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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妖姬 ...

  •   马车颠簸地走在青石子路上。

      斑驳的竹影透过窗帘,映在车内青年温润的眉眼中。他浅笑低头,伸手拉过苏宴的一双小手,包裹在自己手中。

      葱段般细长的指肚,握在手心,缓缓摩挲。

      谢谨道:“表妹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便是有些背骨酸疼也属正常,如今你脉向并无不妥,不必担忧。”

      苏宴恍然地盯着那双有些暧昧的手,垂下眼帘,却并不躲开那指节纠缠。

      苏宴道:“彦之未回京述职便来寻我,一路舟车劳顿又为我治病,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想着你常在军中行走,又喜侍弄药石,杂物繁多。便自作主张做了付蹀躞,给彦之试试是否合身。”

      说着便拿那蹀躞,凑过来,要穿戴在谢谨腰身。

      谢谨抬眼看她,见她深藕齐胸襦裙,外裹丝质纱缦,瓷白肌肤若隐若现,露出些玲珑锁骨。小脸上脂粉未施,眼尾一抹暗红痕,勾地他胸口起伏。

      谢谨心道,三年不见,这姑娘比定亲时,出落地越发楚楚,竟是有些勾魂摄魄的味道了。他强自按下絮乱心神。左右婚期已近,不愿做些轻薄姿态。

      可是昔年池塘月夜,纷飞柳絮中的少女,苦等三年,终要圆满,叫他如何不心急。近日相处,两人一处时,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粘腻,纠缠。

      马车在山涧一处别馆停下,彩云掀帘子入内,给苏宴兜上鸦青披风,带上帷帽,扶下车来。有丫鬟仆妇迎出来,接了两人入内。

      ※

      远处高台上,林锐扶过繁茂树枝,这个视角正可以看清,谢谨接过一体态娇俏女子的玉手,一手扶着肩膀,入了院子。

      谢谨回京叙职,撇下幽州节度使一干幕僚,特意绕道凤凰山,只为幽约佳人?

      他微微眯起双眼,嘴角挂着冷笑。

      ※

      谢谨将苏宴交与仆妇,往书斋寻姑姑嘱咐的医书。待找到后,又想起苏宴的第一回赠礼。

      谢谨细看那只蹀躞带。

      蹀躞是男子腰带。本为游牧民族胡人所创。腰带本身多以动物皮毛质所制,佩戴多以游侠、剑客者,难免粗滥。

      时崇尚骑马,王侯将相有时也佩戴,王侯制作腰带是有规制的,常常以金镶玉板为材,贵重非常,却坚硬如铠甲,并不舒适。

      苏宴所赠,带身以竹节带替玉板为銙,接洽处以菩提果为带钩。那菩提果打磨光表皮,漏出玉质胎芯,雕刻为佛莲。用竹节和菩提果代替金镶玉板和带钩,不算僭越。

      下以细细藤条为束,可以系些刀子、砺石、针筒、火石袋等物。藤条底部亦坠着一朵玉胎莲骨朵。

      清贵雅致,坚固耐用,巧思非常。

      又想到她之赠物乃男子贴身之物。那竹身雕刻,菩提打磨,细想不是几日可以完成,定是早早做了准备。

      想到如此,嘴角微勾,心中不免溢出满满甜蜜。

      苏宴由仆妇引进了后院,见那廊外侧一方石质山崖。

      沿着崖边用山字石砌了温泉池,池内水自旁的山涧引下,氤氤氲氲地冒着热气。池边一颗玉兰树,早春春寒,竟也开了满枝。

      母亲来前寻她,言辞切切地交待过一番。

      这亲事将定时,她祖父骤然过世,丈夫携着她匆匆赶回余杭老宅,老太太促成这婚事,闻此事也不做声响。谢谨彼时年岁正值婚龄,长嫂张氏虽不敢明言,心里却是不满的。

      这谢世子平日儒雅随和,亦是执拗之人。京城总有些嚼舌根的,背地里奚落他,尚未娶过门,便要随着守孝了。就拧着外放幽州,那等苦寒之地,三年军中不比府邸。昔日纤弱少年如今已成七尺男儿。

