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晴刀

8、第八章

　　家书既然写好，必然就要送出去，阿斗表示他可以提供一条龙服务，写信能打折送信也首次减半收费，但被裴容以想过两天再送为由推脱了。

　　阿斗只当她是另有门路，心里难免有些怨怒，认为她明摆着是不想将生意交给自己做。

　　裴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信，付了钱后见他明显有些不高兴，便提议今晚替他巡夜以示感激，阿斗自然乐得自在，欣然应允，直夸她仗义。

　　暮色四合，喧嚣了一日的沈府逐渐安静下来，裴容提了灯出门，开始准备守夜。

　　夜色渐浓，屋檐下花廊间挂着的灯笼明亮而摇曳，她见四下无人，溜到外院的东墙边上，将让白日里阿斗写的那封书信拿了出来。

　　阿斗的字放荡不羁，七歪八倒潦草非常，饶是那些都是她自己说过的话，读起来也颇为费力。

　　裴容不由得无声苦笑，若是阿斗做了状元，那批阅奏折的皇帝可就惨了。

　　她吹灭了灯笼，又用咒术熄灭了廊下悬挂的两只，四下登时一片漆黑。

　　随后，她侧头向墙角的深草丛中望去，只见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正警惕地瞪着自己，毕露的锋芒让人毛骨悚然。

　　但这次，她却不紧不慢地将目光移开。

　　有冷风过，只在刹那间，原本悄无声息的院子突然间草木乱动，似是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野兽，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裴容向一旁看去，顿时也惊了一跳。

　　书中物是手书之人意念所化，也许是阿斗怕狗，她刚刚借着阿斗写的信幻化出来的五十只大黄狗肥硕如猪，个个呲牙咧嘴獠牙毕露凶光灼灼好不吓人。

　　她迟疑了一瞬，一抬手，分散在角落里的数十只大黄狗整齐划一地绕过她跳到了墙角的深草丛旁，将原本在那里的那只玄猫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天她夜夜变成老鼠溜到柴房睡觉，已经没有足够的灵力再化身为物，只能借助外物的帮助出府，而猫和梯子便是她逃出沈府的工具。

　　眼见着她沿着梯子爬上了墙头，无法脱身的玄猫始料不及，气急败坏地狰狞大叫，但围攻它的狗群却一直沉默以对，只是将它堵得死死的。

　　裴容坐在墙头上，伸手将那梯子吃力地捞起来放到墙的另一面，来不及再看那玄猫一眼，轻手轻脚地便出了墙。

　　也许是阿斗以往用过的梯子已经长年失修，这梯子踩上去嘎吱作响，好像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裴容提心吊胆地跳到了地上，将已经有些歪歪扭扭的木梯子藏在了墙根的草丛里，心想下次要用梯子时一定要问清楚他家的梯子是否结实，以免会被摔得半死。

　　沈家的后院是一片茂盛的树林，也是沈家的地皮，透着阴森静寂。

　　裴容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竟有些头皮发麻，总觉得那林子深处似乎隐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好不容易才压住了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向大街上而去。

　　大街上人烟稀少，大多商铺都已经打烊收摊，她拐了几个弯，在隔着沈府几条街的地方停下，见左右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从袖袋中掏出了一只被红丝线挂着的铃铛来，轻轻摇了一摇。

　　那玲珑小巧的铃铛受了外力，顺着丝线晃动了几下，但奇怪的是，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裴容却似乎已经达到了目的，将那铃铛又小心收了起来。

　　她似乎在等人，目光望眼欲穿，大约过了一刻钟才松了口气。

　　大街的另一头，有一只大黄狗缓缓而来，似是在散步般，旁若无人又悠闲自在。

　　她忙迎了上去，笑着蹲下身子去摸它的头。

　　在旁人看来，这是一副家犬与主人相亲相爱的和谐画面，但走近细看时却不免让人咋舌。

　　纵然那主人是一脸的溺爱与谄笑，但那只大黄狗却嫌弃地躲开了她的手，甚至有些恼怒地瞪着她，似乎是在责怪对方打断了自己的美梦。

　　她有些愧疚地笑了笑：“大黄，我想去一个地方，你带我过去如何？”

　　它听了，一声不吭地转了身，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裴容有些着急，忍不住催促道：“我有急事，能不能快一些？”

　　见大黄狗瞪了她一眼，裴容不敢再催，只好跟在晃悠悠的它后面慢慢走着。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人一狗才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大户人家后院的墙外，高墙耸立肃穆威严，与沈家大院倒是有些相像。

