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捕一只金丝雀》西墙上的少爷

75、番外：如果正当年

　　如果把林雀过去的十九年生活经历集合成册，那么此时此刻一定是他整个册子中最尴尬的一个片段。

　　辅导员办公室的门大开着，时不时就有老师和零星学生从门外经过，有意无意地朝里面瞥上几眼，看见立在墙边如同罚站的林雀时，都会露出些许诧异的眼神。
　　今年大二的辅导员是个本科刚读完的学生，没比林雀他们大上几岁，此时小姑娘也有点坐立难安，坐在会客沙发上都不敢挨着靠背。

　　正好一群学生被老师带着去楼上办公室搬东西，门口呼呼啦啦经过一大批人，顿时连带着办公室内都有些喧闹。
　　林雀依旧事不关己一般安静站着，目光定在身前两三米的地方，好像在发呆。
　　他头发长了，漆黑刘海搭在额前，有点儿遮眉眼，看着很乖。

　　门外嘈杂声不停，辅导员有点于心不忍，她站起来，冲办公室里唯一一个坐得很安稳的男人征求意见：“我去把门关上吧？外面有点吵。”
　　“关门做什么。”那人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靠背上，哗啦哗啦翻看腿上放着的文件，连头都没有抬，“把门关上一会儿监护人怎么知道咱们在哪间屋里？”

　　辅导员步子立马扎住了，看着对方呐呐不敢说话。

　　那趾高气昂的男人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铁灰色西装，鼻子上驾着一副斯文的金丝边儿眼镜，胸前领带夹闪闪发光，皮鞋擦得锃亮。
　　他把文件翻到底，抬头看了一眼在门边罚站的林雀。
　　男孩微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但光看发梢下露出的秀挺鼻梁和红润的嘴唇，也确实漂亮得跟副山水画似的，怪不得被他家那荤素不忌的小太子爷看上了。

　　只可惜人不识时务。

　　在燕城这块地方，漂亮、没背景又不识时务，男人已经能想象得到他能死成什么样。
　　金丝眼镜掀起袖子看了眼腕表，慢条斯理道：“已经五点过了十分钟，看来林同学没被教好不是他的原因，上梁都不正，下梁怎么能不歪？”

　　辅导员微微皱了下眉头，作为辅导员，她自然掌握每个学生的家庭资料。她知道林雀父亲死了，母亲改嫁不要他，林雀的户口在成年后就孤零零落在燕大，这人这么说话，明里暗里就是在说林雀没家教，在戳人伤疤。
　　说人家没家教，你家孩子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不过就是仗势欺人罢了。

　　辅导员敢怒不敢言，只得僵硬笑了一下：“我再跟林雀家长联系一下。”
　　沙发上的人阴阳怪气“哼”了一下。

　　其实这些话对于林雀来说都没什么所谓，他还在毫无知觉放空自己。
　　突然间，一只手伸到他旁边的门板上。

　　“叩叩”

　　屋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被叩门声吸引，抬头向门口看去。
　　来人很高，被框在门框里似乎有些憋屈。他也同沙发上那人一样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头发一丝不苟地用发胶固定，露出一片饱满额头和深邃五官，仿佛刚从什么会议上离开。
　　他一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随意举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懒散闲适的味道：“我来晚了。”

　　“章、章总！”
　　金丝眼镜一个挺身从沙发上立了起来，表情在林雀看来竟是惊讶的：“您、您怎么在这儿？”
　　“您就是林雀的家长吧！”辅导员一脸得救了的表情，又看了看一旁的金丝边眼镜：“您们认识？”
　　看情况还不是一般的认识？

　　“我，我是方总的助理，我叫郭小龙，咱们上次在夏老的酒会上见过！”金丝边眼镜——不，郭小龙有些兴奋地说道。

　　来人表情未变，只向屋里走了几步，在经过林雀身边时停了下来，微微垂头冲他低声道：“你先回车上。”
　　他这样凑过来时，有一股非常非常淡的香味钻进林雀的鼻腔里，像是某款男士香水的尾调，像是蒸干的酒，只剩下醇厚的味道，让他觉得有些晕晕乎乎。

