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晴刀

35、第三十五章

　　从茶楼出来后，沈寒带着她径自去找了那书生。

　　林佰果然如他自己所言，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将画完工了。

　　那副画笔墨厚实灵动，处处透着细腻生动，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作。

　　沈寒很满意，不由赞道：“阁下好功夫，在此摆摊似乎太过屈才了，可曾想过另谋高就？”

　　林佰对他的称赞并不以为意，只淡然道：“人各有志，这里极好。”

　　他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再多言，道了声“多谢”，便准备将画拿走。

　　林佰却细心道：“笔墨未干，公子这般展开拿着只怕不方便。”

　　“无妨，”沈寒不在意地道，“阁下画工如此出神入化，这样的好画也不该我一人独享。”

　　说着，他便利落转身，一只手拎着鸟笼，另一只撑着伞的手还拿着画轴。

　　在大晴天撑着伞的他本就惹人注目，而此时又多了一副几乎与他同高的画幅，自然更让人注意，每走一步便引来他人的议论纷纷。

　　但似乎并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沈寒只管在大街上缓步而行，轻声道：“交给你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林佰的这幅画栩栩如生，不仅一看便是这条街，而且还是胡家去纳征时所经过这里时的热闹情景，倘若犯下这几桩命案的邪人又瞧见了，定然会有不同寻常的反应。

　　他有意让所有人都看见这幅画，走得极慢又刻意，故而所过之处，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如他期待那般投过来，让一直只习惯隐在暗处的她如芒在背，很是不习惯。

　　但好在如今的她只是一只鸟儿，大可不必在乎他人的眼光。

　　更何况，堂堂大司门门主都能如此不顾颜面，她又有何惧。

　　走过那道街大约用了小半个时辰，但可惜的是，他们几乎一无所获。

　　没有人在看到那副画时显露一丝一毫的癫狂，最多只是惊奇或疑惑而已，若一定要挑出一个反应异常的人来，那便是在街角卖菜的老婆婆了。

　　她很害怕，一看见画便躲开了目光，而且无论旁人议论得再热闹，都未曾再看一眼。

　　“在胡家经过此地时，因着那位卖菜老人挡住了路，胡家的下人曾踢过她一脚，而且还害得她伤得不轻。”拐过街口的时候，沈寒腾出了手，将画卷收了起来，问她道，“除了她之外，可还有旁人言行怪异？”

　　他也在留意四周，而且得出的结论与她一般无二。

　　虽然不想让他失望，但她也只能摇了摇鸟头。

　　沈寒并不觉失落，道：“无妨，这件案子原本就不简单。”

　　说着，他望向不远处，眸子似是一紧，语气也肃了肃：“更何况，今日这一趟并非一无所获。”

　　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方才他们去过的茶楼。

　　在去往茶楼的路上，他简单解释道：“茶楼的后院有腐尸的气息，那个掌柜并不简单。”

　　她一怔，这才明白他方才在茶楼所说的“不甚太平”是何意，原来那后院里藏着死尸。

　　沈寒四下张望了片刻，却并未立刻进去，而是走到了一个附近的巷子口处。

　　那巷子很深，两旁都是高墙大院，极少有人来往经过，此时正有一个乞丐窝在巷子口等人施舍。

　　他在乞丐的面前蹲了下来，将一锭碎银放了进去，开门见山地道：“把这家茶楼的掌柜的骗出去，半个时辰足矣。”

　　乞丐登时将银子揣进了兜里，利落地站了起来：“贵人放心。”

　　说着，他便往茶楼跑去，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

　　沈寒似是极为信他，一闪身，带着她藏进了巷子里。

　　那乞丐果然有本事，不过多久，茶楼掌柜的果然跟着他出了门，两人急匆匆地往东边去了。

　　等他们的身影走远了，沈寒才走了出来，往茶楼而去。

　　此时茶楼里的客人比方才多了些，虽然不见之前带他们上楼的那个小二，但里面还有伙计还认得他，更记得他是个连去趟茅厕都是掌柜的亲自带路的客人，故而对他也格外客气。

　　“我先去趟茅厕，”沈寒也顾不得与他们虚与委蛇，问道，“不知是否方便？”

　　“自是方便，那小的……”

　　还不等小二提出要前面带路，他便客气道：“我已经去过一次，便不麻烦小兄弟带路了，还请再备些茶点，我待会儿便回来。”

　　说着，他又掏出一锭银子来递了过去。

　　有了银子好办事，听他语气温和，那小二便也顺势道：“如此，那小的就先去准备，客官还请自便，这鸟笼……”

　　小二小心地想要替他拎着鸟笼，但没想到手还没碰到笼子，便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连忙讪讪一笑：“小的这就去了……”

　　等他顾自去了后院，远远地便听到柴房传来劈柴的声音，还夹杂着有人低声抱怨的说话声：“掌柜的也着实过分了些，不过是摔破一个茶碗而已，再说那也因着客人没接稳，本与我无干，赔钱也就罢了，还要扣三天的工钱，这如何说得过去……”

