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之上(戚顾)》公路飞行

10、8、魔功

　　一个剑客什么时候能将他的剑术发挥到极至？
　　暗杀？偷袭？比试？决斗？——都不是。
　　自然应该是搏命相斗的时候。因为只有此时所有出剑时的招术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将别人杀死，而确保自己活下去。没有胆量和气魄的人，遇到强敌时精神上完全崩溃，自然会慌会乱，谈不上发挥。
　　而九现神龙戚少商什么阵仗没见过？论绝境逢生，他比谁都要顽强，简直是不死神龙。论高手过招，他也许算不得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然但凡数一数二的人物都跟他对打过，有单挑，也有群殴，总之他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所以当眼前十个名号响当当的人物一起上时，他也许打得很吃力，但是挑出的剑花依然那么美，破空之声犹如龙吟，剑锋震动时的嗡鸣更是侵透着万千罡气。眼角余光扫到屋顶，随时防备着那一道致命的银光闪过来。
　　鬼神夜哭之声竟然没有如预料中的响起。
　　戚少商有过太多临阵对敌的经验，所以他在第一轮围攻之后，就明显的分析出，哪一个可以先攻，要一直追着不放先打倒，哪一个出手犹豫，似乎还在为江湖道义觉得他可杀可不杀可晾在一边先不管，同时他还不忘调侃一两句让胆子最小的那个心绪不宁，以便成为拖后腿的那个。毕竟刀剑无眼，格挡以后携着伤人剑气的杀招下一刻就可能反噬到敌人自己身上。
　　第一个敌人倒下了，但是戚少商也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肩处的血一直汩汩流出，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出剑也越来越缓慢。他即没有出神，也没有入魔，如果情势没有新的变化，不出十招，他可能就要死在任何一把武器之下，是那把弯刀？是丈八长枪？是朝天一棍？是带倒刺的软鞭？或者是那柄已经舔了他不少血的三尺长剑？
　　“顾惜朝，我快要抵挡不住了，要不你也加入吧？不死在你手里，我都觉着可惜了！”戚少商“噗”出一口血，却是笑着，牙齿上红红白白一片。
　　“既如此，各位买我一个薄面，都停手吧。戚少商的命，顾某人要取走了。”
　　底下九人酣战正欢，哪里肯听他的。再说以戚少商的功夫，这里是金风细雨楼的地界，庭院纵深，树影绰绰，夜色茫茫，一个不小心被他跑了怎么办？
　　屋顶上的人微微蹙起了眉，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杀气，只见青影一晃，“噗”地一声闷响，有人已经弹飞出十丈开外，绵软的身子撞在院前廊柱上。“喀啦”一声，那碗口粗的廊柱竟然裂开一道大口子，屋檐上的瓦片震动着，扑簌簌落下许多浮灰。
　　这一惊变之下，剩下九人，包括戚少商在内，都是大骇。
　　握着软鞭的女子赶紧上前一探，地上的人胸口肋骨尽断，几乎塌陷进去一大片，“落凤掌！”她的声音再也没有柔媚，已经完全呈颤抖状态。
　　“顾惜朝，你发什么神经，你不是和我们一伙的吗？”有人气急败坏地喝道。
　　“我有说过和你们是一伙的吗？你们要戚少商的命，我也要，可惜九现神龙的命只有一条。”
　　“行！你杀他，我们走！”另一人立时放下屠刀，明哲保身。
　　“晚了，现在，一个都不能走。”
　　顾惜朝飞身上前，青色的衣袍犹如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携着地狱来的阵阵阴风横扫千均。他甚至没有用剑，更没有使出神哭小斧，那鬼魅般的身法，绵软中蕴涵无尽内力的掌风，已经让在场所有人胆寒。
　　掌风呼啸，惨叫盈天，骨头一根一根，一截一截断裂的声音传入戚少商耳朵里。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考虑要不要和这些人联手，但是等他想完时，已经没有人能和他联手。
　　最后一招，变掌为爪，扣在女人的脖子上。
　　“卧……卧龙爪……你已练至九幽魔功的最后一招……”
　　“我说了，戚少商的命得由我来取。”声音还是一派温和有礼。
　　“喀嚓”一声，美丽的脖子断裂。
　　顾惜朝回过头来，负手而立，定定地看着戚少商。
　　戚少商从那条血路上望过去，他与他隔了九具尸体，尽管这其中不再有他的兄弟，但是九现神龙还是眯起了眼睛，目光中透着鄙视，一种令顾惜朝感到熟悉的鄙视。鄙视什么？自然是鄙视他的行为处事，视人命为草芥的狠毒。这个人真有意思，刚刚这些人还要杀他不是么？若是他自己一个一个辛苦宰掉，他觉得很正义，换个人换个方式收麦茬一样立时放倒，戚少商马上又别扭起来了。这就是所谓大侠？顾惜朝回了他一个蔑视的眼神。
　　戚少商道：“你本可以放过她，而且她是个女子。”
　　“我从不歧视女子。”仿佛是正义之士的昭告，还补了一句，“尤其是武功高强的女子，更不容小觑。”
