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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朝局 ...

  •   公主府,花厅。

      长公主手握剪刀,闲闲地侍弄着一盆山茶。

      那山茶满枝橘色花苞,大大小小的,几个昼夜便开了荼靡,放在阳光下,隐约闪烁着金丝光芒。

      倭国僧侣这次投石问路,恰恰投中了她的心意。

      剪下些分食养分的旁支骨朵,好让主枝根正苗红、茁壮成长。

      长公主随手把剪下的花苞丢在盆底,弃枝,亦可以当做花肥,供养根系,不可浪费。

      有侍女禀:“大公子回了,廊亭侯着。”

      长公主唔了声,又想起什么促狭道,“上次试着炒制的花茶,泡给林将军尝尝。自家人也不必拘礼,直接引他来花厅见罢。”

      林锐身着鹘衔绶带,脚着赤舄,下朝而来。

      廊外立着的侍女,有些初来乍到。

      见那陌生郎君,长眉飞扬入鬓,眸若寒潭淬冰,脸色肃然,薄唇轻抿。堂皇的官服,穿出了巍峨凛冽的气场。

      未走进时,侍女们还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羞怯打趣。

      待走进后,那隐隐的威压气势,竟让平日跟随公主出入宫廷、结交才子、宴请志仕,见惯了场面的丫头们,一个个肃静下来,端起小心与恭敬。

      一侍女上前,替林锐打了帘子。

      一侍女跟随,上前伺候收了奏疏、笏板等朝堂随身之物。

      林锐拜了公主,也不等赐座。由侍女奉上的手帕净手,端起茶盏,见是一汪绯色花茶,略有些皱眉。

      长公主回头,见林锐以手指托着眉头,似乎对那茶水有意见,遂调笑道,“去了趟江南道,竟让司归转了性子不成?”

      林锐到底碍着长公主往日威压,收了些随意,正襟危坐,“回长公主,杭州余杭郡、苏州吴郡漕运贪污护渠银两案已查明,证据确凿,人脏俱在,已押运刑部。宰相党主张三司会审。”

      几个侍女将花厅的残枝清理干净,遂退了出去。

      长公主闻言讽刺地道,“宰相竟也坐不住了。”

      林锐捋一捋衣袖,不动声色,“那也要他能插得下了手才行。”

      长公主摆弄着茶花枝上叶子繁密处,又是一通修剪,道“那漕运案的赃款,可是尽数追回了?也不用如数上交,户部那帮老狐狸惯常最拿手的便是左右逢源,指不定背地里吐出来,倒给宰相党送好处。”

      谢谨道,“那刺史二人也甚小心,藏了十几箱碎金在山洞中,不是官锭。已派人毁了账本,做粮厅也换了人。箱子另寻水路运回,上交两箱,剩余的已经交给府丞。”没有铸官锭,民间的私钱,户部就无从下手,查起出处也艰难。

      长公主闻言,便不在继续这个话题。

      她端着茶盏,轻吹着碧绿浮叶,缓声道,“依你所闻见,江南道各州府,如今几成在手?”

      林锐默了半响,道,“江南西道已尽在掌控,如今东道收了余杭、吴郡,约有七成。”

      江南两道富庶,自古为税仓、粮仓,是为朝廷根基。与宰相争夺多年,终于到手。

      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

      林锐踌躇了下道,“还有件事。此次行至余杭,偶遇幽州刺史之子,谢侯世子谢谨。”

      长公主挑眉一笑,“哦?幽州刺史幕僚不是早些时候已经进京,谢世子述职途中竟绕道了?他去做什么?”

      林锐言简意赅道,“应是为接一女子。”

      长公主意味深长的道,“犹记得早年传言谢世子从军为红颜,想是此女了。”

      遂又沉吟分析道,“谢侯盘踞幽州已久,那幽州乃北方防守要地,又与你父亲素来不合...”

      “我依稀记得,余杭那前刺史与谢侯有故。谢谨此次绕道,恰碰在刀刃上。”

      “莫不如,将这贪污官银的去处与幽州守备粮草钱银关联,将幽州军权收回来,正好解了你父亲燃眉之急,宰相亦自断一臂膀...你觉得怎么样?”

      林锐微微叹息。暗道,长公主果然还是心急。

      他转了转玉扳指,缓缓道,“不急,此番是我亲自督办漕运贪污案。若贸然牵连幽州,难免惹人猜疑。”

      “谢侯幽州经营以久,况他也不是宰相嫡系,与其打草惊蛇,稍有不慎便彻底将谢侯推了出去,与我等鱼死网破,反倒不美。”

      “不若放长线钓鱼,待宰相与谢侯嫌隙成心魔,拉拢过来,到时宰相失了膀臂。寻准时机,可一击致命。”

      长公主有些惊讶问,“你有把握收服谢侯?”