　　车？
　　什么车？
　　这人又是谁？

　　林雀正一头雾水不知该不该出去，却在瞥到男人的袖口时微微一怔。
　　一截雪白衬衫袖筒从西装外套中露了出来，腕下别着一只墨蓝色袖扣。

　　这只袖扣眼熟极了，因为它前两天刚被林雀自己送出去。

　　他猛地抬起头，与那人略带促狭的目光撞在一起。
　　“去吧。”男人又说。

　　林雀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人赶了出去。
　　“砰”地一声，郭小龙一头汗地将办公室门板拍上。

　　兜里手机又震了一下，林雀这才有功夫拿出来看一下消息。
　　沈旭之前已经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那时候在罚站，没看到。

　　“今天不是我去见你辅导员，老板自己去一趟，说是免得有愧于你送的袖扣。”
　　“我们快到了。”
　　“他上去了。”

　　接着就是最新的一条：“见到没？”
　　林雀赶紧给他回：“见到了。”
　　“那就行，你别怕。”

　　林雀握着手机删删打打，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他心脏嘭嘭直跳，红着脸颊懊恼地拍了下自己额头。
　　这都——都什么事啊。

　　如果把林雀过去的十九年生活经历集合成册，那么刚刚他在辅导员办公室门口跟个被罚站的小学生似的站着已经不再是最尴尬的时候了，而应该是现在。

　　他刚升入大二没一个月就把学弟打进了医院，被大学辅导员请家长。
　　但他没家长可请，里面那位也根本不是他的“监护人”。

　　高考完的第二天林雀的亲爹就死了，亲妈也一跑了之不管他，林雀还能好好站在燕大校园里，纯粹是因为有好心人看到他在警察局的备案资料，对他进行了资助。

　　林雀一直是跟沈旭联系的，后者也很直接地告诉林雀，资助林雀的人是他老板，老板也不图他什么回报，好好学习回报社会就行了。
　　有钱人大概就是喜欢散钱出去行善积德，林雀虽然知道自己只是有钱人积德的工具人，但钱是实打实进了他的口袋，他依旧对自己的资助人非常感激。
　　怕资助人觉得自己在得寸进尺套近乎傍大款，林雀只知道他的资助人名叫章裕年，其他一概不知。

　　其实除了逢年过节的问候以外，林雀也很少跟沈旭联系，只在去年期末后将自己的成绩单跟奖状照片给人发了过去，让他发给自己资助人看一看，告诉他没有资助错人。
　　再有，就是前几天。
　　林雀用暑假打工挣来的工资给资助人买了一对袖扣。

　　他其实没想着真让自己的资助人戴，林雀觉得大老板估计是看不上这种千把块的便宜装饰，但再贵他也买不起了。
　　袖扣的作用跟成绩单和奖状也差不许多，只是想暗暗争口气。

　　然而那对袖扣现在就扣在里面人的袖子上，似乎和他纯黑的西装也有那么一点……相配。
　　所以自己送的礼物……其实也没有被嫌弃吧？
　　林雀抿着嘴唇想着，有点忐忑。

　　章裕年从办公室出来后本来想直接下楼回车里，路过展览区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本该坐在车里等他的小朋友正坐在一张铁艺长凳上，垂着头，双手捧着手机静音打消消乐。
　　今年燕城的十月份暑气还未消，行政楼大厅还有些热，有细细的汗珠缀在他的鬓角。

　　这是章裕年第一次与他资助的这个贫困生见面。
　　一年多前沈旭将六七个贫困特优生的资料放在他面前，他本想随手指一个，不经意地一低头，林雀的脸就撞进他眼里。
　　那一看就是高考前为了录入信息时学校统一照的，没有滤镜也没有高p，大概就是人本身就长得好看，连证件照都漂亮得很。

　　人本身就是视觉动物，章裕年自然也不例外。他选了林雀，确实是因为他好看。
　　但“好看”也仅仅是一种观赏，同看一朵花一副画没什么区别，直到沈旭闲聊一般给他看了小朋友发来的成绩单，和一对袖扣时，才从欣赏中生出一点兴趣来。

　　章裕年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张照片里，小小的一张脸被圈进一寸大的框里，一团稚气，根本还是个小朋友。
　　可刚刚在办公室惊鸿一瞥后，章裕年才发现盘踞在林雀脸颊上的稚气已经很淡了，他的五官长开了，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人之间的样子。
　　以前林雀的漂亮，在小朋友脸上更倾向于可爱，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漂亮却变得张扬而肆意，令人不自觉想多看几眼。

