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李小乔

9、烙印08

　　方落炎回到家，拿出陈远为他买的衣服，根本不用试，他都能穿。
　　看着吊牌上四位数的价码，他内心里仿佛又重重的压上了一重山。他们兄弟俩的这份情，他该怎么还呢。能还清吗？

　　此时楼下花园里，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影影幢幢的路灯底下抬头往上望。他戴着鸭舌帽，脖子上挂着蓝牙耳机，却只有一只塞到了耳朵里。要不是那件艳丽的外套，在漆黑幽静的夜色中，还是稍显寂寥的。而那抹红，反倒是给这初秋的夜，添了些暖意。

　　陈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也不知道人都上了楼他还傻乎乎的待在楼底下干嘛。可是，他就是想这么陪着他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他哥不是一个人。

　　他就那么靠在路灯桩子上，看着楼上，想着他是不是正在试他为他亲自挑选的衣服，那柔顺的毛衣就那么贴在他紧实的身躯上，从肩膀，手臂，到胸膛和小腹……

　　仅仅是这么一想，全身的细胞都好像沸腾着叫嚣着的往着一处奔腾而去，他艹了一声，终是转身走了。再下去，他得疯。

　　就好像是秋风知他意，一阵凉爽的秋风往他脸上一扫，打散了他刚才汹涌澎湃的硬核朝气。当然，同时打断他的，还有裤子里不合时宜来的电话。

　　这种时候，一般也是蛮子老光他们在催他回寝了。
　　然而今天，来电的竟然是陈盛。
　　陈远蹙了蹙眉头，还是接了起来。万一是老头儿有什么事儿呢。

　　“有事说事。”他对陈盛，没什么好脾气。
　　“远啊，你哥他今天喝多了，你看你能不能过来接一下？”不是陈盛的声音，是陈卫楠。他二叔。陈盛现在所在事务所就是他开的。

　　“他不是有秘书吗？”陈远不愿意掺和他们这些事儿。更不愿意跟陈卫楠攀上什么关系。当年要不是陈卫楠信誓旦旦的搭线让那些人来投资，河谷能成今天这样吗？他炎哥能一走就是八年吗？

　　“这不是秘书也喝多了吗？在乐逍遥，你赶紧的啊。”那头也是嘈嘈中就挂了电话，陈远还能听到陈盛嘟嘟囔囔的喊了声“用不着。”

　　用不着你打什么电话！

　　陈远气急败坏的将手机揣进兜里，在路口拦了辆车。“去乐逍遥。”
　　去你妈的乐逍遥。你去逍遥，我哥在家受罪。艹！

　　即便是几百个不乐意，陈远还是去了，接走了几乎是人事不省的陈盛。陈卫楠还得送其他的贵宾，没顾得上跟他说话。遥遥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陈远不认识包间里头这些人，有一两个眼熟的也没多想。肯定是很私人的应酬，他们才会来乐逍遥这种私密性极高的会所，而且还得找他这种亲近的信得过的人来接人。

　　他几乎是把陈盛给拖到乐逍遥大门口的，一出来，陈盛就趴着旁边花坛吐了个昏天黑地。他也不管他，任他吐干净了，才把先头去前台拿的一瓶矿泉水扔给他漱口。

　　估计是吐出来以后舒服了些，人也清醒了点。陈盛用水洗了把脸，抬头看着灯光下站着的陈远。睫毛上挂着水珠，看出来的人影也像是度了一层光圈。

　　当年跟着他跑的小屁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剑眉醒目的男子汉了。如果没有改小他的年纪，陈远今年该是二十了吧。

　　陈盛心里头想着，完全没有在意陈远一脸的嫌弃。他只是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每次陈远来他们单位，那些小女孩都喜欢跟他打听他的喜好，要他的微信。

　　是真的长大了。而且，是真的比那些所谓的当红流量都要好看的帅气模样。

　　“看够了？”陈远双手叉腰斜乜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头哼了一声。“可以啊，陈盛，都会醉酒了。”

　　“今儿喝得有点急了。”陈盛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

　　“没事儿那我就走了。”陈远没那个闲工夫听他为什么喝醉。

　　“这么晚，还能回学校么？”陈盛盯着他。

　　“怎么？你以为我会去哪儿？”陈远冷笑着看着他。

　　“我没以为。”陈盛扶了扶眼镜，手揣进兜里。

　　“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么？”陈远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斜着身子看着他。

　　“什么表情？”

　　“你特别的不可一世，你知道吗？陈盛。”陈远觉得心底的那撮被压抑的火又开始蠢蠢欲燃。

　　“我是你哥。”陈盛微抿着嘴。

　　“我只有一个哥。”陈远冷冷的看着他，“不是你。”

　　“呵，”陈盛把头往旁边偏了偏，他的笑有一丝不显山露水的讥讽。“陈远，如果你认方炎是你哥，你就不该对他存着那样的心思。既然你存了那样的心思，那你就给我记住，我是你哥！”