　　“你是新来的，不知咱们这里的规矩，你该庆幸自己今日只是摔破了一只茶碗，否则可能连这份工都能丢了呢，听说过小张吗？就是因着他弄丢了一枚铜板，掌柜的便怀疑他是私吞了，打骂了一顿后便将他给开了，所以你才有顶替他的机会。”

　　“我之前便听说咱们掌柜的视钱财如性命，却不想他竟小气至此，若是再这样下去，谁能干得长久？”

　　“原本就没有谁能干长久的，之前在咱们这里时间最久的陈大哥是个最老实又谨慎的，也不过只做了一年多，听说他也是因着不小心少收了一个客人三文钱，掌柜的便勃然大怒，不仅将他扫地出门，而且连那个月的工钱也没给人家呢，后来他怎么都不放心，便自个儿做了账房，这样还是不放心，不是担心这个就是害怕那个，总之是动他的命可以，贪图他的银子便不行，这左邻右舍的谁不知道他是个铁公鸡！”

　　“咳，早知如此，还不如换一家做工，也少受些嫌弃。”

　　“哪一家还不是一样，有钱人家哪里会在乎咱们这些人的生死，想开些便是了，不然一家老小的吃喝从哪里来？今儿也就是掌柜的不在，我才敢和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心里清楚便是，咱们只管老老实实干活，若当真哪一日被赶出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再另寻出路便是，难不成这年头还能饿死人不成。”

　　“方才阿成告假的时候，掌柜的都恨不得扣他这一个月的工钱，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只不过请半天的假，却要克扣三天的工钱，也就是他好脾性，若换做是我，干脆就摔门不干了！”

　　“阿成老娘病了，重着呢，听他说都这两天不一定能熬得过去，唉，咱们穷人生不得病，那药贵着呢，他家已经砸锅卖铁了，今日他又去了一趟当铺，以后可是连当铺都去不起了。对了，他前几天就找掌柜的借钱了，结果白白挨了一顿骂，你瞧瞧，他家都这般凄惨了，掌柜的也没可怜他半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

　　两人絮絮叨叨了半晌，说来说去也只是议论掌柜的如何小气抠门如何不通情理，直到外面有人催他们将砍好的柴火抱到厨房，后院才清净了些。

　　那时，沈寒带着她已经在柴房后墙与院子间的夹缝中藏了一阵子。

　　“这里的确有腐尸气息，但一时之间我也无法找到来源，最好的法子是先找个地方凝神静气。”等茶楼的那两个伙计离开后，他便带着她闪进了柴房，解释道，“两刻钟应足矣。”

　　这间柴房极乱，正好方便藏身，只是稍一收拾，他便带着她躲到了一堆草垛的后面，那里恰好又是墙角，若不仔细看，应该无人能发现里面藏了人。

　　他盘膝坐在干草上，将鸟笼子放在了一旁，正襟危坐之后对她道：“我用运功了，在这两刻钟内我不可分心，否则会前功尽弃，还请稍候。”

　　见她轻轻点了点头，他才缓缓合上了双眼。

　　周围有潮湿腐朽的气味传来，她觉得有些刺鼻，不由对他愈加佩服起来。

　　沈家虽世代是商户，地位远不如官家，但却也是衣食无忧的大户人家，而他虽然自小不在沈家长大，可也定然是衣食无忧地长大，并未吃过什么苦头，故而才会那般害怕老鼠，但如今，他不仅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举止怪异，全然不顾自己的颜面，还能屈身在这藏污纳垢的柴房之中，当真是为了破案能伸更能屈。

　　但在她估摸着快两刻钟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你们都没有瞧见那位遛鸟的客官吗？他说他要来茅房的。”

　　“没有啊，我们刚才在柴房砍柴，没有见过什么人过来呀，此时茅房也没人啊。”

　　“他是不是借了茅厕之后便走了？”

　　“怎会，他还要了些茶点，说是一会儿便上楼去的，可这东西都预备好了，这么久都没见他过来啊，再说，我方才也问了，他们都说没见那位客官离开。”

　　“难不成是翻墙走了？呀，这茶点上了，银子呢？”

　　“银子早就给了，只多不少，再说，哪有客官大门不走去翻墙的？”

　　“可是吓了我一身冷汗，钱给了就成，要不然掌柜的回来了咱们可如今交代。算了，既然人不在，怕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先走了，许是再过会儿就回来了，东西先放着就成，左右咱们没过错，走吧走吧，都别聚在这儿了，若是被掌柜的碰上可就麻烦了。”

　　“不行不行，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那位客官瞧着就有些奇怪，已经走了却又回来，如今又行踪不明，若是掌柜的问起来也是我的过错，我还是得再找找……对了，柴房的门你们锁了吗？”

　　“人家是客人，怎会躲到柴房里，你这人真是……”

　　但那人显然并未听劝，因为很快她便听见有脚步声在朝柴房逼近。

　　她不由心下一紧，正在这时，余光之下，她似乎瞧见一团小小的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掠来，更是蓦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