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晴刀

52、第五十二章

　　媒婆虽嘴上催促着，可花轿绕着整个京城足足转够了三圈才往徐家而去，彼时都已经过了晌午了。

　　徐家的红漆大门前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听得在花轿里已经做得腿麻的裴容不由精神一振心下一紧。

　　花轿一路摇摇晃晃，她曾有种永远也到不了徐家的错觉。

　　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次主动替程婉心出嫁，除了要报恩之外，她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念。

　　沈寒似乎瞒着自己太多事情，她只能自己去寻找真相。

　　随着鼓乐声越来越大，花轿终于在几个时辰的颠簸之后落了地。

　　在众人的起哄中，有人挑起了花轿的门帘。

　　有光从缝隙透了过来，直到从一束洒成了一片。

　　她看见了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的喜帕之下，下意识地将嫁衣的袖子掩住了自己的手，轻颤着伸了过去。

　　那只大手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引下了花轿。

　　媒婆喜笑颜开地将牵红的两端分别递给了两人，唱喏一连串的吉祥话，又惹来了一阵热闹。

　　终于要进门了，她只觉得双腿已然不是自己的，而是随意被人牵制的木偶一般毫无知觉地向前，唯一所盼便是莫要因突然摔一跤而前功尽弃。

　　媒婆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向前，不久后便停下了脚步。

　　四周原有些安静，在那时突然热闹冲天，锣鼓声震耳欲聋，她本以为到了要拜堂的大堂，却不料只是一顿后媒婆突然拿走了她手中的牵红，随后又扶住了她的胳膊往一旁而去。

　　喧闹声渐渐弱了，她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并未嫁过人，可好歹也是在人间混过这么年了，她下意识地觉得这徐家的热闹不仅太过隆重，而且又颇为突然。

　　似乎那些热闹并非一直便有的，而是在特定的时候才会出现。

　　而且，她不知道媒婆要带自己去何处，毕竟此时她虽然能听得到后面有脚步声跟着，可却愈发冷清起来，没有人说话，更无人起哄议论。

　　突然，她隐隐听到了什么动静。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这一声唱喏气贯长虹洪亮有力，她听得真真切切。

　　原来成亲礼已然开始了吗？

　　她不由愈发紧张，可一瞬之后又蓦地一怔，猛地停下了脚步。

　　新郎新娘开始拜堂了？但她便是新娘啊。

　　难道是自己替嫁的事被戳穿了？可这一路并不见端倪啊。

　　她既担忧又惊诧，也不敢轻易开口询问媒婆，担心自己的声音会被识破，只得手足无措地停在原地，只盼着能有人主动向自己解释。

　　果然，身后有人立刻有人上前，似是早已有所准备，低声道：“程小姐莫要担忧，还请先入洞房，诸事稍后会有人向你解释。”

　　入洞房？

　　她从未听说过还有新郎一人拜堂而新娘一人入洞房的道理，但从那人的语气听来，他们并未发现她是替嫁。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或者，很可能是徐家也不打算娶程婉心为妻，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要设局捉邪而已。

　　这么说来，自己能替程婉心出嫁并不算是一件错事，至少没有让程小姐承受这般羞辱。

　　她自是不能发一言，便只是轻轻一颔首，示意媒婆继续向前。

　　绕过几道长廊小路，过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这个小院颇为清净，几乎听不到从前院传来的任何声响，媒婆扶她进屋坐在床边便退了出去，应该也是早已知情，而一直跟着她们而来的那人却留了下来，等媒婆离开后才对她恭敬道：“今日之事还请程小姐见谅，只是徐侍郎他突然身子不适不宜成亲，故而才唐突如此，今晚之后徐家定会给小姐一个交代，不会委屈了小姐。”

　　不委屈？若是她当真是今日出嫁的新娘子，此时受的只怕是这世上最大的委屈了。

　　只迎进门却不拜堂，入了洞房才被告知新郎身子不适不宜成亲，莫说凡人，放眼六界也不该有这等荒唐事。

　　更何况，若是新郎官儿当真出了事，那迎她进门的又是谁？又是何人在前厅拜堂的？

　　她心中虽有万般疑惑，却也只能暗自揣度。

　　那人言罢后便沉默了许久，似是在等着她的回应，可她此时还是男子声音，而且也不确定此人是否认得程婉心，为保万全并不敢开口说话，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怕是没有料到她竟如此容易糊弄，那人颇有些惊讶地试探着问道：“程小姐可还有何疑惑？”

　　她迟疑了瞬间，摇了摇头。

　　“那……”虽然看不见，可她却能听得出那人的惊疑不定，“在下便先行告辞了，还请程小姐先行歇息。”