　　一年的时间真的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章裕年微抬了下眉毛，走过去随手撩了撩林雀垂落额前的刘海：“不是让你在车里等？”
　　林雀像是吓了一大跳，竟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章裕年微退半步，这才险险没让对方后脑勺砸着自己下巴。

　　这时林雀才发现，这样面对面站着，两人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他的鼻尖距离那人的嘴唇只有半寸，刚刚那股非常淡的暗香味又钻进他鼻腔里。
　　“对、对不起！”林雀低着头急急退后一步，小腿猛地撞在凳子沿上，他上身向后一仰，又“啪”地坐了回去。

　　林雀：“……”
　　他缩着脖子狠狠闭了闭眼睛。
　　这也……太丢人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林雀僵着脊背往旁边挪了挪，寻了个空处站了起来。
　　“章、章叔叔。”林雀小声叫人，全程都没抬起来脑袋。

　　“走了。”章裕年看他一眼。
　　也就两句话的功夫，面前小朋友的汗都开始往下流了。

　　林雀跟着章裕年身后往下走，半垂着头，精气神都没了似的，像个亦步亦趋的小鹌鹑。
　　沈旭把车停在楼后，两人需要再走一段路。林雀从刚刚出了办公室都在一边惴惴一边走神，等停在车边时，才发现自己的资助人刚刚给他打开了车门，立在一旁等他先进去。

　　林雀就算再没常识，也知道开车门应该是由自己干的活儿，资助人刚刚是纡尊降贵给他当门童了。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从人家手里抢下车把手再重新开一次门。
　　林雀眼一闭心一横，闷头钻进车里——抬脚时还被车底盘给绊了一下。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林雀缩在另一边的车门边上，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捂了捂脸。
　　他一辈子的脸都丢在这人面前了。

　　车门被“砰”地关上，一团冷气暗香被锁在狭小密闭的车厢里。

　　“你还有同学要送？”身旁人问道。
　　林雀尚存理智，知道这是在跟自己说话：“没、没有……”
　　“那你缩在那边，是在给谁让位置？”

　　林雀微微一愣，错眼往旁边看了看，只见自己跟章裕年之间隔着好大一个空位，起码还能再坐个绿巨人。
　　林雀：“我……”

　　他用眼角看着章裕年，只见那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起手捏了捏左袖下的那颗袖扣。
　　林雀猛地心口一揪，说不出话了。
　　章裕年轻声笑了笑：“我以为来这儿会看见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没想到是只猫。”
　　林雀：“……”
　　这什么破比喻，还让人听不懂。

　　林雀腹诽着向中间略微挪了挪。
　　余光中保安亭一闪而过，林雀抬眼看了看窗外，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学校大门。
　　林雀一愣：“咱们这是去哪儿？”
　　章裕年言简意赅：“请你吃饭。”

　　“还是我请吧！”林雀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麻烦章叔叔今天还跑来一趟。”
　　章裕年从车窗反光里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趣道：“你想请我吃什么。”
　　林雀：“呃。”

　　燕大黑暗料理闻名全国，附近的小吃街林雀如数家珍，但让自己的资助人穿西装打领带跟他似的坐在满桌油花的大排档里……
　　那场景实在有些美妙。

　　“附近有家店不错，”林雀随口扯谎，“我搜搜有没有开门。”
　　“哦，那你搜。”沈旭降下速度，把车停在路边，“等你确定了地方咱们再走。”
　　林雀应了一声，拿起手机，把屏幕稍稍往自己的方向偏了偏，确定身旁人看不见他屏幕后，埋头给沈旭发信息求救。

　　沈旭在开车，手机就跟滴滴司机一样挂在方向盘旁边，方便查看消息。
　　也不知他是设定了什么程序，林雀的消息刚发送，只听那边沈旭手机一响，紧接着一道清晰板正的电子音从车载音响中公放了出来。

　　“沈哥——章叔叔喜欢吃什么啊——”

　　车内倏地一静。
　　训练不不太有素的助理先生笑出了声。

　　林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