。

　　“你们年轻时候有没有自己的梦想呢？”
　　“有啊，那个时候，我希望自己长大后可以找到自己的白马王子。”罗姨说到这突然脸红。
　　“你就那么庸俗。”罗叔用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她，然后开始畅谈自己的理想，“那个时候的我踌躇满志，一心想要当个医生，可是父母不允许，没办法我就只身一人离开台湾去了大陆，终于靠自己实力走出一片天地。想想当时的自己，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小纯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啊？”罗姨这才感到有些疑惑。
　　“既然你们都有过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不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呢。”说这话时，一旁的西露始终不敢抬头。
　　“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的。”罗叔果然聪明，一点就通，冷笑几声，“我想我们的家事，小纯你还是别管太多。”
　　“幼民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罗姨赶紧止住现场的火药味，“小纯你别理他，他就这个脾气。”
　　“可是叔叔，难道你体不了会到西露的心情吗，你真的愿意看到她一直去做一件她不喜欢的事情？”
　　“小纯你别说了。”西露拉住我的肩膀。
　　“我们是她的父母，我们说什么她就应该听我们的。”罗叔的口气渐渐僵硬，感觉快要火山爆发了。罗姨一直在旁边向我使眼色，我却丝毫不理会。
　　此时西露几个朋友感到情况不妙也借故离开了，男生也向我打个招呼匆匆告别。我预感到，一场战争不可避免。
　　“一个人应该有梦想的，如果她只会听从别人的安排，那和傀儡又有什么区别呢。叔叔，既然你年轻时候都那么执著地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为什么你不可以设身处地地去了解一下西露呢。”我愈发激动。
　　“一个人确实应该有梦想，不过你认为她的梦想可以做到吗？”罗叔此刻的心情却平静许多，开始抽烟，袅袅的烟雾飘浮在眼前。
　　“她希望成为小说家，又有何不可呢，只要去努力，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努力？谈何容易啊。”
　　“那么尝试呢。”我不肯放弃。
　　“爸，其实我也希望可以……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去获得成功。”西露终于克服自己的胆怯勇敢开口。
　　“西露……”罗姨有些心动。
　　“如果你可以有些成就的话，或许我能考虑考虑。”抽完一支烟，用力地在烟灰缸中抹两下，留下灰色的印记。
　　“真的吗，爸！”西露听到事情有转圜的余地非常高兴。
　　“不过只有三个星期的时间，在三个星期里面如果你不能让我刮目相看的话，就要听从我的安排成为一名医生。”他的目光终于变得柔和起来。
　　“没问题，我绝对要让你对我心服口服。”很久没有看见她露出如此纯真的笑容。
　　看着他们彼此的目光交汇，我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