　　可她虽颔首，但半晌都未曾听到那人离开的动静。

　　正待她心下不安时，透过喜帕的缝隙，她突然看见自己的跟前出现了一双靴子，是个男子的。

　　她心下一震，连呼吸都顿了顿。

　　原来那人不仅并未离开，而且还朝她走得更近了些。

　　他定然起了疑心，毕竟哪有新娘子在被如此相待后还能如她这般不惊不乍的。

　　她攥紧了拳头，心下一横，毕竟被戳穿是早晚的事，大不了立刻承认便是。

　　但让她意外的是，片刻之后，那一双脚竟又向后退了退，随即一阵轻微窸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有门被关上的声响。

　　她不由松了一口气，那人终究还是走了。

　　大概是因着他虽惊疑，却做不得主，故而找人去了。

　　可她在房间里坐了近两个时辰，外面虽偶尔有人群的脚步声经过，但都不曾有人进来，而她也不敢轻易掀开喜帕，只能熬着。

　　如今她最庆幸的是今日清晨起床后她便没有喝过水，还能忍着不去茅厕。

　　她突然想，做个新娘子原来这般辛苦，不仅在花轿中被颠簸那么长时间，而且从晨时到暮晚不能吃喝连茅厕也不方便去，实在太累了。

　　好在她一向都有足够的耐心，否则这一番折腾一定熬不过。

　　胡思乱想着，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趁着暮色，她伸伸腰腿舒展了筋骨，既不知自己要等多久，更不知自己要等什么。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一言不发地点燃了蜡烛，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内明亮了几分，没过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了人群熙攘的声音。

　　“闹洞房咯！”

　　“咱们莫要太折腾，咱们徐侍郎可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呢！”

　　“听说徐夫人出身书香世家，是个妥妥的大才女，不如行个酒令如何？”

　　“酸里酸气，无聊之至！”

　　“哎哟，新郎官儿你可小心着点，这走路都摇摇晃晃地眼看要摔着，一会儿在洞房可如何是好？”

　　“哎，摔胳膊断腿儿又有何妨，别伤着要害便是，你们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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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听着便酒气熏天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听起来是那些爱闹的宾客送了新郎官儿来洞房了。

　　她心下一紧，眉头深皱。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徐侍郎身子不适不宜成亲，明今晚之后徐家才会给自己交代吗，怎么他还要入洞房？

　　而且，听着那些人的动静，外面一直都很热闹，成亲礼怕是一直都办着。

　　那些熙攘声越来越近，终于在门口停了下来。

　　“都回去吧，谁敢胡闹，本公子可是第一个不答应！”

　　有人发声赶人，让她奇怪的是，那人的声音虽含着醉意，可听起来却有几分耳熟，只是一时间她想不起来了。

　　外面的宾客虽又闹了一通，但那些吵嚷的声音终是渐渐散了，不过多久，她听到了有人推门而入的声响。

　　她心下一揪，忍不住双手紧握。

　　她紧张得很，史无前例。

　　这徐家究竟是何意？还是说一切是大司门的安排？

　　那进来的人究竟是徐家的那个新郎官儿，还是大司门的衙差？

　　原本一团乱麻的脑子此时更是麻木了一般，什么都想着，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直到眼前又出现了一双男子的靴子时，许是物极必反，她忐忑不安了整整一日，却在此时突然想开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既来了，便早就预想到了后果，如今她既不惧怕徐家或大司门的人，更不是真的成亲，又有何惧。

　　此时，要等的便是被掀开盖头被质问而已。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她突然想到，或许自己也可以掀起盖头，先发制人应该更占上风吧。

　　如此想着，她瞬间便下定了决心，抬起手要去扯下遮挡自己面目的那块喜帕。

　　但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竟晚了一步。

　　在她的手恰好触碰到喜帕一角的那一刻，她的眼前猛然一晃，喜帕已然忽地滑落。

　　随着喜帕悠悠然然地落地，满室的喜庆红光中，她看见了一个男子与自己近在咫尺，他虽与自己一般身着喜服，一眼看去长身而立器宇轩昂，可这满屋子的欢悦色彩却仍掩不住他眉眼间的清冷与疏离。

　　烛光明灭中，眼前人的眉眼五官竟这般熟悉。

　　是沈寒。

　　掀开自己红盖头的男子竟然是沈寒，而且还是穿着喜服的沈寒。

　　这一天内她不知盘算过多少有关今晚的故事，却独独不曾料到今日的新郎官儿竟是沈寒。

　　他不该隐在暗处准备瓮中捉鳖的吗？怎会又成了新郎？

　　难道一直都是他？那双探进花轿的双手也是他的吗？

　　她只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似是连耳根都开始有些发烫。

　　沈寒与她四目相对，眸子里的冷漠质疑很快便化作了讶异震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面容，眸光深邃而复杂，似是掩着什么无法言语的情绪。

　　四周安静地仿佛能听得见红烛燃烧的声息，一个站着低眉凝视，一个坐着抬头仰望，他什么都没问，她也什么都不说。

　　“怎么回事啊？”有人匆忙过来，是一直默然站在门口观望的许飞亭，他瞧着情形不对，忍不住走近了几步，看了一眼她后微皱了眉头，“这新娘子为何瞧着有几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