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李小乔

7、烙印06

　　从古方街出来，方落炎就回了家。他煮了碗面，盘算着明天上班应该注意的事项。心里头打算着还得去买个饭盒，明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用。他面试的时候忘了问了，需不需要自己带餐盒，反正不管怎么样吧，自己准备一个总是不会坏的。

　　他拿出手机，找到工作这件事情他最想要分享的人是陈盛，可是一想到他看他时那种冷漠的疏远的眼神，手机就那么垂在手里头，如同他的人一样。

　　最后，他还是打了电话，不过是打给罗布的。他找到工作了，想晚上约他吃个饭。

　　“这么快找到了？太好了！……吃饭？吃饭就算了，晚上你来大学城这边，有个叫旧时光的烧烤摊。”罗布那头好像挺忙的，叽叽喳喳一直都不断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咿咿呀呀孩子的吵闹声。

　　他也没多说，记下了罗布说的地址，准备晚上过去。

　　百度上查了一下，离这边倒不算很远，两三站路。
　　他睡了个下午觉，去超市买了个铁饭盒，想着不远，干脆趿着拖鞋慢慢走过去。

　　深秋的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可是旧时光的招牌就已经闪烁上了，五彩的小灯在那马路牙子上一闪一闪的特别惹眼。

　　这个时候正是出摊的时候，桌子凳子都还堆叠在一起没摆开。方落炎远远看着罗布佝偻着背推个烤炉车从后头的小巷子里出来，身后跟着个短发女人，穿着围裙，手上提着两个桶，背上还背个孩子。仔细看的话，那肚子里头应该还有一个。

　　他赶紧两步上去帮罗布把车推着，让他腾出手来帮后头跟着的女人。
　　罗布见着他没多大惊讶，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就紧赶着去帮后头的女人提东西，然后把摊支上，桌椅凳子摆好，又回头把巷子里头库房里的菜品挪出来，才得空给自己老婆介绍。“这是方落炎，这我老婆。”

　　女人冲他憨厚的一笑，又去串菜去了。
　　方落炎看得出来，这是个踏实过日子的女人，和之前在云城罗布给他看的照片上的女人，不是同一个，也不是同一类。

　　“生意好吗？”方落炎坐在椅子上，看罗布在一旁忙活。
　　“还行。”罗布拿一不锈钢盘子从烤炉底下的塑料袋里头挖了一盘花生米出来，又给他开了一瓶啤酒，“先喝着，我把火给她生起来。今儿咱哥俩好好说说话。”
　　“不急。”方落炎吃着花生，看罗布生火，或许要从头开始，更应该有自力更生的本领才是。

　　电话忽然响起来，他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壳，接了起来。不用看，他也知道，只能是陈远。

　　“哥，你没在啊？”陈远有些高亮的嗓音从听筒里头传出来。

　　“噢，我约了个朋友。”他看了看这附近，“对了，我刚好有件事想问你。”

　　“见面说吧，哥，你在哪儿呢？我过来找你。”

　　“就，大学城这边。”方落炎略垂了垂眸，“有个旧时光烧烤摊。”

　　“成，你在那儿等我啊。”陈远挂了电话，方落炎似乎都能预见到他火急火燎的跑下楼，钻上驾驶座，轰油门的一系列动作。这孩子老这么毛躁，他待会儿一定要说说他，太不安全了。

　　挂了电话，罗布那头的火也生好了，跟老婆交代了几句，他便过来，坐在他对面。“什么工作？说说。”

　　“嗨，洗车工。”方落炎笑了笑，拿起酒瓶跟罗布碰了碰。

　　“洗车工？”罗布似乎是有些惊讶。盯着他，连手上剥花生的动作都僵硬了片刻。然后摇头叹了口气。

　　“先干着呗。”方落炎知道他为什么叹气，可也没办法，总得先活下去，再做打算。

　　“诶，你不是有个朋友是在什么事务所工作的吗？就你以前提过的那个。”罗布对方落炎的事知道个七七八八，两个人在云城的时候一见如故，颇有点难兄难弟的意思。

　　“不想麻烦别人。”方落炎将花生剥好放在盘子的一边，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喜欢把瓜子花生剥好放在一个碗里，再一个一个捡来吃。后来，他给陈盛剥花生也是这样，他剥好，看他吃。

　　“你啊。”罗布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他是无人可求，而方落炎呢，是有人可求，可自己不愿意去。真不知该说他是清高还是作。

　　“你呢？白天送货晚上干这个？”方落炎看那边陆陆续续走过来的两三群学生，这烧烤摊的生意应该不会太差。

　　“不然怎么养活他们娘俩？”罗布回头看了一眼，“明年就是娘三了。”

　　方落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娘仨。是啊。阿爹那年接下矿山的活计，不也是为了给他们娘仨更好的生活么？