　　见大黄走到墙根的一堆乱草旁停下，裴容会意，扒开了草丛，见一个足够她爬进去的洞口就近在眼前，由衷地对它道了声谢。

　　大黄也不理他，对着那道墙吹了口气，慢悠悠地走了。

　　她爬了进去，小心而谨慎。

　　偌大的后花园不见一个人影，大红的灯笼在廊下枝头四处摇动，晃得花草树木中鬼影憧憧。

　　她环视了四周，再次从袖中拿出那只铃铛，摇了一摇。

　　无声之中，一颗亮着暗黄色幽光的珠子凭空出现在她的眼前，如黄豆般大小，光泽幽暗。

　　那是大黄的引，会带她到达想去的地方而不被人察觉。

　　铃铛在她的手中被再次摇晃，引珠动了动，不慌不忙地挪到了她的手心中。

　　后花园一片安静，她隐身在了茫茫夜色里，随着引珠缓缓前行。

　　虽然手握引珠后不会被凡人的肉眼发现，但毕竟是私闯民宅，她难免有些紧张，又担心自己去的晚了，一心想快些赶路，但这引珠却与大黄的性子一般懒散，散步似地悠闲。

　　大户人家楼阁重重洞门道道，除了打手护院，有些甚至还贴着挂着驱鬼拦妖的符印法器，这户亦然。

　　道路复杂曲折，引珠带着她躲过了拦路的屏障，引着她往一处幽静的小院而去。

　　竹林深深，一座阁楼若隐若现，灯火缭绕下有若梦幻，似是隐在山林深处的世外所在。

　　引珠带着她直奔阁楼的二楼而去，但她却在一瞥眼间看到竹林深处有一点星火闪动，像是被点燃的油灯，但仔细一看，却瞧不见那林子里有屋子。

　　她心下好奇，正待细看，但引珠已经带着他穿过竹林之间的蜿蜒小道，往阁楼去了。

　　再回头，方才所见的那点星火已经消失无踪，竹林里唯留一片静寂，她只当自己看错了，只能收回了心思。

　　阁楼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红，几个小丫鬟正在大堂里斗牌，虽然发出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但却兴致高昂，很是尽兴，还有两个一左一右地守在楼梯口，眼睛巴巴地瞧着她们，甚是艳羡。

　　引珠带着她上了楼，停在了一间屋子门口。

　　里面透着亮光，似乎有水声传来，但门却关着。

　　引珠带着她穿墙而过，藏身在了床榻边的纱幔中。

　　屋内的布置很是雅致，一缕幽香的青烟从桌案上的青花海水纹提炉里袅袅升起，熏得满屋的暗香浮动，一个一袭白衫的妙龄女子正坐在案边看书，眨眼时，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扑闪。

　　她正是裴容白日里刚见过的大周第一才女清秋居士、沈家二公子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袁府的千金小姐袁含玲。

　　这位名门千金似乎很喜欢白色与幔帐，偌大的屋子里到处都有白色的轻纱从梁柱上垂落，一摇一曳像是少女曼舞般轻盈而多姿，将一间凡间的屋子点缀得有如仙境般奇幻。

　　虽然那里的纱幔最厚重，再加上烛光昏暗，并不易被察觉，故而，大黄有意要让她躲在那里，而它则要回去，但她仍示意它再忍耐片刻，好让她拿着隐身用。

　　但引珠的性子既然随它的主子，便不会任由他摆布，继续挣着要走。

　　裴容无奈，只好由着它。

　　松开手，掌心中的引珠登时跃到了半空，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她不免有些伤心，来时那么悠闲，走的时候倒快。

　　敲门声响，门开又关，带来一阵清风，吹得烛光摇曳，将她妙曼的身影拉得很长。

　　进来的小丫鬟端着盥洗盆，动作娴熟地为她梳洗。

　　裴容瞧她有些眼熟，认出她好像就是与袁含玲一同去沈家的丫鬟。

　　“小姐，胡曦那个贱婢好生可恶，简直不知廉耻，竟然以主子自居，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沈二公子也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留她那样水性杨花的贱人在身边侍候……”

　　良久，才听另外一个声音传来，语气平和许多：“不过是个奴婢，就算对沈暮有救命之恩，也被收了房，那也是上不了台面，能风光到几时。”

　　“小姐大度宽容，自然不会和一个贱婢计较，只是奴婢实在看不过去，都忍了一天了。”

　　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轻笑道：“你动什么气，青苗院的大丫鬟早晚是你，若是有人得罪了你，以后再报仇也不迟。”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都是奴婢失言，小姐与沈二公子郎才女貌，以后定会恩爱非常白头偕老。”

　　“好了好了，快给我卸了妆，我还要看会儿书呢。”

　　……

　　门又被关上，转眼间，屋内又只剩下了她与袁含玲两人。

　　那厢，袁含玲已经将手中的书扔开，一脸的畅快释然。

　　她脱去了外衣，盈盈地坐在梳妆台前，捧着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出了神。

　　少顷，她抬起手，将挽发的簪子取下。

　　如墨的青丝一泄而落，铺散开来有如丝缎般顺滑，她拿起白玉梳子轻轻地梳着头发，看着铜镜中不施粉黛也美丽非常的容颜幽幽地叹了口气，好像有满腹的委屈。

　　不知何时，已经被紧闭的窗子突然悄无声息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