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李小乔

10、烙印09

　　洗车区的活不重，洗了两辆车之后，大头也就不带他了，让他自己干。中午吃了饭后他更是睡了一觉，然后乐得清闲的在一边打起了手机麻将。惹得宋姐又是一通讥讽。“哟，带了个徒弟不得了了，自己不用干活了。”

　　“有本事你也带一个啊。”大头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又聚精会神的打他的牌去了。

　　方落炎不是个善言辞的人，他更不善于跟其他人开玩笑，打闹。他洗好车就去收拾毛巾，大头会把车停过去。他觉得这样也挺好。

　　等他把毛巾放到后面的集中回收区，外头停车区却吵了起来。

　　“你看看，这就是你们车行洗的车？这都是什么？你自己看！”是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女人，脸都气红了。“你看看我衣服上全都是！”

　　方落炎擦着车，没往那边看。
　　宋姐拿着毛巾站到他身边往那头看，“小方，好像是你早上洗的那辆吧。”

　　还真是。方落炎停了手里的活，看过去。大头和东子在那边站着跟客人道歉，可是那个女人还是不依不饶的。东子回头看到他，手一指，“你！过来！”

　　那眉眼间的怒气，丝毫不带遮掩。

　　方落炎本来也想立马过去。那车大部分是他洗的，他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一过去，大头就拉了拉他的袖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往后站。
　　“怎么？自己做的不敢认啊？”东子话里有话的把他往前一拽。

　　“东子，你干什么！他只是个学徒。”大头顶着个圆滚滚的肚子往前一站，“我带的他，有什么问题都算我的。”

　　“算你的？”东子嗤笑着，“行。那你问问这位王小姐，想怎么算，你赔。”
　　方落炎眼看着东子把大头怼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往前站了一步，
　　“王小姐，你这车上午是我洗的，是哪里没有洗好么？”

　　“没洗好？”那位王小姐本来也是一肚子的气，但是看方落炎长得还可以，态度也还好，语气便软了几分。“你看看嘛，那驾驶位上你们是怎么洗的，我还好没完全坐上去，那上面全都是机油。”

　　方落炎往车门里头看了一眼，座位上都是一道道黑色的机油。他想起来了，是上午东子开出来的这辆车。那个时候他还打算重新擦一遍内饰来着。

　　他看了一眼东子，对方挑着眉头看着他。摆明了不想认。

　　方落炎看着王小姐，微微弯了弯身子。“王小姐是吧，非常抱歉。您看我重新帮您处理干净可以吗？”他个子高大，弯着身子直直看向你眼睛说话的时候，就显得非常的虔诚，而且那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样，迷人得很。

　　王小姐愣了愣，刚想说个好字，却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不行！你们得赔偿我。这可是真皮座椅，洗得干净吗？还有，我衣服上也是。你们耽误的我的时间呢？”

　　方落炎刚想说话，大头不干了。“你这是故意找茬讹人呢吧？咋就洗不干净了？”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王小姐一看大头就来气，这个人一直就不承认是车行的问题，说什么他洗了那么多年车从没见过她这样碰瓷的，她这是吃了哑巴亏还说不出来了。

　　王小姐见自己一个女娃家家的说不过这么多大男人，于是吵着嚷着的打电话报了警。东子见对方报了警，就打电话把老板也喊了过来。

　　平时没几个人的车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王小姐还打了电话给朋友，说得委屈极了，潸潸然，就差泪下。

　　方落炎和大头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等着警察来，大头还一个劲的安慰他，“没事儿，这种事儿哥们见多了。不就想要钱么？”

　　不就想要钱么？
　　方落炎看了大头一眼。这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儿吗？本来可以和和美美解决的，非要把警察招来。

　　派出所同志来的时候，老板刚好也到了。冷冰冰的扫了众人一眼把东子给叫到了一边了解情况。

　　“你们谁报的案？”民警同志扫了一圈，就一个女同志，“你报的？”
　　王小姐点了点头，“嗯。”然后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民警同志叹了口气，“小事啊，不能协商解决？”
　　老板乐呵呵的往前一凑，“就是小事嘛！你看看，我这伙计们不会说话。王小姐，是吧？你看车子咱们答应了给您处理好，再免费给您办一张会员卡，好不？”

　　“我这衣服好几万呢，你看看，都弄脏了，还不知道洗不洗得掉。”王小姐说起衣服就想哭。
　　“啥玩意好几万，你咋不把钱贴在衣服上呢好几万。”大头蹭的站起来。欺负他没见过世面是吧，好几万的衣服。