　　“嗐，你也别太丧气。啥都会有的，你看我刚回来的时候，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以前的兄弟朋友别说支持你，连面都不见，路上碰到都是绕道走。女朋友也吹了，说什么等我，那都是屁话。再漂亮有啥用，还不如有个人不嫌弃你，愿意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对不？”罗布看他兴致不高，也是劝他，“方子，哥们不骗你，再难的日子，也能一步一步过起来。过了这道坎，就是阳光明媚的春天。我就喜欢现在的日子，虽然累点苦点，可至少哥们儿心里头踏实啊。晚上睡得着。”

　　方落炎点了点头，道理他都懂，都明白，也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回来以后的生活。

　　他知道不会那么顺利的就过上多么好的日子，甚至想过以他这样的性格可能不会交到太多的朋友，可是，他压根就没想过，陈盛对他，会是那样的态度。

　　他心里已经没有他了么？有了新的恋人？还是只是生他的气？他对他，甚至不如二狗子对他的热络和照顾。那套房子，是不是他对他们多年感情的一个馈赠，一个结束的礼物？

　　“想开些，有什么困难，你来找我。”罗布说完这话，听到来的客人要酒，连忙站起来去拿酒去了。

　　虽是初秋，可是夜间的气温也是渐凉。方落炎咕咕咕灌了一瓶啤酒下肚，才觉得身子稍微暖和了些。

　　刚又起开一瓶新的，那嗡嗡嗡的汽车轰鸣声便强硬的挤入了他的耳膜。陈远好像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引擎声是会让人引起不适的。

　　他循声望去，果然一身红绿配的男子下了车，手里提了一大袋不知道什么东西，四下望着，看到他便大步跑了过来。

　　“哥，快试试，不行我拿去换。”他一走进便把方落炎给拉了起来，从袋子里头拿出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

　　“什么啊这是……”方落炎想要往后退，这小子不是想要给他穿吧。

　　“给你买的衣服啊。”陈远将衣服的拉链拉开就要往他身上套，嘴里头还没带停的，“再过几天天就凉了，我看你也没啥厚衣服，这毛衣大衣羽绒服，都给你挑了几件，你试试码。”

　　“我不要。”别说方落炎就没穿过这么艳丽色的衣服，就是陈远这不打招呼就给他买衣服的行为，他就没法接受。他没法接受自己无功不受禄的让一小孩来照顾自己，为他花钱，为他花这些心思。

　　陈远的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

　　“你躲什么啊？”陈远笑了，“你嫌太艳了啊？”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这件红色的皮夹克，“一个牌子的，我也有件同款，穿上特帅。”

　　“我不要！”方落炎说什么也不穿，这一声不仅放大了音量，还直接把他手给甩开了。

　　陈远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不想要。这一甩一吼，直接给他整懵了。

　　他今天下午上专业课的时候看到老光在微信群说下周就要降温了，要去给他媳妇买身衣服，他就决定要跟着一起去。因为那天接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根本没几件衣服，更别说厚衣服。

　　一下课就拽着老光去了国贸，吭哧吭哧的逛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给他配齐了两身，想着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他，可是又怕不合身，才慌忙的又跑去公寓找他。紧跟着追到这儿来，结果呢？
　　热脸贴了别人的冷屁股。

　　“成，不要是吧。”陈远也火了，“那就扔了！”他随手那么一甩，那件红色的羽绒服就被抛到了地上，紧跟着被扬上天的是那个装着羊毛衫，大衣的大口袋。

　　罗布在那头听到声响望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高大的男人面对面的站着，一个像是被激怒了的花公鸡，一个是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傲公子。他连忙赶过去，把衣服都捡了起来，又拉了拉方落炎，“好好说话。这有人关心你是好事，啊？”

　　“你谁啊？”陈远心里头的火还没消呢，看着罗布的眼神自然是带着煞气的，语气也不怎么友好。特别是看着他拽着方落炎袖子的那只手，更是觉得碍眼。

　　“我是方子哥们儿。同学，我看你眼熟，你在这边上学吧？都是朋友，都是朋友。”罗布把衣服装进袋子里，递给方落炎，“拿着吧，这下周就降温了。立马你就需要。”

　　方落炎其实一动手就后悔了，他说什么也没想过自己会对二狗子发火。从小他就惯着他，没这么跟他说过话。就那么跟死神抢时间的时候，他也没冲他吼过一句。今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看着二狗子猩红的双眼，他抿着唇，接过了罗布手里头的袋子。“二狗……”

　　“他喊你接你就接啊？”陈远盯着他手里的衣服，心里头不知道怎么的就难受得不行，他夺过他手里头的袋子，“老子他妈的不送了!”
　　一转身走向车子，把袋子从窗户口扔进去，随着猛烈的关门声，又是一脚油门的蹿了出去。

　　方落炎看着逐渐消失的后车尾灯，低头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心，得，唯一一个还愿意关心他的人，也被他逼走了。

　　他颓然的坐到了椅子上，拖过刚开的啤酒喝了个满怀。
　　罗布也不好多说什么，划拉两下脑袋去帮着上菜去了。

　　姑且让他自己先冷静冷静吧。

　　看你把我们家小远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