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之上(戚顾)》公路飞行

32、9、挑衅

　　当三千雪雪白的前锋营铁甲奔驰到跟前时，戚少商还是很不客气地从马上笑得几乎跌下来。哪有打仗穿成这样的，甭管是敌军还是己方，但凡有点伤沾点血，莫不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看着多吓人？转念一想，吓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人家看你一身血，还道你已经身受重伤，结果依然骁勇无敌，浴血奋战，啧啧，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这回顾惜朝并没有如传说中一马当先，而是隐在队伍里，虽然那一身的青依然打眼，不过队首的方教主显然占尽风头。少年一身薄如蝉翼的宫纱之下是一件白色锦衣，上面用银线绣出大团大团的芙蓉牡丹，乍看之下富贵无两，但是头上束发的玉冠下，还挂着两串玛瑙珠子叮当作响，又不似戚少商一般扎起，结果就成了不男不女的样子，看得人心底阵阵恶寒。
　　正当戚少商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女扮男装之时，他一开口就一把破了音的公鸭嗓子，脖子里滚动的喉结初具规模，并且一如既往的洋洋得意。
　　“我说这谁呢？原来是上回把我当小孩子哄回家的戚大当家。”公鸭嗓子清了清喉咙，沙哑着声音哈哈干笑两声，他用马鞭遥指前方，回头冲顾惜朝道，“顾左使，你看风雨楼在戚大侠带领下，军威凛凛，战功赫赫，听闻方圆百里内十几股义军数万铁甲都受戚少商号令，金人与朝廷的军队相敌时势如破竹，倒是在九现神龙手里吃尽苦头，是以封了个大楚皇帝就匆匆撤军了。哎呀呀，相较而言，我教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今日里与城防的金营驻军一战，我教声威凭此而立，你可不要跟老对头客气啊！”
　　顾惜朝与戚少商隔着几丈远互相看着，人是静默的，倒是座下两匹马一黑一红，喷着响鼻各自躁动不安的样子。
　　灰发的军师默默退下去，一支十来人的小队伍跟着他疾弛而出，顾惜朝一眼望过去，戚少商带的人马也不过两千多，与当年在连云寨时不相上下，孙鱼和穆鸠平，新人旧人皆不在身侧，恐怕已各领了一支队伍在别处出没。正当夏日炎炎之时，一早上的暴雨将至，闷热异常，土匪们个个坦胸露背，只在要害的地方稍许绑些皮革，与当年在西北相比，豪放不减，粗鲁依旧。戚少商倒是穿着一席灰仆仆的薄衫，但是浑身汗津津，布料贴着胸口，水印子在前襟沁出一片湿淋淋的深灰。
　　顾惜朝移开目光，跟在方乘风后头自土匪们跟前慢慢踱过去，优雅得近乎傲慢了。白衣白甲的魔教子弟虽然也热，但是盔甲遮盖之下倒看不出汗渍来，方乘风从马鞍前面的布兜里掏了几下，摸出一个炀山梨，“喀嚓喀嚓”吃起来，一边还嚷道：“生津止渴，戚大侠要来一个吗？”
　　戚少商这才发现这些白甲骑兵马鞍前不仅挂着水囊，居然都有那么个布兜，里面一团团圆圆的可不都是梨。这姓方的小子真真别出心裁，只是当了这么多人的面，那些手底下的士兵倒没有他那般恬不知耻，反而不好意思吃那些梨了。
　　顾惜朝更是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瞟了一眼自家的教主大人。
　　而戚少商的恬不知耻显然更胜一筹，他策马挤到顾惜朝身侧，笑嘻嘻道，“怎不见顾公子吃梨，你竟浑不怕热么？”
　　方乘风代属下答道：“顾左使练的功夫至阴至寒，是以他的体质畏冷不畏热。”
