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醉打金枝》年年有余鱼

29、第 29 章

　　遂心最终还是跟着李妈妈等去了京城。

　　孝顺服从等几座大山压下来，纵使金枝再不愿，也不过是胳膊与大腿作对，毫无胜算。

　　载了遂心的马车渐渐远去，由大变小，再慢慢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消失在远方的朝阳中，再也不见。金枝站在阁楼上迎着日光目送，心中暗想：‘自己的孩子，却由不得自己做主，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道理？’

　　十月怀胎的是她，舍去一条命生孩子的也是她，每日夜里醒好几次喂奶换尿片的也是她，怎么到头来谁的意见都重要，就她这个母亲的意见不重要了呢。

　　他们都说遂心去京城是代替自己向冯老太太尽孝，可她要对冯老太太尽哪门子的孝心。

　　冯老太太未生过她，也未养过她，甚至两人都未见过面，怎么仅仅因为自己嫁给了冯衡，就莫名其妙地欠了她的孝债呢。

　　金枝想不明白，头痛得很，只得小心翼翼地下楼歇着。

　　冯衡也一道走了，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人声。

　　金枝闭着眼躺在床上想要歇一歇，可充满疑惑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痛，扰得人心烦意乱。睡是睡不着了，金枝干脆坐起身拿了未制好的胭脂出来，打算借此打发时间。

　　可惜此刻她的心里想的都是遂心，在一连打碎好几个胭脂盒后，金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踱步出去散心。

　　出了院门，走过繁华的街市，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冯宅，自从有了遂心后，金枝夫妇俩多在祝家盘桓，很少回这，恍然间金枝已经记不太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想到这，她抬起脚，走了进去。

　　虽然他们极少回来，但门房还是记得人的，见了主人回来忙从一边的矮凳上起身，打了个千恭敬地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抬眼便是一块石砌的影壁，挡了金枝望向里面的视线，左右一扫，影壁两边的绿植倒是郁郁葱葱，可见下人照料的极好。

　　金枝摸了摸荷包，从里面掏出几粒银瓜子赏给门房。

　　门房弓着的腰愈发的往下塌，可声音却相反，变得极高，他扬声道：“谢夫人赏。”

　　绕过影壁不一会儿就到了大厅，一路走来，不见一个奴仆，金枝疑惑，心想难不成都遣散了。

　　她心中正疑惑呢，忽然听见帘子后面有说话的声音。

　　金枝凝神去听，发现是两个小姑娘闲话，你一言我一语，讲的高兴极了，就连有人在身后都未发现。

　　她知道，冯海冯管家最讲规矩，不喜下人躲懒，若是被他抓到，轻则受训，重则吃板子，所以底下的人都被训练得极为有规矩，独自一人靠着墙歇一会儿都是不敢的，更何况聚在一起闲话。

　　她正要出声，又瞥见远远的来了一人，那人高声对帘后的人道：“冯管家一走，你们便没了章法，也不好好干活，竟聚在这里躲懒。”

　　闲话的两人听了，并不惊慌，反而笑嘻嘻地道：“冯管家去了京城，少说要一两个月，我们夫人又不来这边的，偷几天懒哪里会有人知道，你也快来，我们一起坐着说说话。”说话间，帘子后又多了一个人的背影。

　　“冯管家真是得主子器重，回京城也要带着带着。”

　　金枝听了这话，在心底哦了一声，在理所当然的同时又有些疑惑，冯衡带冯海去京城作什么。

　　她心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清怎么个奇怪，摇了摇头，悄悄地绕去了后院。

　　到了卧房，里面的摆设还是之前的模样，未曾变动，金枝打开床头的屉子，从里面拿了一个带锁的小匣子，用荷包里的钥匙开了，从中取出几锭银子。

　　她揣好银子，正盘算着去雇一辆马车，却巧，刚出门便碰到了来往的仆从。

　　这下好，她原本想着这些人难得松快，便不惊动他们，谁知终是被瞧见了。

　　“夫人，可是要去哪？”

　　金枝抿唇，想了一会儿道：“先备车吧。”

　　车内，金枝正闭目养神，刚刚她进卧房的时候，冷不丁地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孩子。一年多的时光，她竟未曾想起这个没有缘分的孩子。

　　心中愧疚之情涌起，当下便决定去看一下她。

　　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便听见车把式在外面道：“夫人，到了。”

