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阿慈婆 ...
-
次日清晨,汪府门前来了五十多名不速之客,个个剑拔弩张,在汪家门口排成好几排。
衣着朴素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指着门口破口大骂,“我管你是汪家还是喵家!麻利儿的把我家相公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亲戚们动手了!”
身后的好几十个汉子抄着家伙横眉怒目,叫嚷着把妹夫还出来。
接着出来个汪府的管家,他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丝毫没被眼前的阵仗吓到。
“你是哪里来的泼妇,胆敢在汪家门前闹事?”
易了妆容的喜鹊重重啐了一口,撑着大肚子就往那管家跟前顶,瞪大眼睛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可是听说了,就是你们这个劳什子汪家绑了我家相公,非要娶你们家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做老婆,是也不是!”
管家一听把莹小姐说成老姑娘立时就变了脸色,“你个泼妇,竟敢说我们家莹小姐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你相公姓甚名谁,我看看我们家有没有这个人。”
喜鹊冷哼一声,“我相公叫方天赐,前两日路过不小心接着了你们家绣球,大半夜就被你们这帮天杀的绑来这里成婚!这可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揉着肚皮,演得那叫一个逼真,那叫一个泪如雨下,眼看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管家面儿上有点撑不住了。
“你这泼妇,我们府上没有你说的什么方天赐圆天赐的人,你要缺男人,上别地儿找去,滚,滚。”
管家开始撵人,一时间还出来不少家丁助阵,喜鹊身后五十来个凶悍的土匪汉子,丝毫不屑他们家那些个家丁。
“除了你们还能有谁,谁缺男人?我看是你们家那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才缺男人,不然我家相公不乐意,怎么还要强绑了来!”她转身冲身后一帮老百姓哭的凄切,“诸位乡亲父老!我同我相公可是人人羡慕的一堆恩爱夫妻,眼看着我们的孩子就要出世,可这天杀的汪家竟然强抢我家相公啊,我一个小女子人力低微,上哪里说理去,我命苦啊!”
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是啊,听说昨天接到绣球的男人跑了。”
“为什么跑?汪家家大业大,便宜姑爷还不做?”
“嘿,我看着婆娘说的是真的,若不是家里有个怀孕的老婆,怎么会放弃汪家这么好的人家不要。”
“啧啧,若是这汪家真要抢人,这婆娘怕是抢不过了……”
喜鹊听见百姓议论,瞬间有了底气,她撑着肚皮叫嚷:“汪家的,你们今天若是不放我相公,我就跟你没完!”
方天赐一个人在后院待得实在是无聊,大清早依稀能听到有人练武的声音,这会儿却突然热闹了起来,朦朦胧胧能听见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在叫唤。
他昨晚几乎是一宿没睡,实在睡不着,一方面心里还挂牵着丁长舒身上的蛊虫,更叫他难以入眠,天快亮的时候才眯了会儿眼,却被来送早饭的家仆给吵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干脆坐在桌前发呆。
也不知道丁长舒能不能找到自己。
想想丁长舒这几日的态度,方天赐的心里又是一阵心酸,若不是还要解蛊,丁长舒才不会管自己,任他自生自灭。
也不知道胡思乱想多长时间,就听见外头喊,“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接着便听见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越来越吵,尖叫的、招呼人的应有尽有。
方天赐这会儿闻到了一股燃烧的味道,立时一惊。
糟糕!若是汪家人忙着救火,把自己忘在这里,那不得被活活烧死!
