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醉打金枝》年年有余鱼

16、第 16 章

　　院子里的人在长时间的紧张之后都有了些许的松懈，谢竹崆也走累了，蹲在地上靠着门廊发呆。

　　里面低一声高一声的痛呼断断续续，间杂着稳婆和何曼娘的鼓劲声，金枝心想：“生孩子果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好似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黑暗的大地。

　　谢竹崆激动地打了一个趔趄，站稳身子立马就要往房里冲，却迎面撞上抱着小孩儿出来的稳婆。

　　“恭喜恭喜，是个小子。”说着将襁褓稍稍掀开给谢竹崆看，谢竹崆飞快地扫过一眼，便抓着稳婆道：“大人怎么样？”

　　稳婆被他抓得手一抖，险些撒了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屁股终于从椅子上离开的祝绍云忙接过小豆子，道：“仔细点，你媳妇拼了一条命给你生的孩子，仔细被你扯摔了。”祝绍云这句话说的格外不客气，语气冲冲。

　　谢竹崆全没了平时的伶俐劲，不管这边说什么，他一得到可以进去的消息便没了身影。

　　金枝拿了喜钱给稳婆，也凑上前去看小豆子。

　　刚刚出生的小孩儿浑身红彤彤的，一点儿也不白嫩可爱，脑门上皱皱巴巴，活像个小老头，大嘴巴一张，发出哇哇的哭声，跟个大喇叭似的。

　　明明丑的不行，可祝绍云却像是捧了一个金疙瘩，稀罕的不行。

　　“金枝，进来帮忙收拾一下。”金枝被吵得退后一步，正无所事事的时候，何曼娘将她唤了进去。

　　明明下午的时候金枝还进过这间屋子，可此刻再进来，金枝总觉得这里说不上哪里变化了。她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血腥味直冲脑门，呛得慌。

　　“金枝，来，咱们俩把这个褥子换了。”何曼娘站在床头，扯了褥子的一角。

　　金枝只觉得今天一日她看到太多的血，有些晕乎乎的，像踩在云上一般脚底下打飘，她抱了褥子开门，眼前忽然一片黑漆漆。

　　扑通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屋外只有祝绍云和冯衡，然祝绍云手中又抱了小豆子，不能去扶金枝，冯衡捡了个漏，疾行上前抱起金枝。

　　“她房间在这儿。”祝绍云忙在前面引路，一阵兵荒马乱后，何曼娘也知道了，确定千金没有事后便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晕倒了呢？”

　　冯衡小心翼翼地将金枝放在床上，体贴地盖了床薄衾，正要回何曼娘的话，忽然发现自己右手袖子上有一团湿迹，他皱了眉，来到灯下仔细查看，左手指腹一抹，绛红色的。

　　“怎么她身上会有血？”他这一嚷吓了何曼娘一跳。

　　何曼娘赶紧掀了被子，就要解了金枝的衣服查看，却又想起还有除了自己还有人在，便道：“你们先出去，我看看可是撞到哪了。”

　　为大女儿的担忧的心才刚落地，祝绍云又为小女儿悬起了一颗心，他焦灼地抱着小豆子踱步，一步三叹。

　　嘎吱一声门响了，祝绍云忽地扭过身：“怎样？”

　　何曼娘合上门，道：“没什么大事。”一句没什么大事敷衍极了，祝绍云并不能因此就放下心，相反仍旧在逼问。

　　冯衡也藏了一分私心地帮腔道：“是啊，何姨，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呢，不说清楚我们如何能放心，不如我去请一个大夫过来。”

　　何曼娘被两个人堵得走不出一步，知道不说清楚只怕不能善了，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过是来月事了，没有什么大事。”

　　月事是女子极为私密的事，不好让人知道，得知这个答案的祝绍云和冯衡脸色一滞，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不约而同地低了头去逗已经睡着了的小豆子。

　　***

　　虽然大家并没有将千金早产的事怪到金枝头上，但金枝自己心知肚明千金应当是在酒楼受了惊吓才会提前发动的，于是她怀了愧疚的心，鞍前马后的伺候千金。

　　千金一说渴，她便赶紧去倒茶，冷的不行，烫的也不行，要吹的刚刚好入口才会递给千金；千金一说饿，人立马去厨房，伺候的比何曼娘还要上心。

　　谢竹崆见家中有两个这样细心的人照顾，没了后顾之忧，第二日便和祝绍云回了鞋庄。

　　何曼娘道女人坐月子的时候不可以吹风，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在窗户缝那也塞起布条来，寻常人坐在这样一间密不透风的屋里尚且觉得憋闷，何况是一个还盖了一层被子的人。