　　民警往后一看，这还坐着两个呢。“身份证拿出来，登记一下吧。”
　　“不是，警察同志，她这纯属讹人呢。”大头还想争论，方落炎拉了拉他。

　　“先登记吧。”警察同志看着他，让拿身份证。
　　大头抠抠搜搜半天，从衣服内夹层里头把身份证给摸出来。

　　“你的呢？”警察写好了，又问方落炎。

　　方落炎看了眼那边坐着还在哭诉的王小姐，也是觉得一件小事，怎么就演变成这样了。他从兜里把身份证拿出来给对方登记。

　　登记好后，警察同志看了眼他们并没有谈好的意思，“走吧，派出所走一趟。”
　　“还要去派出所吗？”大头有些怂了。

　　“你们这协商不下来，只有去派出所立案了。”警察站了起来，微笑着看他们。
　　“不是，不用了吧。”老板看起来也不太想去，连忙站起来，又看了看王小姐，“王小姐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咱们可以商量不是？”

　　“我现在就觉得你们侵害了我的消费者权益。”王小姐站了起来，她看了眼手机往门口看了一眼，招了招手，“阿盛，这里。”

　　门口进来的人，是方落炎从没想过会遇见的。还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头。

　　陈盛急匆匆从办公室赶来，帮一个投资人的女儿处理洗车纠纷，一进门，他便看到了那边上坐着的方落炎。饶是穿着最普通的洗车工的工作服，也没办法抵挡他的帅气。

　　他总是能一眼看到他。

　　就像第一次村里看集体电影，那么多后脑勺，他也能分辨得出哪一个是他；每次暑假回家，那么多跑过来要糖吃的孩子里头，他远远的第一个看到的，是他；抱着烤好的红薯等在雪地里头，那么多冲出校门的人里头，他第一个看到的，还是他。

　　艰难的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他看向穿着一身雪白的风衣，泪眼蒙蒙走向他的女子，“阿盛。”她扑向他怀里，而他不能拒绝。

　　怔愣了半晌，他才缓缓的拍了拍她的后背。“雨萌，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不是说要我维护自己的消费者权益么，现在准备去派出所立案。”王雨萌抬起脸来看他，镜片后面的目光是关切的。她点名告诉父亲要他来，那点小心思都没想过要藏。

　　“不能和解了？”他看向民警，他其实本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而如果是跟方炎有关，他当然更不会让王雨萌把事情扩大开来。

　　“这得看王小姐的意思。”派出所的民警同志们其实也觉得能够协商和解是最好的，毕竟这件事情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车子弄得很糟糕？”他看着跟前的女孩，王雨萌就是娇气了些，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一定是这里面受了什么委屈了才会这样咄咄逼人的不肯善罢甘休。

　　“也不是，就是他们非要说我是讹人。你说我犯得着讹他们这点钱么？我这衣服本来就贵，是巴黎走秀款，刚买的。”她娇娇柔柔的眼看着又要落泪，陈盛蹙着眉，看了看方落炎那边，又看向那个最像这里老板的人，“这样吧，车子你们清理干净。明天我来拿。”

　　他揽着王雨萌，“走吧，你爸等着你过去吃饭。衣服我再给你买一件。”
　　王雨萌看他都这样说了，也不好再不给陈盛面子，点了点头，跟着陈盛走了。

　　方落炎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看他是如何三言两语的就解了围，是如何温温柔柔的对着一个女子说话，那温柔似水的眼里是如何的情谊绻绻。

　　他对自己那么冷漠，原来是这样啊。他在心里凄凉的笑了。他比他做了更决绝的选择。

　　后来，派出所的民警还是象征性的让他们签了个字，然后离开了。

　　老板对这件事情非常不满意，扣了方落炎两百块钱工资，又扣了大头一百。让他们把车子弄干净才能下班。

　　“一天到晚都给我整些什么事儿！”老板怒气冲冲的甩着手走了。

　　东子看了他们一眼，冷哼着去修车去了。
　　大头冲着东子的背影啐了口，拉着方落炎去洗车。

　　宋姐小声的问方落炎，“你怎么没说啊？”

　　“说什么？”方落炎看着宋姐，没明白她意思。

　　“那车啊，不是东子开的吗？他身上那么脏。”宋姐啥都知道，只不过她也不是个好事的人，跟大头斗斗嘴就是极限了。

　　“唉，算了。”方落炎拿着清洁剂和毛巾，找大头拿钥匙洗车去了。如果真相那么容易能说出口，或者能够被世人所坦然接受，这世上怎么还是有那么多委曲求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