      林锐微笑,“公主的意思,将漕运贪污案之赃款挪到幽州去。父亲乃兵部尚书,统管各道、州、府军务。那幽州辎重营账目有余,长官亦有失察之责。公主就不怕,宰相黄雀在后?”

      长公主哑然。

      “板上钉钉,一击致命者,唯有通敌、叛国。”

      林锐摸了摸鼻梁,又轻轻道

      “谢世子绕道凤凰山之事,还需公主相助,酌相宜线人透漏给宰相,想他心中必要埋上颗钉子。”

      长公主有些意犹未尽,却也未反驳。

      想了想,终于叹了一口气,“如今谢侯仗着河北道滋扰不断,连年伸手要粮要银两,屯兵幽州,弄得你父亲捉襟见肘。”

      “如此依你也罢,诏书已经起草,不日颁布。你上任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州节度使,与幽州亦算接唇连齿。那幽州还住着睚昏侯二皇子,万一与金人串通,又是个心腹大患。”

      “我不拘你是收拢人心,还是粗暴夺取。须知不进则退,便是为了你的职责所在,你州内防务安全,也务必将幽州那块地的兵权拿下来。”

      “左不过几年时光,你终究是要接替你父亲,统筹边境守备的。”

      她有些厌倦地放下剪刀。

      瞧了瞧林锐,一年的巡游历练,让他退却了些胆色,又添些沉稳老道。

      飞扬入鬓的长眉,睫毛浓密,敛住了眸色。单薄透明的嘴唇抿起,异常招人怜爱。

      竟是与他生母一般无二。

      远观颜色,如内敛风华的好女;深处心性,才知是果断狠绝的丈夫。

      想到这里,长公主又有些惆怅,“你父亲这几日常常念你,去给他请安吧。”

      林锐应声而退,又去拜见父亲。

      与尚书大人叙了些此番巡查江南道各州府见闻、官员应对详情。

      又听父亲交待此一年京中要事,两人相互有一番思量,自按下不表。

      *

      这日晚间,迎幽州节度使回京,皇帝设宴朱华殿。

      皇宫连绵数里,亭台楼阁。朱华殿内看去,只露些飞檐犄角,姿态张狂如兽獠,直戳苍穹。

      今日,本是为幽州官员设宴,可瞧着架势,俨然成了江南道巡察御史的庆功宴。

      开宴前,御史台的侍御史来给林锐敬酒。监察百官徇私舞弊是御史台的份内事,却让特派的巡察使查出了纰漏。御史大夫脸上无光。到底是多年官场,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遣了侍御史道贺。

      李侍御史用杯沿碰了碰林锐杯底,恭维地笑道,“林将军这趟江南行,破获漕运大案,为国库追回账款,实乃一件大功。”林锐连忙微笑回礼。

      开宴后,国子监的太学移步这边,其中一位老太学大人是林锐读书时的先生,他举杯道,“犹记得林大人初来太学读书,老夫问你,林将军武才不可多得,为何弃武从文?”

      “大人答老夫:武将尚兵,兵者,杀也;文人善谋,谋者,心也,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若能以文止杀,天下定则指日可待。老夫这些年常常感叹林大人保国安民的胸襟。这次江南回来,仍然调了将军担任四州节度使。”

      说完,那位老太学大人似乎是回忆起林锐进学的场景,有些唏嘘。林锐闻言亦回忆起那蛰伏的求学时光,有些感慨。碍于场合,敛了眸子,只道了些场面话。

      宴会过半旬,众人酒醉正酣,幽州官员也来了。那人虎背熊腰,一身铠甲,威风凛凛,豪爽地笑道,“下官钦佩林将军智勇威名。我远道而来,正赶得上道贺林将军重回疆场。薄酒一杯,不成敬意,下官先干了。”

      林锐抬眼一看,原来是幽州节度使副将,“为陛下分忧乃本官分内事,谈不上祝贺。”林锐笑着轻轻抿了一口酒,又好似不经意地道,“谢候已回,怎不见谢世子?”

      不远处,宰相正与谢候畅谈,闻言略略地向这边瞟了一眼。

      那幽州节度使副将脸色一愣,笑道,“林将军不知,谢世子在军中行走,但喜好医药,一直主管军医,不是主将。且他早年婚约耽搁了,这次回京是要办婚事。时间仓促,一应事务繁多,世子不忍女孩委屈,猎雁等婚务亲自置备...今日便没有参加宴席。”

      “喔。”林锐点点头,“世子对姑娘倒是珍重有佳,不知是哪家闺秀?”

      “这...应是原户部苏侍中家的女儿。”节度使副将说完。又觉得不对,脸不由自主抽了抽。他本是听过林将军成名之战,抗击金兵以少敌多。有些不服。不知道为何,绕着绕着,怎地绕到了苏家女儿身上?...

