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醉打金枝》年年有余鱼

25、第 25 章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豫章街头的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黄黄的叶子一片一片一层一层叠在地上，有玩闹的小孩儿蹦蹦跳跳的踩上去，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就在这样一个时节，京城来信，询问冯衡什么时候回京。

　　信到的时候冯衡不在家，门房便送到了金枝的手上，金枝拿了信并不打算拆开，她一直认为即便是最亲密的夫妻，也应该有自己的秘密，以及任何人都要尊重的隐私。

　　但是冯海摇摇头，告诉她冯衡交代过，这些信她都可以打开。

　　这无疑是一种“绝对”的信任。

　　金枝拆了信，于是陷入了两难境地。

　　她知道自己接了冯家的传家镯子，自然要去京城，甚至可以说从今以后只要冯衡愿意，她都应该理所当然地跟着冯衡留在京城。但是她不想离开豫章，不想离开父母，若是半年前，她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了自己的丈夫去任何一个遥远的地方，可是现在她只想靠自己的家人再近一点。

　　她因此闷闷不乐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欲颓的时候，她转过这个牛角尖，记起何曼娘曾经说过，既然冯衡在豫章有产业，自然是会回来的。

　　她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心情终于疏朗，开开心心的告诉冯衡祖母要他回京过年。

　　冯衡点点头，脸上神色不明，半天才缓缓问金枝想不想去。

　　金枝咬了嘴唇，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双眼却被涌上来的泪水盈满。在她看来，媳妇回婆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冯衡却担心她舍不得家人，而特意询问她的意见，这不得不令她感动。

　　金枝捂着嘴笑得羞涩，手下还未做完的衣服撂在一边。

　　她并未瞧见面前冯衡的神色，冯家虽已没落，但在京城依旧是有头有脸的大家，娶媳不说高娶，门当户对总是要的，金枝撑死只能是冯衡在豫章的妻子。

　　冯衡心底觉得金枝不错，也未对她心生厌倦，转过年来还想与她在豫章做一对恩爱夫妻，可若是金枝答应了去京城的话，只怕缘分就要尽了，日后到了京城，多半是一对怨偶。

　　冯衡有些惋惜，边又接着说道：“你若是不想去的话也没有关系，来回时间太久，颠簸的怪难受，还有你不是一上船便吐，这次不管怎么说，都是要走一程水路的。”他捻了捻腰上的靛青色荷包，漫不经心地将自己寻好的借口说出，这荷包是金枝亲手缝制的，绣的是白鹿，里面还装了不少提神醒脑的药材，查账查的晕乎乎的时候，抓起来吸上一口整个人便精神了。

　　金枝很高兴冯衡这样体贴，正因为冯衡体贴，她更不能恃宠而骄，免得在京城落了口舌：“我自然是要去的，成亲这么久我还未见过祖母呢。”说着，便掰着手指头盘算该准备什么礼才不至于失了礼数，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冯衡神色不对。

　　既然金枝坚持，冯衡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从豫章到京城的路途遥远，少说也要走一个月有余，便是京城不来信，冯衡也打算收拾收拾这几天上路。

　　于是趁着接到这封信，冯衡正式交代冯海收拾一应事物，自己则日日不是外出巡店，便是将那些个掌柜的叫进家门回话。

　　金枝已经做好了要随冯衡前往京城的打算，但是扳扳手指头一算，发现竟然要三四个月，这时间委实有些太长了。自打出世，金枝第一次和爹娘分离这么长的时间，于是便趁着还未动身回娘家住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冯衡便吩咐了冯海去接金枝回家。

　　只接人的还未出门，便见谢竹崆打街头快跑而来，而后右手扶靠着自家大门，气喘吁吁道：“快，你们公子可在家？”

　　如此着急，吓了冯海一跳，还以为金枝又出了什么事，忙一边侧过身子好让谢竹崆进来，一边道：“在在在……在的……快些进来。”

　　谢竹崆一路跑来，累的两脚发软，眼前发黑，但还是强打着精神疾步走进去。

　　冯家家大院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进了大门还走了好些路才到内院。冯衡正在书房里敲打酒楼掌柜的，既然他要和金枝一道回京城，只怕明年不会来豫章了，生意上的人自然要多敲打叮嘱，省的生了异心。他这边正说着呢，就见冯海没规矩的推门进来，当下眉头一拧，便要训斥。

