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醉打金枝》年年有余鱼

44、第 44 章

　　我叫遂心，姓冯，自幼跟着曾祖母长大，我爹是皇商冯衡，整日里在外面忙生意，一年到头我也见不到他几回。

　　至于母亲，直到那一年春天，我才见到她。

　　那天我正在同丫鬟姐姐玩折纸，依稀记得好像折的是小鸟，栩栩如生，我很喜欢，于是便央着丫鬟姐姐再折一只蝴蝶给我，就在这时，她从院外跑了进来，一把抱住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她是我的娘亲。

　　我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强装镇定，去抬头看她。

　　她长得很好，比经常来府里的陈小姐还要好，就像是百花齐放时的月季，艳丽娇态，身上还带着似有似无的淡淡幽香，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但是很好闻。

　　我被她抱在怀里，心想原来这就是娘亲的味道。

　　她一直紧紧地抱着我，好像一撒手，我就跑了一样，她听说我想要一直纸折的蝴蝶，忙不迭地说她也会。

　　我说那你给我折一个，她手足无措，想必是折不出来，看着她窘迫地站在原地的样子，我好想说一句只要是你折的，不论是什么我都会要的。

　　但是她说下次给我。

　　没有具体时间的下次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生长在京城，承欢于曾祖母膝下，府中人人称我大小姐，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他人窝在母亲怀中撒娇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想起我的娘亲，会在脑中勾勒她的样子。

　　如今她来了，噙着泪说想急了我，我在心里暗暗说道，等你把纸蝴蝶给我的时候我一定扑到你的怀里叫你娘亲。

　　我玩耍的时间很少，曾祖母请了人教我许多东西，因此她还没有和我说几句话，我便要练字了。

　　我站在书桌前，用余光去看她移动的背影，脸上没有表情，心底却在期待她的再一次到来。

　　可是后来爹爹倒是来了几次，她却一次没来。

　　那纸折的蝴蝶自然也一直没有给我。

　　我等了许多天，没等到，心里很不高兴，认为是她玩弄我的信任，因此越发的亲近陈小姐。

　　陈小姐是陈将军的小女儿，只因为当初踏青时见了我爹爹一面，便被我爹爹勾了魂，谁提亲也不答应，只一味的来我家伺候曾祖母。

　　曾祖母也很喜欢她，谁会讨厌一个贴心又周全的人呢。

　　即便我很小，但依旧隐隐的察觉到她们两个人大约达成了某种共识，比如说日后我爹爹回京了，陈小姐就可以一直住在我家，不必再回自己家。

　　看着大家喜气洋洋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那个欠了我一只纸蝴蝶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又要做新郎官了吗?她知道这个府里正在准备一桩喜事吗？她知道……知道我就要叫别人娘亲了吗？

　　曾祖母说她是一个极有手段的人。

　　也是，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商户的女儿，却能够嫁与我爹爹，可不就是手段吗。

　　可是她的手段对爹爹有用，对曾祖母却没有用。

　　所以她只能在外面的院子里住。

　　我曾悄悄地爬上围墙看向西北角的那个院子，相隔太远，看不清也看不见，但是听说那里有给我准备的卧房。

　　如果她把纸蝴蝶给我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去那边玩一玩的。

　　当然，只能是玩一玩，我怎么能回到她身边呢。我是冯家的大小姐，哪怕日后陈小姐生了弟弟妹妹，我也是大小姐，但若是我去了她身边，我就不会再是冯大小姐了。

　　我尽力在未来的嫡母面前卖乖，表现出可爱喜人的一面。

　　不久，爹爹和陈小姐成婚了，曾祖母乐得睡前还饮了两杯酒。

　　曾祖母侧卧在床上，枕着猩红的大枕头，含着和蔼的朝我招招手。我拎着身上新制的火红的裙子疾步上前，曾祖母不允许我跑，她认为那是没有规矩的女子才会做的事，我小步上前后，侧身坐在春凳上，轻轻地唤道：“曾祖母。”

　　曾祖母已经有些醉了，脸色陀红，让她整个人看着年轻了几分。她握住我的手，轻拍道从今以后陈小姐就是你父亲的妻子，也是你的娘亲，你只有一个娘亲，她姓陈，可记住了？

　　我乖乖地点头，说遂心记住了。

　　我不再去看西北角的院子，每天早早地起床去向父母以及曾祖母请安，然后跟着先生学习。

　　时光流水，一晃眼夏季便过了一小半，一天我在庭院中玩耍，忽然被东西砸了脑袋，蹲下仔细寻找，原来是树上的杏子。

　　丫鬟姐姐说杏子熟了，可以吃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从树上跳下来。

　　我吃过杏子，但还没有从树上摘过，哪怕家中就有杏树，于是我起了玩心，忘记了曾祖母的教导，和丫鬟姐姐一人拿了一根棍子敲打杏树枝。

　　正打的高兴的时候，母亲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铺着鹅卵石的小路上过来。

　　我有一瞬间的慌乱，毕竟在她面前，我一直是一个乖巧文静的女孩，但也只有一瞬，在她将将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说辞。

