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晴刀

25、第二十五章

　　等两人用过了晚膳，天色已经暗了，许飞亭提议道：“要不我再派人给这里再添一张床？”

　　沈寒也正有此意：“你屋子里的那张就不错。”

　　许飞亭有些不乐意：“我那张白玉床可是能驱邪避寒的宝物，是我下山时师父舍不得我，在鬼药谷千挑万选后才特意送我的……”

　　“明明是你死乞白赖求来的吧。”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许飞亭的话，“那时你便极有远见，如今的确是大有用处了。”

　　受了他的夸赞，许飞亭也心领神会，瞅了一眼床榻上的裴容，很快便想通了：“这也倒是，如今这小兄弟就如同那夜来之香，专勾些苍蝇蚊虫，但你若是沾了那些东西，折寿都是轻的，算了，你若死了对我也没甚好处，一张床榻而已，给你用便是，不过，那床是真硬，得多铺些被褥才舒服些。”

　　因着担心他的安危，许飞亭原本想留下来，但还是被他给毫无余地地轰走了：“你留下只会碍事，莫要拖累我。”

　　许飞亭也有自知之明，只好妥协道：“那我回你家睡去了，你放心，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家那几个小丫头我定会照顾的。”

　　他走后不久，便有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将他屋子里的床榻给送了过来，那床其实很小，只够一人睡。

　　沈寒吩咐他们将其挨墙放下，又叮嘱管家入夜后不可让任何人在院中走动，但并未说明缘由。

　　管家虽然上了些年纪，却是个心明眼亮的，经过昨夜的动静他也多少猜到了什么，再加上自家公子也有过吩咐，便利落地应了下来，出去安排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外面开始陷入一片沉寂，随着夜色渐深，她越来越觉得心口发闷，似乎天都要压下来一般。

　　虽然看不见，但她也知道藏在外面的魑魅魍魉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来了。

　　沈寒走到床榻前面，突然弯腰，朝她伸出了双手。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她横腰抱起，并转了身。

　　她虽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但心里却是通透的，一听到他的心跳声，脸颊蓦地红了。

　　生死关头，她几乎忘了与他曾同浴的那件尴尬往事，但此时他那厚实的胸膛就近在咫尺，她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不久前刚刚发生的往事，以及那双将她从水中救起的那双有力又温暖的手。

　　还来不及怀疑他要将自己抱向何处，他就已然停下了脚步，将她放在了那张刚被搬进来的白玉床上。

　　身下的被褥既软和又温暖，不知是否是白玉床的缘故，似有一股暖流从外而内地淌进了她的心里，让她觉得四周似乎没有方才那般压抑了。

　　她与许飞亭一样，原以为他讨要这白玉床是为了给他自己用。

　　伸手为她盖上了锦被后，一言不发的沈寒原本正要站直转身，却在目光扫到她面容的一刹那猛地顿了一顿。

　　他看着她，眸底流露着几分不可思议，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颇为意外的事情。

　　她留意到了他的异常，下意识地也抬眸看他。

　　发现他的双眼正盯着自己，她连忙有些无措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也许因着与她那一瞬间的对视，沈寒突然回了神，起身离开，又重新坐回了桌子旁的椅子上。

　　听他的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她才敢用余光看了看他，只见他看似正悠然地浅酌茶水。

　　门不知何时已经又被他打开了，外面的风似乎越来越大了，吹得桌子上的烛火一明一灭。

　　虽然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侧脸，但她知道，他已经准备好迎战了。

　　在四周的剑拔弩张中，她心里的弦猛地绷紧了。

　　忽地，屋子里所有的烛火在刹那间突然灭了，外面的阵阵阴风呼啸而来，却又在门口戛然停下。

　　沈寒缓缓放下了茶盏，再抬眼时，眸子里尽是凌厉的杀意。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在他放下茶盏的瞬间，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大司门一向与暗藏在凡间的妖魔鬼怪打交道，他们的手段向来残忍狠绝，而他们的门主更是晋安城的“小阎罗”，哪怕是凡人也闻之变色，听说他从不会要人性命，但与他交过手的却每每生不如死。

　　她对他的那些过往早有所耳闻，但以前并不留心，而今一旦亲眼目睹，却是惊心动魄。

　　可传闻毕竟只是传闻，不可尽信，因为今夜，他分毫不隐藏自己的杀气，几乎让那些魑魅魍魉皆有去无回。

　　但她很快便明白了他为何要那么做。

　　外面的那些非人有邪祟有魔气，他们此时已然毫无理性，如痴如狂逢魔般只想靠近她身上的古赤气息，全然不知他们此举只会如扑火的飞蛾般只会让他们粉身碎骨，倘若沈寒手下留情，那得到并不是他们大难之后的庆幸与逃离，而是他们依然猖獗疯狂的反击，故而他不得不招招夺命。

