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李小乔

8、烙印07

　　陈远带着满腔的怒火一路狂奔回了学校，走路带风似的顶着一张谁也别来烦我的脸火冒三丈的一脚踹开了寝室的门。

　　好在里头并没有人，蛮子今晚有晚自习，大北陪老光买东西去了。要不这哥几个得被他这个阵势给吓出一身汗来。

　　“艹！”他恶狠狠的骂了一声，把手里头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就把自己放倒在了椅子上。从来没有这么堵过。那种被轻视的燥狂直直从脚底蹿到了他的脑门心，他愤怒的一吼，将桌子上的书全部都掀了。

　　正在此时，蛮子下了晚自习提着水壶回来了。好家伙，一进门就看见一地的狼藉，而且遭殃的还是自己的桌子。“我艹！你吃火/药了？”

　　陈远扭头一看，蛮子眼神立马就变了，靠，还没见过他们家陈远红过眼眶呢，这眼尾的猩红简直不要太美。要不是他心有所属，这一眼就得给他迷了去。

　　“咋的了？”蛮子把手里头东西一放，也顾不得地上那些书了，勾脚把门带上就过去把人看着，“谁他妈的敢欺负你啊？”

　　陈远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扭头垂眼看着地上。他刚才真真是差点怒火攻心了。可不纯粹是因为方落炎对他那个态度。而是陈盛今天中午给他打的那个电话。

　　陈盛平时忙得没影不着家是常态，哥俩也几乎不怎么联系。最近这段时间他给他打电话，无非也是为了探听点方落炎的消息。

　　“你那么关心自己打给他啊。”接起电话陈远就把他哥给呛了一顿。
　　“陈远，好好说话。”

　　“我他妈是在好好说话。”陈远一直看不惯他哥对方落炎的态度，从炎哥离开海城开始，他就发现他哥不仅没再提过他的名字，甚至就没跟他联系过。

　　且不说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就是炎哥对他哥的好，对他们家的恩，不该问问吗？
　　陈远不懂，他只是恨，恨他不能快点长大，不能自己去找他。做什么都要受制于人。

　　“陈远，你听清楚。方炎这个人我心里头清楚，他讲义气，重感情，不要以为你现在心里头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根本不会接受你的任何恩惠。更不会接受你……”

　　陈远根本不想听他哥还要说什么就啪的挂了电话，可是那句“他不会接受”还是深深的刺痛了他。他不知道如果那天他告诉他房子其实不是他哥租的，是他怕他住不惯家里特意租的，他还会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

　　方落炎重感情，他怎么能不知道呢。当年要不是重感情讲义气，他能把自己亲爹给撇下，把他爸从矿井底下背出来了吗？
　　可就这么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什么偏是他失去了所有的知情呢？
　　他爱的人为什么就要这样伤他的心呢？

　　他重情重义都得到了些什么啊？

　　陈远心里头堵得发慌，就是心疼。心疼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如今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那个冷冰冰的公寓里头。所以才自作主张的去给他买了那么多的东西。他能为他做的，暂时也就只有这些。

　　可是他都不要啊。

　　因为是他买的，不是陈盛买的，所以才不要的吗？
　　一想起这个原因，他就难受得要死。

　　蛮子看着一地还没剪标签的新衣服，一边捡一边看了看码子，心里头顿时透亮了许多。他啧了一声站起来，“感情是送礼物没送出去，发脾气呢。”

　　陈远横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我说你那哥能接受这么艳的衣服才叫怪了。你也不看看人家什么年纪，穿出去别人不笑他？”蛮子乐着撑起那件大红色的羽绒服，还往自己身上比划比划，“我都穿不出去。”

　　“红色不是喜庆么？”陈远看着蛮子，好像是太艳了些。真的是因为颜色么？

　　“他那个年纪的男人，喜欢稳重。黑色适合。”蛮子把衣服塞他怀里，“走吧，我陪你换去。”

　　“不去。”陈远看着手里头的衣服，人家都不想要，他还去换来干什么。

　　“靠，有你这么追人的么？走吧！”蛮子强行把人拉起来。趁着商场没关门，拉着他去换货。

　　“我都说了他是我哥。”陈远被他推着走，还不忘狡辩。

　　“是。你哥。哥。谁他妈不是叫哥。”蛮子笑着瞥他一眼，“赶紧的！哥。”