　　戚少商发现顾惜朝果真是连鼻尖都没有一点点汗渗出，不由低声道：“上回的内伤，好些了吗？”
　　方乘风又插进话来，嘻嘻笑道：“有莫非在，药到病除，咱家顾左使十招之内将你拿下，应该不成问题。”
　　他的话换来顾惜朝一个白眼，于是哈哈笑着，一边摸摸后脑勺，一边打马向前，领着队伍向前疾驰而去。
　　戚少商于是一脸狐疑回望身侧的青衣公子，带点夸张和戏谑的成分道：“顾公子的落凤掌和卧龙爪，在下领教之后记忆犹新，这几个月里一直念念不忘，想着克敌制胜的对拆之法。若是能把内功心法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破解。”
　　顾惜朝“嗤”一声笑，摇摇头道：“自古武功秘籍里最最要紧的就是心法口诀，各门各派都靠这个看家本领吃饭，哪里是说给就给的？你当书市里卖诗集？”
　　戚少商心道，当日我将一字剑法倾囊相授，哪里想过拿来做看家本领？不过他也顾不得这个委屈，反而叹了口气，“你这门功夫着实阴损，我瞧你寒气反噬之时痛苦难当，想想有什么法子疏导化解。”
　　顾惜朝面色一滞，冷冷道：“大当家的费心了，惜朝未必领你的情。”
　　戚少商一咧嘴：“疏导化解之后，自然我自己也要练练这门厉害的功夫，免得十招之内，就被人欺负惨了。”
　　顾惜朝咬了咬牙，瞬间又放松了表情，笑道：“初始练功还要借助三宝葫芦，可惜被铁手给毁了。若是硬要练，大当家的可知道为何这门功夫被称之为阴损异常吗？”
　　戚少商自然是听说过一些的，当年九幽练这门功夫的时候一边靠着三宝葫芦，一边还要采阴补阳以助功夫日进。甫一见顾惜朝练成魔功，他心里总有点忐忑，怀疑他会不会也……好在之前凭着对此人的了解，也知道他虽然凶狠毒辣不缺，但是行此苟且之事来练功，是万万不屑的。现在顾惜朝这么反问他，倒是有点促狭外加捉弄了，戚少商挺了挺身子，笑道：“就算我不练这门功夫，也一定自创出一套至阳至纯的功夫来专克你的魔功。怎么，你怕我能制住你？”
　　顾惜朝的瞳孔微微一缩，慢慢地倒舒展了眉头，一丝笑意飞出眼角，他打马向前，回头道：“前方五十里外尚有金人的八千驻军，此营不拔，京师无一日可宁，你若能先我一步斩敌首于剑下，我就把九幽武功的心法写下来送你一份！”
　　“一言为定！”戚少商一勒马缰停下来，他目送着远去的一片雪色，顿感这夏日闷雷之下，竟有点寒凉的舒畅了。旷野中一声长啸，九现神龙拨转马头，铁蹄特特，驰向自己带的那一支队伍。
　　顾惜朝略略回头，看见一骑策出时，戚少商已经抽出手中“痴”剑，白粼粼的剑光在一片墨云之下亮得晃眼。土匪头子扬着佩剑一路向前，自右侧超出了魔教的队伍，长戢上挂着大旗的人马紧随其后，先是几十条粗犷的嗓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紧跟着身后两千多的土匪齐声长啸，那声音穿云裂帛，听得人胸中澎湃起伏，如潮汹涌。
　　有几匹马贴着魔教的队伍擦身而过，蛮横的土匪们故意拿兵器刮擦着这边队伍里朝天的剑戢，金属划拉出令人齿酸的怪声，土匪们的言行举止已经满是挑衅的意味。
　　方乘风乐得直抽抽，竟也没觉得冒犯，公鸭嗓子扯起来，回了几声尖叫。几道惨白闪电撕开东方的天际，亮光照着前方一片铁色，一个个模糊的剪影在晃动着，隆隆滚动的，不知是马蹄声还是雷声。
　　“这样举着剑也不怕挨雷劈！”顾惜朝回头，再也不看这群精力旺盛到近乎无处发泄的雄性动物。脑子里闪过想象中的画面，电光噼啪，男人焦黑的身体倒毙在泥水里，铁蹄践踏，想到这里他嘴边忍不住抽动了几下，呵，如果老天真的开眼，大概先劈死的也不会是那个家伙吧。
　　身前的方乘风回头时，就看到他们的顾左使一脸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