      虽是表亲,她二人却无旁的表亲那般青梅竹马相处。母亲私下怂恿她别馆多住些时日,竟是盼着与谢家表哥处出些情意来。

      苏宴叹了口气,遣退了仆妇。

      彩云上前服侍换上沐浴的襦衣,苏宴踩着雨花石慢慢下了温泉。

      池边早已备好发汗用的酒盅和酒盏。

      其实谢谨确是她喜欢的类型,儒雅风流,温柔小意,懂岐黄之道,颇有些讨女子欢心的本事。

      谢家家风雅正,后宅也算安宁,老太太和舅母待她和善,知根知底,不失为良配。况苏宴过了及笄之年,女郎不嫁是要连累家族受罚的。

      只是,苏宴前世有过情伤,委实再拿不出一颗炽热的初心爱人。

      苏宴私心知有些对不住谢谨,他一番豆蔻年华的,执拗的、浓烈的爱意。她却拿不出对等的心意回报他,只能更加善待。

      一杯酒下肚,苏宴仰面靠在山字石上。听到簌簌的脚步声,抬眼看到谢谨手提药箱走来。

      谢谨道:“姑姑要找的那套针法爹确实还留着,你且略歇息一会,酒需喝下发汗,待我准备一下为你施针。”

      谢谨兀自取出藤蒲团坐下,点了蜡烛将针匣子打开,又拿出一方矮凳,示意苏宴靠过来扶在上面。苏宴自喝了那盅酒就有些昏沉,身上通体温热,感受暗潮涌动。依言双手皆扶在矮凳上。谢谨将银针点了烈酒又用火炙烤,落在苏宴几处穴位,去了针,又以手势沿着脊椎缓缓按压。

      散乱得浓密发髻,被渗出的细汗打湿,被一根细簪斜斜压着,有些摇摇欲坠。那薄汗经温泉水蒸出来,如迷香一般似有幻无地游荡,袅袅婷婷的裹挟他鼻口处。

      竟是如此靡靡。

      谢谨目光追逐着,她耳垂的金流苏,随着自己的力道来回摇曳,好似在来回拨弄他心房。此时风致独绝,美人在侧。谢谨脑中嗡嗡作响,脱口而出孟浪之语,“表妹,我必待你如珠如玉,万事依你。”

      苏宴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脸红心热的男人。听谢谨在她耳边讲着少年般地情话,觉得自己也是昏了头,任凭他磋磨,便捉住他的手,道,“上京后就是婚期,何苦为难我...”

      想要劝他不要这般毛躁,话说了一半突然冷汗流了下来。

      丹田气流如同逆着筋脉运行的洪水一般,竟是生生的要将自己撕碎!蝴蝶骨处传来一阵一阵如蜜蜂刺背一般地刺痛,像是源源不断的毒液潺潺注入了骨髓,紧接着又迎来了密密麻麻瘙痒!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伴着那刺痛生长了出来?她惊恐身体不寻常的反应,要去推谢谨,却被谢谨从后面紧紧箍着双臂,骤然停止了施为。她只能望向那温泉池水面两人的倒影。

      竟是一对张扬欲飞的蝶翅??!

      谢谨也惊愕的无以复加,这苍翠山涧的黄昏,表妹在他眼中,确如从画中走出的山鬼,洛神,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激动出现了幻觉。他闭上眼睛平静心绪再睁眼看,那翅膀依然芊芊如婵翼,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视力出现幻觉,那用触感感受。他又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抚摸它,感受到翅根内部隐隐跳动,如阡陌纵横的经络。手感真实,谢谨混沌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敲门声让两人脑中炸了一个响雷。

      苏宴从呆滞中惊醒过来,那谢谨已经失了力道。苏宴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想象力,她只惨白着一张脸,咬紧牙关,来不及细想这东西是什么情况,凭着第一反应,裹紧衣服慌不择路地跑出去。

      谢谨留恋地看着,慢慢吞吞整理衣衫去开门。

      ※

      这一幕比折子戏还精彩的场面,落入林锐的鹰眼中。

      谢候的世子撇下公职,竟是为了只妖精。

      ※

      苏宴跌跌撞撞地回到屋里,她强忍着脚下虚浮,关上门,终于跌坐地上。她两手臂后翻想去触摸自己的蝴蝶骨竟然摸不到什么,又疾步去梳妆台,寻妆奁盒中那铜镜,抵着后背照那背上情形,也是空空荡荡,只看到肩胛处隐隐约约有两条伤疤。

      还好,那玩意没有留下。苏宴稍微定了心神,灌一口凉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细细回想刚刚每一个细节,谢谨那一瞬间眸中情绪变化不似作伪,先排除掉他暗做手脚的可能性。

      苏宴作为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仙侠志怪可供闲暇怡情。但怪力乱神之事落到她身上,却无法接受。

      若是有人做局,用了致幻药物。那谢谨不该毫无察觉。况能让两人同时致幻,又见同种幻物...苏宴怀疑世间是否有这种神药。

      若是真长出了亢余器官。那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她的基因发生突变。但是基因突变是长期的自然选择过程,且不可逆。从未听说有这等突然出现,又消失无影踪的案例。

      那么,自己究竟是不是变成一只妖精了呢?