　　金枝下了车，没有让人跟着，自己独自向前，时隔一年，这里的景致都发生了变化，她一路向东，终是瞧见了几座坟包。

　　这里又添了几座小小的坟，矮矮的，就像一个土坡，上面绿草盈盈，四周不见一张纸钱。

　　辨了好一阵子，金枝才从这几个差不多的坟茔中找到了自己孩儿的，真是奇怪，当初失去她的时候，心痛不已，一呼一吸间心都一抽一抽的痛，可现在再见，心中已没有了多少苦痛，好似曾经那个哭的差点晕厥的人并不是自己一般。

　　金枝愣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再也找不见当初的撕心裂肺后才慢慢地蹲下，着手拔草。

　　草是那种细细的、长长的杂草，根扎得很深，要用很大的劲才能拔出来。

　　拔完草后，金枝的手已经通红，但她并不在意，接着拿出来时置办的东西，一一点了，又匀了一部分给其他的坟冢。

　　‘她年纪小，你们多多照看一下，或是在一块玩耍，莫要欺负了她。’

　　微风起，纸灰打着旋飘走。

　　金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坟，觉得许久未来应当说一些什么才好，可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深叹了一口气离去。

　　时辰尚早，家去也是无事心烦，便又去了寺庙。

　　那日见的老主持不在，只有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给每一个香客行礼。

　　金枝点了香，跪在蒲团上，贪心地希望佛祖保佑遂心健健康康，又祈求佛祖庇护第一个孩子，好让她下辈子投一个好人家。

　　最好不要再投胎到自己肚子里了，在肚中的时候没有办法保佑她，便是平安出生了，也没能力亲自照顾她长大。

　　她在心中默默说完，抬眸正瞧见普渡众生的佛正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佛祖，你这样看着我，我便当你答应了。”说完，奉了香，抬步离开。

　　***

　　再说冯衡这边，他原本是让李妈妈带着遂心上京的，但临行前一个晚上，金枝忽然道两个妇人护送，她不安心。

　　为了让金枝放心，冯衡只好自己也一同前去。

　　此行少说也要两三个月，路途漫漫，又甚是无聊，冯衡便捎带着将冯海带上了。

　　李妈妈同奶妈携遂心坐一辆马车，他与冯海一辆，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瞧不见另一辆马车内的情况。

　　冯海泡好了一壶茶，倒了一杯喂到冯衡嘴边：“公子怎么舍得小姐一个人同那俩婆子一起，不怕有什么闪失吗？”

　　冯衡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这两人必定是祖母的心腹，能出什么事。”

　　冯海闻言，噗呲乐了：“夫人可是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小姐又是夫人心尖尖上的人，公子若是不看顾好了……”

　　这话可戳到冯衡的心了，他心中本就因金枝的注意力全在遂心身上而不满，再加上自己也不是顺风顺水长大的，便道：“稚子怎能被保护着长大，她虽是金枝玉叶，也不能时刻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冯海听了，当下在心中冷哼，道：‘往日看他模样，对小姐极为宠爱，没想到才几日，这宠爱之情好似淡了不少。都说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这后娘还未有呢，仅仅是亲娘不在了眼前，便如此做派，也不知日后……’

　　他思绪飘远，便疏忽了听冯衡的话，直到冯衡摇晃他，才醒过神来。

　　“在想什么？”

　　冯衡问的突然，冯海未想好如何答，干脆胡诌了一个借口：“在想我还道公子要同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要我了呢。”

　　“你解语花一般，我做什么不要你，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冯衡屈着食指同中指，轻轻地捏了捏冯海的鼻子，“再者说了，我又并未另娶他人，难道身边还不能留一个伺候的人。”

　　‘瞧瞧，这便是这些权贵子弟，好似明面上只有你一个人便是天大的恩赐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于他们，并不存在。’冯海拂开作乱的手，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能被这似水柔情迷惑。

　　这些人的心都不是一整块的，今儿个分一块给我，明儿个分一块给她，个个真意拳拳，但若是被给予的人当了真就真真是大错特错。

　　“那公子是否还回豫章？”冯海告诫完自己，顺势倒进冯衡的怀里，马车颠簸，晃得人都要散架了，还是人怀里舒服。

　　冯衡展了扇，轻摇：“自然是要回的。”

　　他还未寻着下一个中意的，这一个又不仅未令他失去兴致，相反他现在才离开半日，已经迫不及地想要回去了，如此自然是要回豫章的。

　　马车行至林间，林中树木繁茂，解了不少热意，再加上冯衡的扇子，悠悠微风，让人好眠，冯海半阖着眼，道：“夫人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