外面吵得厉害,烟雾也愈渐变多了起来,甚至有点熏眼睛,方天赐这会儿真慌了,他使劲拍门,试图引起汪家人的注意。
可他越拍门,外面的声音越是嘈杂,拍到手心发疼,喊的嗓子冒烟也没人理会。
黑烟越来越浓,方天赐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急忙转身扯了块帘子沾了茶水捂住口鼻。
曾经方家也走过水,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可尽管这样,方天赐还是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之中。
不是说要自己做汪家的姑爷,怎么现在这个紧要时刻却没人管他死活。
方天赐浑身被汗水湿透了,一方面是他紧张害怕,另一方面,是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方天赐已经能感受到了火焰的温度。
湿布渐渐挡不住黑烟,眼睛被熏得睁不开。
烟雾越来越浓,他开始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可越是咳嗽呛得越狠,方少爷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越哭呛得更是厉害……
极度恐惧之下,他下意识呼唤着丁长舒的名字,可明明知道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这会儿除了外面噼里啪啦燃烧的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人声了,估计是汪家的人看实在救不了火,都撤了出去。
将他方少爷一个人留在这里等着变成烤乳猪。
卧房的门窗已经开始燃烧,原本就被关的密不透风,现在浓烟滚滚一股脑的往房间里钻,方天赐觉得肺已经被熏黑了,口腔鼻腔和喉咙里全都是烟子,不用想,他也能猜到自己现在被熏成了花脸猫儿。
这就……死了……
恍惚中,方天赐好似看到那熊熊燃烧的门被人踢开,接着闪进来一个银色的高大身影,便再也没了意识。
丁长舒抱着方天赐翻墙而出,刚出去便被人发现,一个身穿深绿色劲装的男子率先喝出了声:“就是他!给我追!”
丁长舒管不了那么多,先前对付两个武功不错的汉子失去了大部分力气,现在还抱着一个方天赐,丝毫不能耽误,跳上房梁左转右转到了不远处的小巷同公孙童汇合。
公孙童连忙跟着他窜进了一条巷子中,一边问:“汪家怎么烧起来了?”
丁长舒沉声道:“不知道,不是我。”
“那那帮人怎么追你?”
“把我认成了纵火犯。”
公孙童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苦笑道:“那可麻烦了。”
“先甩掉他们,那个穿绿衣服的是个高手。”
公孙童问,“宗夏呢?”
“汪家太乱火势太大,走散了。”
公孙童暗道不好,转眼一瞧,那帮追踪过来的汪家人越来越近。
“不行,这样会被追上,你带天赐先走,我……”
“不可。”丁长舒冷眼拒绝,又转进一条巷子,前方有一座开着门的荒园。
来不及思索,他道:“先进去躲躲。”便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公孙童进门立马关门落栓,靠着门大口喘息。
她看着丁长舒发笑,“我跟着你们,早晚会被累死。”
话刚落音,公孙童的视线落在园中呆若木鸡的二十多个孩子身上,他们穿得破破烂烂,脸上却干干净净,一个个头发梳得又整齐又好看,若是换身衣服,任谁也看不出来是帮小叫花。
那帮孩子齐刷刷站在墙角,被三个闯入者吓傻了眼。
丁长舒也有些吃惊。
这时有个胆大的男孩子站了出来,看模样不过十来岁,怯生生的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到我们的安乐窝来了?”
公孙童像是十分喜欢小孩子,她笑盈盈走近,轻吟温和地道:“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看门开着,好奇便进来看看,你们不欢迎么?”
那小男孩看着丁长舒抱着一个黑乎乎的人,还是有些害怕,他指着问:“他是死了吗?”
公孙童道:“没有,他只是受伤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这是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语气轻快像是心情不错,“小宝,什么事情你这么大声……呃……”
从破落的屋子里出来一个妇人,托着一叠高高的蒸笼,还冒着热气,裹着着黑花头巾,看得出她右臂不是太好,只是轻轻搭在蒸屉上维持平衡。
她抬起头撞上公孙童的目光,这一眼,公孙童有些吃惊,那妇人也微微讶异。
“你们……”
话未说完,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汉子叫嚷:“开门开门!”。
公孙童朝那妇人投去求助的眼神。
那妇人将蒸笼放到一旁的石墩上,“你们随我进来。”
丁长舒抱着方天赐也跟着去了,那房子十分破落,却被收拾得很整洁,跟着那妇人走到后堂,她推开桌子,掀起地板上的一块木板。
下面是个黑漆漆的地窖。
“进去,快!”
两人毫不迟疑跳了下去,接着那块木板又被盖上,地窖瞬间被黑暗笼罩,又听见挪动桌子的声音。
外面的声响确实清晰无比,首先听到那妇人对那帮小孩说:“婆婆教过你们要讲义气对不对?”
一阵脆生生的童声回答,“对!”
“那知不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
话刚落音,门便被踹开。
进来便看到这么一副场景:二十来个小孩整整齐齐的排着队,一个妇人端着一屉热腾腾的馒头出来。
她笑容满面:“孩子们,吃馒头咯!”