　　我照常行了礼，从地上挑了一些卖相好的，用帕子裹好了，然后走上前，道：“母亲，儿听说你这段时间食欲不振，便打了一些杏子给你开胃。”

　　你看，这些杏子并不是给她吃的，只是我怕她会把这件事将给曾祖母听，便想了一个会让人高兴的说辞。

　　我机智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避免了一顿责罚。

　　大约从这天起，我就学会了心计。

　　第二日，我抱着曾祖母赏给我的东西回房，心里有些难过。

　　回院子的路上我也没有让人跟，自己一个人挑着僻静处行走。

　　一路上树林阴翳，虫鸟鸣叫，绕过树林走到湖边的时候，我忽然听见有两个小丫鬟悄声说话，我顿住了脚，凝神去听，发现是母亲身边的两个小丫鬟在背人处学舌，一个道：“这般酸，你怎得吃的下去？”

　　另一个道：“我吃着还好，你莫不是吃到坏的了。”说着便做了一个递杏子的动作：“诺，你尝尝我这颗，我吃着还好。”

　　前一个小丫鬟凑嘴过去，作势咬了一口：“哎呀，这也是酸的。”

　　她们一唱一和地演绎着昨日两位主人之间发生的恩爱事，我瞧在眼里，心蓦地一酸。

　　为避免是非，我退了回去，从另一条路回去。

　　母亲诊出了喜脉，我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阖府欢庆。

　　没有人在意冯大小姐是否失落。

　　我想，也没有人在意祝金枝如何。

　　由于家中的喜事，曾祖母难得的放松了对我的管教，允许我出门逛逛。

　　我揣着曾祖母他们赏下来的银子，走进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跟着我的丫鬟姐姐只比我大几岁，一直呆在府里，同我一样，难得外出，因此她脸上有藏不住的欢喜雀跃，每走进一个铺子都要赞叹一声。

　　瞧着里面的绫罗绸缎，我倒是心无波澜，相较于衣服首饰，我更喜欢握在手里看得见摸得着的银钱，有了钱，才会过得好，别人才会听你的话。

　　逛了一圈，我什么也没有买，正打算回去的时候遇见了昭阳公主同她的驸马。

　　两个冤家又在大吵大闹。

　　昭阳公主夫妇可是京城出了名的，便是我足不出户，也听说了不少他们的事。

　　按说父亲是昭阳公主的表哥，我也与她攀得上一点亲，两人关系就算不亲近，也会还可以，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昭阳公主看得我的眼神并不友好，似乎只要我俩身边一没有人，她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吞了我。

　　我不喜欢昭阳公主，但是，我挺喜欢她的驸马左易棠。

　　在大家的口中，驸马总是一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形象。每次听到，我都会在心里撇撇嘴，明明昭阳公主更像一个不知好歹之人。

　　驸马见了我，总是含着笑的，眼神温柔，同一吵起来便歇斯底里的昭阳公主截然相反。

　　虽然我总觉得他在透过我看别人。

　　不过谁不喜欢看着便觉得好相处的人呢。

　　我躲在一旁瞧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极了，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即如此，何不放对方一条生路。

　　既然对方对自己毫无情谊，为何还要苦苦纠缠，不过是徒丢了颜面、增了烦恼。

　　我在这样想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这对怨偶的婚姻后来会以驸马出家而走上终点。

　　纠纠缠缠，纷纷扰扰，终是一场空。

　　公主驸马离我的生活终是太过遥远，没过几天我便将遇见他们的事忘在了脑后，开始在母亲面前充当一个懂事乖巧的小孩。

　　不知为何，母亲害喜的反应格外强烈，整日没有胃口，什么也不想吃，便是强迫自己吃了些许，不过一会儿便都会吐出来。

　　曾祖母和父亲见状，急坏了，到处寻医问药，可是来诊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虽然害喜严重了一些，但若用药恐会伤了孩子，两厢权衡，只能交代母亲克服困难。

　　母亲虽出身将门，却是家中最小的，受尽宠爱，身子不舒服之时，性子难免急躁难料，不到三两月，屋内的花瓶瓷器换了十余次。

　　父亲惹不起，却躲得起，哄上一两句便借口有人来寻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偷偷觑着母亲蜡黄没有血色的脸，不由得分心，当年我也是这样折腾那人的吗？

　　就这样兵荒马乱的到了初秋，母亲的身子渐渐沉重，害喜反应也随之变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完全松下，府中便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