　　似乎是一把利刃，瞬间击穿了陈远的防线，他看着眼前的陈盛，忽然觉得自己精心维护的堤坝，在他面前形同虚设。是啊，他早就看穿了一切，他根本什么都知道，却像是个看戏的人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这个跳梁小丑在那儿自嗨。

　　“怎么？被戳中心思了？”陈盛笑着拿出一根烟，他其实没醉，不过是借着有些深的酒意让他来罢了。有些话，该早些说透了。谁让他是他弟弟呢。亲生的。

　　他怎么也不能看着他去撞南墙啊。方炎，哪里是他可以肖想的。

　　“你以为你租个房子把他给藏起来，我找不到他，他便能忘了我？”陈盛有些洋洋得意，“陈远，我只要动动手指头，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你明白吗？”

　　“陈盛，你他妈真是个畜生！”陈远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是把他提了起来。鼻息之间相互交错的，是两个人的剑拔弩张。

　　“畜生？”陈盛笑了笑，“陈远，我是你哥。如果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陈远整个下颌都紧紧的绷着，咬着后牙槽，嘴唇被愤怒驱使得嚅动着，最终什么都没说，手里的力道随着往前推的动作一松，他动了动脖子，冷笑了一声，“我也从没觉得自己像个人。”

　　说完这句话，陈远扭头就走了。他狠狠的压抑着心里头的愤怒，尽力不去想这些年他们哥俩博弈的那些片段。从来没有一次，陈盛这么直截了当的跟他撕破过脸。

　　不过是涉及到方落炎，他始终还是按奈不住了。

　　他倒是很想看看，陈盛的心里头，到底还藏着些什么！

　　陈盛从地上捡起来掉在地上的西服，他拍了拍染上的尘土，看着那挺括的背影远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有些得意。就陈远这样的性子，怎么都跑不出他的五指山。

　　他摸出手机，看着短信上“想见你”三个字。

　　微笑更甚。

　　*

　　陈远一路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他为方落炎租的这个小区门口才停下。当时骗他说是他哥租的，完全是因为害怕他不肯住过来。可是，如今，他多希望他不要再跟那个人渣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然而，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跟他说这些呢？

　　他说不着啊。

　　*
　　方落炎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车行，接待他的人就是那天他遇见的那个小个子工友。他就是老板说的那个东子，这个车行的负责人。

　　“你跟着大头他们先学洗车吧。”东子把他带给大头，自己就去修车去了。

　　大头是个有些秃顶的四十岁中年男子，肚子有些圆滚滚的，圆脸小眼睛，看着方落炎倒是笑嘻嘻的，“学徒吧？东子跟我说了。你先跟着我干两天，洗车就是体力活，没啥好学的，看两遍就会了。”

　　大头说是这么说，方落炎还是仔仔细细的跟着他，看他是怎么操作的喷水管，打泡沫，擦洗，冲洗，侧重洗的哪些地方，自己则在心里头默默的记着。

　　没多会儿大头说要上厕所，将手里头的毛巾扔给方落炎，“擦干净就行了。我肚子疼，一会儿就回来。”

　　方落炎笑了笑让他快去，自己干了起来。他小时候也爱车，所以擦车的时候也很仔细，用干湿毛巾分别擦了两遍，给车垫上广告纸垫。将毛巾挂好。大头才回来了。

　　“哟，不错嘛，都干完了？”

　　“人家可比你利索。”旁边擦车的宋姐一边擦车一边数落大头，“就这么一会儿，别人把车都擦好了。像你？一辆车擦一上午。”

　　“嘿……”大头咬着唇看了眼宋姐，摆了摆手，“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宋姐笑着干活，不搭理他。

　　方落炎站在一边，车洗好了按理得停到停车区去，可是他是新来的，他没动车。
　　“会开么？”大头拿着车钥匙，在食指上一甩一甩的。

　　“会是会……”他会开车，不过没有驾照。

　　“那你挪过去吧。”大头把钥匙扔给他，拿了杯子打水去了。

　　方落炎拿着车钥匙，掂量了一下，看了看从洗车区到停车区的距离，不远，他应该没问题。
　　坐上车，刚刚启动，车窗就被敲响了。

　　东子打手势让他下来。
　　方落炎打开车门下来，“有证吗？”

　　东子一手还拎着扳手，就那么仰着头看他。

　　“没有。”方落炎摇了摇头。“但我会。”

　　“呵，没证不能开车。不知道吗？”东子嘴角一撇，“知道这车多少钱吗？挂了蹭了你赔得起？”

　　方落炎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但是自己没证是事实，他还是默默的站到了一边，“对不起，我不知道。”
　　东子冷哼了一声，将车开了出去。

　　“他这人就这样。”宋姐在一边给方落炎解释，“这儿就他一个技术工，又是老板的侄子，拽得很。”

　　“没事儿。”方落炎笑了笑，站到一边拿了块毛巾过去。东子那身衣服上全是机油，他得重新擦一遍内饰。

　　等他拿着毛巾过去，才发现东子已经把车门锁了去修车去了。他本想着去找他说说，可又想着自己只是个学徒工，到时又惹得别人心里头不痛快。还是怏怏的拎着毛巾回去洗车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