孩子们被那巨响的踢门声吓了一跳。
接着又突然兴奋了起来,馒头也不领了,朝那名绿衣服的汉子围了过去。
“承望哥哥……”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高高兴兴地叫着,甚至还被抱住了大腿。
“承望哥哥,莹姐姐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啊?我们都快一年没见过莹姐姐了,她好不好?什么时候来看我们?”一个脆生生的女童问。
李承望忍不住放轻了语气,“莹姐姐忙,等忙过这一阵就来看你们。”
妇人也放下蒸笼过去,笑眯眯的问:“承望,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心情不好?怎么踢门就进来了?”
李承望神色逐渐柔和了起来,摸着小孩的脑袋冲那妇人一笑,“我敲了好一阵子门,没人开,是好久没来了,阿慈婆近来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我方才去后面端馒头了没听见,抱歉。”她指着那一次热腾腾的馒头,满眼真诚,叫人看不出破绽。
李承望道:“我是来追两个纵火的毛贼,不知道阿慈婆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那男的似乎还抱着一个受伤的人。”
阿慈婆神色一变,“纵火?汪家走水了?”
李承望点点头。
“这……”阿慈婆好似有些着急,“火可灭了?可有伤亡?”
“火势太大,后院怕是得烧去一半,人没事,都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如释重负的抚胸顺气,又问:“那纵火的是个什么人?”
“不知,跑得快,没看清。”
又听阿慈婆叹气道:“纵火犯我倒是没见着,你有空多来看看这些孩子们吧,他们整日跟我念叨你。”
李承望沉默一会儿,问:“听下人说你去汪家应征了?”
阿慈婆道:“是啊,眼看孩子们就要饿肚子,我想有个活计,赚点银子,给孩子们置办点新衣裳。”
李承望许是看到了阿慈婆脸上的淤青,“他们打的?”
阿慈婆顿了顿,摸了摸脸上的淤青道:“是我自己摔的。”
李承望便不再问了,“我追那纵火犯到这里就消失了,很可能藏了进来,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我还是搜上一搜。”
“也好,省得真藏在这里,吓到孩子们。”
李承望从怀里掏出一袋银钱,“给孩子们买点肉吃。”
没一会儿便听见地板上咚咚走动的声音,还能听到翻找的动静,这里本来就是个废园子,没两样物件可以看。
见没搜到什么东西,李承望便招呼道:“走罢。”
恰在此时,丁长舒怀里的方天赐忽然动了动,丁长舒微微一颤,便听见方天赐低低的哼了一声,声音很微弱。
“等等……”李承望道:“你们听没听到有什么声音?”
没有人符合。
丁长舒抱着他动也不敢动。
方天赐张开了嘴又想哼哼。
丁长舒没了招,便在黑暗中由着大概位置用嘴堵了上去。
四唇相接,一股淡淡的烟子味传入丁长舒鼻腔和口腔,还好方天赐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这时园子里的孩子们忽然热闹了起来,原来是阿慈婆招呼他们唱起了歌,歌声脆脆的,奶声奶气十二分动人。
接着便听到地板上的脚步声出了屋子。
此时怀中人不安的扭动了下身体,丁长舒才愕然惊醒,离开了他的唇。
方天赐却自己哼哼了起来,嗓子哑哑的,他贴近一些,才辨别出他喊的是丁策。
丁长舒紧了紧了双臂。
不一会儿木板被人掀开,阿慈婆漠然的脸出现在二人眼中。
“出来吧。”
语气冷冷的,与方才同李承望交谈时的热切判若两人。
公孙童拱手道:“多谢,我听他们叫你,阿慈婆?”
阿慈婆点头,问:“汪家的火,是你们放的?”
公孙童道:“不是,我们只是去救了朋友。”
或许两次的意外相遇,让阿慈婆对公孙童有了一定认知,听她说不是,便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走远了,你们赶紧离开吧。”
公孙童看了看园子里欢快游戏的小孩,掏出一叠银票递过去。
阿慈婆正要说什么,公孙童打断她。
“是我是给孩子的,不要拒绝。”
阿慈婆怔了怔,瞥了一眼银票上的数额,并没有特别的反应,片刻后,还是接过了银票。
“我相信火不是你们放的,既然你们从外地来,人也救了出来,那就赶紧离开,襄阳城,你们怕是呆不住了。”
阿慈婆看向远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