      苏宴苦笑。

      生活果然是无处不惊喜。

      你睁开眼时,发现没有缺少物件,满以为是上帝给了你一世补偿。

      其实,上帝还跟你开了一个玩笑...

      没缺少物件是福,能别多出来行吗?来份正常的穿越行吗?

      ......

      无论如何是不能告诉苏老爷和苏夫人。

      如今只有谢谨知道这回事。定亲的未婚妻竟是妖精,也不知谢谨会作何感想。

      娶一只妖精为妻?

      多么荒谬。

      正常人的反应,应是捉拿妖物报官罢。至于报官的去处,苏宴不敢多想。

      总归,是要与他坐下来谈谈。

      即便是私自承诺他亲事一拍两散,也得求他看在亲戚连枝的情分上,不要宣扬才好。

      苏宴泛起浓浓的求生欲,心中有了计较,便唤彩云进门来给自己穿衣梳妆。

      彩云担忧地看着苏宴,又见她不过片刻恢复了颜色,轻生吩咐道:“灼些鲜嫩笋片,浇上钱大娘腌渍的蟹黄,一会请谢公子过来用饭。”

      ※

      掌灯时分,谢谨来了。他见苏宴镇定持重的坐着,也迈开步子在她身旁坐下。室内一时阒然无声,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唯有两只红烛灯蕊炸裂。

      场面实在太尴尬,苏宴决定缓和一下气氛,给他夹了片鲜笋。

      谢谨双手紧紧扶着膝盖,手臂还有僵硬,盯着碗中那水嫩笋片,也不动筷,艰难道:“表妹,你可是有事情瞒着我?你尽管放心,尽可信谨,不必把我当成外人。你...可是蝴蝶仙子转世,来寻我报恩的?”

      苏宴闻言一晒,做了那么些心理建设才请他来谈判,不想被这少年一句话破了功。苏宴翻了个白眼,失笑道:“彦之,你想多了...我不是。”

      舔舔干涩的唇,她又继续,“我也是初见那莫名其妙的翅膀,并不是有意瞒你,我亦不知那东西从何而来,又是如何消失。”

      “如今,你有何话皆可与我实说,我并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

      谢谨听这话竟舒了一口气。目光又时而茫然时而灼灼,过了许久,又恢复了风雅公子的做派。轻轻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苏宴僵直了身子,没有回答。

      有什么打算?这事无法与旁人解释。她想起坚持三年喝稀粥,爬山住草棚,痛哭流涕的迂腐老爹。还有临行前怂恿她酱酱酿酿,殷殷期待的苏夫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说实在的,苏宴想悔婚。可是她觉得自己悔不起,大约说出口不待谢谨吱声,苏夫人和苏老爷就要先办了她...

      他沉沉盯着苏宴看了一会,安抚地按上她冰凉的手,似是下定决心般道:“表妹莫怕,谢谨愿护你周全,若你也是今日才发现那翅膀,想必并不长显现。约摸是我施针有误,或者温泉水的缘故。待成亲后,我们万事小心,不叫人发现就是了。”

      苏宴吃惊地看他,像是下定决心要撕下他俊脸上伪装一般,见他不曾躲闪,直直与她对视。

      为什么想悔婚呢?因为潜意识感觉那翅膀,与谢谨情动有关。那种身上生出莫名其妙器官的恐惧感,她不想再有第二次。她觉得她这辈子可能与夫妻之事、敦伦之礼无缘了。

      可是总不能问他:娶我,你能接受一辈子当和尚吗?我这样不能生孩子,你能接受领养吗?便是你能接受,如何向你父母宗族交代?...知道古代男人受不了这等挑衅...苏宴纠结了半天,只呐呐道:“你还敢娶我当妻子,你不怕被妖精啖肉吸髓么?”

      谢谨这会竟是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轻快地夹了笋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又两手捉住苏宴肩膀,使苏宴正面对他,眉眼温润,认真道:“表妹把谨想成了什么人?某虽不才,然以拳拳之意聘娶与你,怎会背弃婚盟?”

      说完还不畅快,见他一把将苏宴拥入怀中,似乎要将她嵌入胸口,“我通杏林,定会医治好你,不会教你受世人鄙弃之苦。”

      “听闻商王的爱妃妲己以比干的七窍玲珑心为药引。再不济,表妹真是妖精,要剜谨心肝当药引,将谨拆吃入腹,我也心甘情愿,在所不辞。”

      苏宴怀疑谢谨没有医治能力,也知到他不能左右父母,宗族的心意。

      但苏宴到底是个在这男权社会生活了数十年的女子。落魄时刻,听到未婚夫这般满腔热血,掏心挖肺的表态,心中不免地生出些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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