      副将虽然是个粗人,但直觉灵敏,他总感觉这林将军有些窥探隐秘的心思。那苏家女儿是谢候的媳妇,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再次行了个礼,退下去了。

      林锐想到了那日温泉别馆的场景,煞有兴致地笑了,斜过脸向一旁侍立的林忠,轻声问道,“户部有个姓苏的侍中?”

      林忠思索了一下,回复道,“三年前,爷罢官回京,在家苦读科举,不知这事也正常。这位户部的苏侍中三年前父亲去世,回乡丁忧了。如今算来三年期满,应是回京要复职了罢。”

      如今的朝堂形势,可是不比三年前。前些日子有位文官,家里亲娘去了,为保住官职秘不发丧,夏日炎炎,竟然生生臭在了家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劝人丁忧不亚于断人财路。林忠暗暗替这位前苏侍中捏了把汗。

      林锐有些玩味,若那丫头父亲回京复职碰了钉子,定会找亲家寻求帮助罢。

      殿中响起了竖琴弦乐,一众舞姬随着仙乐款款而来。

      跳胡旋舞的胡姬,黄金具遮住半张脸,侧脸颊点着朱红画魇,上衣紧身露出纤弱腰肢,后背装饰以纤细蝶翅,肩膀上以金环束着缎带,随手势凌空飞扬;赤着的脚裸上绑着金玲,行走间叮当作响,宛若偏僻山谷嬉戏的蝴蝶。

      教坊乐部乐官得意洋洋地介绍,这是仙官多年考证复原的上古乐舞,出自山海经大荒内经,舞的是不周山画境中的幻蝶仙乐。众人听了暗道,那山海经中的奇珍异兽、山川河海皆是玄之又玄,从未有人把它当成正经的史料。怕是教坊的仙官为了升官想出的噱头罢。

      舞姬的衣裳皆是素色,唯有中间领舞女子,穿着粉色游龙飞凤宫装,以纱巾掩面,最为夺目,扮的应是蝶王。舞姬入席间,其中一位舞姬最是大胆,辗转来到林锐身边,在他案前挽着手花,伸出纤细手指,将要触摸他入鬓的眉峰。

      其实,林锐很清楚自己有女人缘。从不缺送他香囊绣帕的女人,便是青楼文人墨客比诗斗酒,也有花魁对他芳心暗许。在皇帝宫廷赐宴,众目睽睽之下,胆敢公然调戏他的女人却不多。林锐眉头一挑,向那舞姬笑了笑,兀自倒了杯酒水,送到嘴边,不迎合亦不避开舞姬的轻薄动作,任凭她勾缠。

      偏殿的女眷席,也将将巧可以看到这一幕。贵女们中有思慕于林大人的,此时开始交头接耳。为首席的长公主不着痕迹望着众女的脸色,摆出一副姨母笑容。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主殿一声清脆的响声,原来那领舞女子扯断了琴弦。只见她一把拉下蒙在脸上的纱巾,怒目而视地指着林锐身边缠绕的舞姬,尖声叫道:“贱婢,你干什么!”

      有幸灾乐祸者,有愤愤不平者,有冷漠看戏者。众人仔细看时,原来那领舞蝶王竟是五公主,此时正指示旁人去拉扯那舞姬。一时间台上乱哄哄地,宫庭宴会,闹成这样有失皇家威仪。

      长公主沉声喝道,够了!

      下手之人停了动作,礼官按序散了各席。

      五公主仍不情不愿地望着长公主,又瞧林锐起身来到女眷席,虽然长公主是长姐,自幼优待于她,可闹成这样还是有些忐忑地。

      那舞姬瑟缩跪地,抽抽搭搭。答出来的话竟是让五公主吃了一惊,言林大人昔年在梨园救她于纨绔亵玩羞辱,赎了身却未接入府中,接济她些银子放出去了。她无甚安身立命本钱,又被送入教坊。如今这番是网林大人念着往日情分,收她入府,便是为奴为婢,再无二话。

      长公主问林锐是否有此事,林锐沉默了。五公主暗恨,这乐舞本是她精心策划博林锐芳心,不想被这贱婢窃取了果实。

      ...在五公主含恨地目光中,那舞姬碎步跟上林锐,踏出了朱华殿。

      当夜,林锐竟做了一个梦,梦的开头是朱华殿,舞姬勾缠。背景逐渐模糊,黄金具摘下,脸成了苏家女子。

      她言,六十年一甲子,那温泉画境封印有一开启的机会。男子的阳气,女子的阴气,沙场的戾气,三者相互融合,才可逃出生天。
      可沧海桑田,那沙场戾气能冲破封印的却是唯有他一人。

      遂谢他解救于不周山画境之困,允他三枚契机,每个契机可以改变一次既定命运。那苏家女子被选中成了这世间她的媒介,要求契机时,写在她翅膀上,她可感应到。

      林锐猛的从塌上坐起来,回味着。

      真是山海经逃出的妖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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