　　“公子你待会儿再训斥我，还是先见见夫人的姐夫吧。”冯海跟在他身边许久，知道他的脾气，赶在冯衡训斥前忙道。

　　说着紧跟在冯海身后的谢竹崆露出身影，冯衡见了，舒展眉头，挂上待客的笑容，他先挥挥手让掌柜的先下去，然后问道：“姐夫，怎的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谢竹崆气喘如牛，道：“是有事……天……天大的事……”他气尚未喘匀，说一句便停好几次。

　　“什么天大的事？”冯衡拧了眉，按下心中的隐隐的不悦道。

　　他只当是这个十分不幸的岳家又有了什么麻烦，他喜爱金枝，但却不想再继续与她的家纠缠不清，虽然这个岳家并未曾给他找过不痛快。

　　不料谢竹崆却给特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说起来外头人都看着他潇洒肆意的模样，暗道冯家小公子好命，却不知他也是吃了苦头的。冯家三代单传，子嗣一直不旺盛，他爹英年早逝，留下冯老太太和挺着大肚子的冯夫人，并一干家业。

　　因冯夫人是皇上的亲妹子，家里的生意也不肖多费心思，原本这样，日子总是能好好过下去的，冯衡在这样的家里不能成才，却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只是在他三岁时，随家人看元宵花灯的时候突然遇见作乱的贼人，摩肩接踵的人群乱了，不知什么时候将冯夫人紧牵着小儿的手撞开了，等到官兵挎着金刀过来，冯夫人已经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元宵佳节街上到处都是行人，一个齐腰高的小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凭冯夫人如何哭着求自家哥哥派人去寻，都不见踪影，仿佛带着孩子看花灯这件事不曾有过。

　　小小的冯衡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好像在车上，又好像在船上，等到他清醒过来，已经到了一户不曾见过的人家家里。

　　这户人家两夫妻年过半百，未曾有孕，便打算收养一个孩子，见冯衡生的惹人疼爱，便买了下来。

　　冯衡不知道他原本是被拍花子的抱来养的，都一路走到了金陵老家，只是最后拍花子的没忍住赌瘾，进了赌场一夜，出来的时候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得十分伤心的将冯衡卖了还赌债。

　　三岁的孩子已经记得不少事了，冯衡不肯在老夫妻家过日子，想尽了办法逃出来。

　　就这样过了几年，终是让他逃出来了，只是一个孩子没有银钱，走着走着就成了一个小叫花子。

　　若不是当哥的还记着妹子的遗愿，未曾放弃寻找这个外甥，只怕冯衡最后的结果便是饿死在路边，最后让野狗分食。

　　他小时吃多了苦头，长大后便怎么也不愿亏了自己，小半生都是以逍遥自在、游戏人生为人生至理名言，旁的大小事都顺心顺意，只有子嗣这一件事。

　　与他同辈的堂的表的、亲的不亲的，不论儿女，好歹都有了一个，只有他，万花丛中过，可却未曾传出过好消息。他自己并未有家里那些堂表亲的坏毛病，有着身世偏见，认为身份低下的人会污染了自家高贵的血脉。

　　露水姻缘而已，只要人足够漂亮，家世什么的一切都无所谓。更何况孩子的母亲上不了台面又有何干系，左右孩子是要在老太太膝下长大成人。

　　老太太想要抱曾孙，便给她一个又如何。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没有，这让人心底始终是有一个疙瘩的。

　　掌柜的是个有眼力见的，眼皮一抬便知道这是东家有事要谈，一时半会怕是抽不出空来理会自己，于是弓了弓腰退出屋门，并体贴的关上了两扇门。

　　立在门口的冯海却仗着自己的独一份，不愿出去，端了茶壶充当伺候人的，奉了茶便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一旁，低头好奇这位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急成这个样子。

　　呷了一口茶，谢竹崆便慢慢地喘匀了气，他脸上的喜气压抑不住，上下嘴皮一碰，飞快地告诉坐在他对面还一无所知的冯衡：“好事，大好的事，二妹有喜了。”

　　虽冯衡依旧淡定地喝着茶，但打小跟在他身边的冯海立马便看出，在这张看似平静无波澜的脸庞下面有着一颗急剧跳动的心。

　　果然没一会儿，冯衡便大笑起来，忙骑了马就要前去金枝那，

　　连后面的谢竹崆也未等上一等。

　　说起来，真假不论，冯衡已经接了两回喜，只是上次的孕事是药丸子的作用，他心知肚明，虽脸上欢喜，心中却是淡然的，可这次不同，这次的大笑是发自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