　　太可怕了。

　　她并非古赤，只是与他共处一室几个时辰便让那些邪魔如此奋不顾身地争先献身，那若是真的古赤重生于世，这个世间岂非要翻天覆地。

　　过了子夜之后，外面仍是邪气奔涌，而沈寒显然渐渐地体力不支，有妖邪几次都从他的剑下逃脱而向她奔来，但也许是因着白玉床的缘故，在他们得逞前，他还是及时将她救下了。

　　这场恶战持续了整整几个时辰，直到东边的天色开始泛白，外面的邪气才渐渐不甘心地散去。

　　而那时，沈寒已然精疲力竭，甚至连拿剑的力气似乎都快耗光了。

　　将最后一股妖邪之气刺得灰飞烟灭后，他终于将手中的长剑撑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朦胧灰白的晨光里，似深夜星辰，如荒漠绿洲，既耀眼，又安人心。

　　她看着他有气无力地将长剑放下，看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床榻旁，看着他强撑着身子躺下。

　　“没事了，睡吧。”

　　只留下这淡然又疲惫的一句话，他很快便入睡了。

　　“没事了。”

　　这三个字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在她的耳畔，所有的恐惧很快便烟消云散。

　　她终于明白昨日为何他会睡得那般沉了，因为这已经是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守的第二夜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渐渐地在她心底弥漫开来，久久挥之不去。

　　因着担忧与畏惧而藏起的睡意趁机悄然爬上了她的眼角，趁着她胡思乱想时盖住了她的眼睛。

　　院子里，屋子内，皆是一片静谧，唯有两人一高一低的呼吸声均匀地起伏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许飞亭，那时他的脸凑到了她的跟前，面容上尽是探究：“你做梦了？”

　　她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美梦还是噩梦？”许飞亭挑着眉问她，“你做梦便做梦，不停地叫公子是何意？还有，谁是公子？”

　　她更是一怔。

　　自己做梦了？还叫了沈寒吗？

　　不对，哪怕是叫了“公子”，也不一定是他。

　　可是，不是他又会是谁？

　　“我只是问你两句话，怎么还脸红了？”许飞亭甚是不满地追问道，“这么说来，你做的是美梦了？”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装聋作哑，反正她原本就还不能说话。

　　但许飞亭却不肯放过她：“别装，做梦的时候你叫那么多个公子，难道此时便突然又不能说话了？”

　　她这才意识到，倘若她能说梦话，那便说明她的身子已然好多了，至少的确能开口说话了。

　　“行了，”一个略有不耐的声音疲惫道，“我还饿着呢。”

　　是沈寒的声音，但却是从床榻上传来的。

　　“吃饭要紧还是人要紧？”许飞亭蓦地转过了身，有些气恼地盯着他问，“这小子做梦都叫你，还不是对你图谋不轨！”

　　本该觉得为自己辩解两句的她听到“图谋不轨”四个字，心里一虚，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更不知道为何会在梦到沈寒还在说梦话时叫出了他的名字，但她心里清楚，若许飞亭说的是真的，那的确很奇怪。

　　“他梦到的人又不一定是我。”沈寒的声音平静透着几分无奈，“更何况，即便真的是我又如何，他是我沈家的下人，昨夜又是我护着他，他担心我的安危也在情理之中。”

　　许飞亭却丝毫不接受他的这种说法：“情理之中？一个男人在梦里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怎会在情理之中？！你我同生共死这么多年，我何时梦到过你，更遑论在梦里还将你给喊出来！”

　　“是吗？”沈寒淡淡地道，“我倒是梦到过你，至于有没有叫你的名字出来便不得而知了。”

　　许飞亭一愣，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行了，我累得很，莫要再胡闹了。”沈寒乘胜追击道，“你也还没吃过吧，我的确饿了。”

　　“你什么时候梦到我的？”反应过来的许飞亭却两三步快跑到了他的跟前，兴致昂扬地问，“是不是我英明神勇地捉到狼妖的那次？”

　　沈寒默然瞧了他一眼，才道：“是你差点死在牡丹花妖裙下的那次。”

　　许飞亭脸色一变，顿时对他的梦失去了兴致，站起了身来：“你且等着啊。”

　　但在走到门口时，他还是又停下了脚步，愤然瞪着她警告道：“小兄弟，我家门主可正常得很，你莫要打他的主意，否则……”

　　他边说着，边抬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划刀的姿势。

　　其实，他语气虽透着明显的狠意，但她听着却不觉畏惧，反倒有些好笑。

　　不过一场梦，他倒是认真，只是以她如今的模样，能如何打大司门门主的主意。

　　等许飞亭离开后，沈寒起身，缓缓地在桌子前坐定。

　　她有些局促地将目光投向房梁，不知他是否也听到了自己的梦话。

　　“若白日里能多多照些阳光，你身上的邪气也能散得更快些。”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比昨日更倦了些，“只是，如今你还能化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