　　血腥，杀戮，残忍，似乎永远跟在这个看上去很文弱的书生身后，既然如此，为什么又那么温和，优雅，寡淡？
　　“不要慌，你不至于像他们这般不济，若非事出突然，他们每一个人其实可以接得过我十招。”
　　戚少商举剑，横在眼前，白色的剑身已经染满鲜血。
　　顾惜朝却还是注意到了，嘴角轻勾，笑道：“你的逆水寒呢？”
　　“扔了。”
　　轻轻的一声叹息，似乎有点落寞，“你的剑法又精进许多，这柄剑也很配你，只是……很怀念那把逆水寒。”眼神落在戚少商手握的剑上，“这把剑有名字么？”
　　“有，叫做‘痴’。”
　　“好名字，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大当家的，国破家亡，江河日下，风雨楼里人去楼空，你还有这许多的痴念么？”
　　戚少商的瞳孔在听到他唤一声“大当家的”之后，终于猛地缩了缩，好些年没有人这么叫他了，多么讽刺，如今居然是顾惜朝这么亲切地再唤他“大当家的”。一笑，尽管血流纵横的脸有些狰狞，但是那两个酒窝还是很明显的嵌在脸上，“顾大寨主重出江湖，难道不是为了当日的痴念么？只可惜，今日你已无晚晴可倚。”
　　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动着，那张苍白的脸上顿时噙了一抹冷笑，“用不着你来提醒。”
　　指节分明的手扣上来，卧龙爪携着寒气扫过戚少商的颈间，戚少商猛地往后一退，以剑来挡。那剑身却仿佛被什么吸住了一般，缠在顾惜朝拇指食指中指之间，身上仅有不多的内力也源源不断狂泻而出。
　　“铮”地一声嗡响，戚少商虎口一麻，已感觉到有血丝渗出。他想退几步，却退无可退，若是弃剑，莫说胜算，恐怕连十招也挡不过去，他的胸口顿时“砰砰”狂跳起来。
　　“你的心跳得好快，我可以感觉得到。”顾惜朝歪着头，促狭地笑道。那张明月般皎洁的脸仅在咫尺之遥，说话间气息喷在脸上倒是尚有活人的热度，但是戚少商只感到彻骨寒意浸淫全身，鼻尖又飘过来一点点树叶的清香，这家伙到底在树丛里看了多久？
　　“如此这样打下去，也端的没意思，不如，我来想个快活主意？”
　　话音未落，戚少商情知不妙，将手中的剑猛力一绞一送，脱手之际在剑柄上竭力一推。那双手到底不是铁做的，顾惜朝退开两步，衣袖拂过，扫开斜飞而来的剑尖，裂帛声起，青衫上划了个破洞。
　　“大当家的好魄力！”长腿一勾，飞出去的剑已经掉转过来，在空中划出妩媚的弧线，最后稳稳当当握在手里。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锋刃，似乎在结识新欢的当口蓦地回忆起旧爱，有别于逆水寒的豪迈粗砺，“痴”的银光泛着冷，炫着寒，在血色下透出旷古的寂寞。
　　眼眸一抬，剑直直地刺出，一剑光寒，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招式，仿佛铭刻在前世里的记忆，在今生又一次的轮回重现。
　　戚少商一个翻滚，从地上的死人手里抄起一把剑。
　　“当！”双剑咬和，一模一样的剑招。
　　顾惜朝看着他手里的剑，笑，“当年你若弃逆水寒也这般干脆，后面就不会生那么多事了。”
　　“现在我懂得放手了。”
　　双剑分开，瞬间又“叮当”之声乍响。夜色中两条人影像两只蝴蝶一样翻飞，形影相随。
　　“听说你把一字剑法传给了魔教中人？”
　　“大当家的是觉得侮辱了这剑法？”
　　“功夫看使的人，魔教中人会用这剑法，不代表他就成了正义之士。”
　　一飞冲天，又是那一招，戚少商似乎很怀念下劈时的决胜千里之势，泰山压顶之力。当年迎头一斩，无名剑碎裂成千万片，逆水寒携着无穷内力入肉三分，切入他的锁骨。今日里“痴”在下相抵，锋白，刃寒，那一柄从死人手上抢过来的剑也是好剑，然则没有断，锋刃却立时卷起一道大大的口子。
　　顾惜朝一手相格，另一手自交织的剑网间突然直伸出去，在戚少商胸口一抓，瞬间衣襟上被扯裂一道口子。“既然所谓功夫是看所使之人,那为何九幽的魔功就被你称之为阴损呢？”
　　戚少商吃痛，捂着胸口退开三步，以剑点地,一边膝盖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份量，重重地砸在地上。他怒道：“九幽练这魔功时要害死多少人，你不知道么？”
　　“我练这门功夫全凭自己的本事和悟性。”
　　顾惜朝右手剑，左手落凤掌，招式越来越凌厉，戚少商连连退了十步，终于人抵在身后的门板上，退无可退。
　　一剑封喉，
　　最后一刻，他没有本能地闭上眼睛，而是平静地看着顾惜朝，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印在瞳孔里，永生永世记住，那样清雅又邪恶的样子。
　　剑抵在脖子上，切出一道细细的血口。
　　“大当家的，原来你的脖子也是很单薄的。”
　　他抬手直直地点过来，“噗噗”两下，戚少商只觉得胸口翻江倒海一般，几欲呕吐，然后眼前一黑，最后看到的是那张脸上温暖明媚如三月阳光，却让人感到彻骨冰冷的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