　　“金枝，我真的好热，你开一点窗户好不好？”千金喂完奶，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偏偏屋子里还关的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风。

　　金枝看着千金难受的模样，心也难受，可是她又不敢不听何曼娘的，那日不听他们的，导致千金早产，若是今日依旧不听，万一真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姐姐，娘说了不可以开窗，不然吹了风会落下月子病的。”

　　千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都快六月了，屋子里像是一个火炉 ，我都热得受不了。”

　　不管千金怎么说，金枝都是不敢违背何曼娘的话的。

　　不过屋子里面确实热，金枝待了一会儿，没忍住寻了扇子出来扇。

　　“你看，你自己都热得要扇扇子，怎么我就不知道冷热了吗？”千金难得的舍弃了作为姐姐的稳重，使起了小性子，丢了块帕子过去，“好不快些过来，给我也扇一扇。”

　　“姐姐……”

　　千金气得都要哭了：“怎么，你是要看着我热死吗？你摸摸我身上，滚烫滚烫的，还有小豆子，都说了不要给他穿那么多，你们总是不听，你看一看他背上，全是红彤彤的小疹子。”

　　小豆子还小，不会说话，只会哭。他是早产的，身子弱了些，要是再哭上一哭，隐约有喘不上气的感觉。

　　千金泪落连连，好似七月的赣江，有流不完的水，她本只是装了可怜好让金枝心软的，谁知越说越剧的自己是真的委屈，自打生下小豆子，她便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木偶，什么主意都拿不得，自己穿什么、盖什么控制不了，就连小豆子的她也控制不了。

　　若是她给小豆子只穿了一件，谁进来都要念叨两句，接着给小豆子再穿一件，好似她是一个恶毒的继母，会害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我悄悄给你开一扇窗，你不要和娘说。”金枝起身，先是将房门开了一个角，悄咪咪地探了个头出去，确定何曼娘短时间不会过来后便开了一扇离千金比较远的窗，“姐姐不要哭了，以后眼睛会看不见的。”

　　一扇小小的窗便是大大的打开也没什么用，可千金看着它就像是看到了希望，难受的心也熨帖了几分。

　　她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相反她懂得循序渐进，于是朝着金枝哭诉，向着谢竹崆撒娇，与何曼娘掰扯，终于在第二日中午，床上的厚被子撤了，褥子换了，紧闭的窗户也打开了，就连澡与头发也一并洗了一回。

　　这天下午洗完头，千金躺在金枝的膝上，让金枝给她绞干头发。

　　何曼娘想着自己同意千金屋里开窗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不曾想到趁着她请洗三姥姥的空当，家里两个不争气的竟由着她洗了澡、洗了头。

　　“哎，你们就纵着她，日后难受可莫要后悔。”

　　金枝瞪大了眼，愕然，刚要说不是您说的姐姐要洗一个澡么，话还没出口，后腰软肉便被千金使劲掐了一下，转过头去，千金的嘴一张一合，在对她说不许说。

　　金枝只好闭了嘴，鹌鹑一般窝在一旁看何曼娘和千金斗嘴。

　　千金道：“你总说月子里见了风不好，着了凉不好，可我并没有着凉啊，我现在好得很，舒服着呢。”

　　何曼娘听了，气得心头一梗：“老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千金心中知晓何曼娘是为了自己好，可这种好却……

　　总归她若是一举一动都按着何曼娘的意思来的话，总觉得人生没意思。

　　她心里无端地拱起了一场怒火，片刻间燎原：“以前你也常说太婆婆她们生了孩子就要下地干活，她们都活到了五十多，难道你们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我就洗个头，便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吗。”

　　“你总说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可是你们都一日一换衣服，隔了一天都不行，却叫我三四十日不洗澡，难道我不会难受的吗。今日小豆子喝奶，我掀了衣服却不敢给他喝，这是为什么，我身上全是捂出来的汗……”

　　“我这样心里难受极了，一天都过不下去，就算能活到九十九，我也不想活……”

　　“我想着你们过来，我会更高兴，可是我现在都不想看见你……”

　　何曼娘难以置信，怎么不过一日，千金怎么就变了，甚至口口声声说不想活，还不想看见自己这个生身母亲，她嘴巴张合，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金枝用眼神制止了。

　　“娘，就听姐姐的吧。”金枝哄了何曼娘出去，回转身坐在千金身旁，两个人也不知坐了多久，终于千金闷闷地说道：“我没事，你去看看娘吧，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胡说的，我很高兴娘过来陪我，我只是……只是真的有些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