　　于是两个人又飙车似的去商场换了衣服颜色，然后把车停回了学校。只是陈远说什么也不去送衣服了，他告诉蛮子他哥在旧时光吃烧烤，让他帮忙把衣服送过去。

　　蛮子走到旧时光附近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今天的哥穿着卫衣牛仔裤，头发比之前稍微长了少许，帅气不减返增，还年轻了。啧，难怪那眼高于顶的小子会喜欢。

　　“哥。”蛮子倒是不差生，这声哥叫得干脆又响亮。
　　方落炎正吃着罗布给他考的鼻筋，忽然面前坐下一个人，还管他叫哥，顿时愣住了。

　　“哥，你忘了？那天在超市，陈远给你买内裤的时候，咱俩见过。”蛮子乐呵呵的冲他比划，那小眼睛贼亮贼亮的。

　　方落炎好像是有点印象了。那天是有人跟二狗子说话来着。

　　“你好。”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并且刻意忽略了他话里的“内裤”二字。

　　“这个，陈远脾气大，您别跟他计较。这是他特意去给你买的，也是关心您，您收下。”蛮子把衣服袋子往方落炎身边的椅子上一放，笑意盈盈的又坐下。

　　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

　　方落炎看着身边的衣服袋子，眉头蹙着，他从来没想过要跟二狗子计较。不过是自己的自尊心作祟罢了。再说，他门之间还用得着找一说客？这孩子如今跟他，也太生分了。

　　“他还生气呢？”方落炎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孩儿。挺憨厚一小孩儿，长得挺圆润的。

　　“没了啊。”蛮子眉毛一抬，“他哪会生哥您的气啊。他就是没被人拒绝过，脸皮薄。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方落炎点了点头。他又往那袋子口看了一眼，好像没有看到刚刚那耀目的红色。心里头就滑过了一丝暖流，应该是特意去换过了。

　　“成，哥。您先吃着，我就回去了。一会儿关校门了。”蛮子见方落炎东西也收了，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更多的也没法再往深了聊，赶紧的见好就收的走了。

　　方落炎看着他一路往前跑的背影，心里头又是浓重的一声叹息。这样年轻有活力的青春，理应是奉献给大学的，而他，奉献给了祖国的大好河山。

　　也好，都是奉献。

　　“你那弟弟对你还不错啊。”罗布忙完手头的事情，坐下来陪他喝酒。“没听你提过啊？”

　　“一小屁孩我提他干嘛？”他嘴角扯了扯，看了罗布一眼，压了压嗓子，“他的弟弟。”
　　罗布转着弯的“哦”了一声。“那人家还是念着你的情的，毕竟你救了他父亲不是？”

　　是吗？方落炎盯着手里头的花生壳，他觉得不像。
　　陈远自小跟他哥就不亲，倒是跟他亲近些。要说是陈盛让陈远这么做的，他断然是不信的。可若是陈远自己这么做，他就更不情愿了，小孩子不应该牵扯进这些事情来。该读书的时候还是该读书，别跟他一样，白白浪费了青春。

　　“甭管怎么说吧，如今总算是生活有了起色。来，希望大路越走越敞亮。”罗布端起酒瓶，跟他碰了一下，一口干了。

　　“你少喝点。”方落炎把酒瓶子给他拽下来，“不要命了。”
　　罗布咧着嘴笑了笑，“一年喝不到一口，没事。”
　　“小心你的肝。”方落炎把他剩下的酒喝了，想起有一次在云城的一个小山村，他们去公共浴室洗澡，被一个乡野农夫强袭摸了鸟，动了手。罗布帮着他一起在澡堂子里头跟那些人干仗，被人用梳子捅了，伤了肝。

　　这事儿当时在村子里闹得有点大了，后来村长解释那个人脑子有点问题，罗布也不想多生事端。就不了了之了。

　　可就那一次之后，方落炎就没让罗布喝过酒。直到他们一起离开云城，罗布往回走，他继续去了另外的地方。

　　“咱俩也算是肝胆相照了。”罗布乐呵呵的抓了一把盘子里的花生吃。“你说你光剥不吃，累不？”

　　方落炎看那盘花生米一眼，笑了。

　　他扑棱扑棱手，站起来，拎着陈远给他买的衣服，“行了，明天第一天去上班，我先回了。有事儿打电话。”

　　“你刚去。低调点。现在车行的小年轻也不是啥省油的灯。”罗布揽着他的肩把他送到街口，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方落炎踩着零星斑斓的路灯，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他不知道，这个城市是否能够真的容得下他，但是，他想人生总还是需要带有一丝希冀的。

　　希望这个比河谷大上不止十倍的城市，能够接纳他。

　　也希望，这个城市里的那个人，有一天也能重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伸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