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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针锋 ...

  •   来不及和他再说什么,少羽就已经走到了堂中取了木剑等她。众目睽睽之下,清河也只得选了一把木剑老老实实站到他对面去。见礼时,清河故意道:“子清入门太晚,至今还未有幸遇见得以一同品剑的同门。此战希望子羽同学全力以赴,为我一展儒家剑术风采。”

      “是啊是啊,子羽,你不要因为她是女孩就让着她,让她见识一下我们儒家的剑术!”

      “子羽加油!”

      “子羽一定要赢啊!”

      少羽不清楚她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但她这样说用意显然是让儒家弟子想起她来自帝国的身份,从而激发起一致对外的情绪,鼓动他认真应战。

      只能看着办了。

      他点点头:“这是自然,我们儒家说‘当仁不让’,子清同学有意切磋,我自当全力以赴。”

      双方鞠躬过后,清河提剑纵身而上,与少羽一剑相抵。

      已经刻意收敛过的力道并不足以挥退她,清河转腕攻他左臂,被他侧身避过,与此同时,她也往后一仰躲过了他刺向自己心口的剑。

      是再轻描淡写不过的一次试探。

      但这一次试探过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好似较先前更为沉凝了一些,少羽抬眸看她,眼神认真了起来,口中却笑道:“子清同学小心了。”

      “这句话我也送给子羽同学。”清河再次挥剑,手臂与木剑平齐,是儒家剑术中最基础一个动作。

      然而只有直面这一剑的少羽能听到剑风过时淡淡的破空声,分明缓慢,却又像是快极了,带着滔天巨浪般的威势汹涌而来,竟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汪无垠的海,又或是一脉巍巍的山——

      这就是剑客所说的剑势吗?

      少羽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的手快于自己迟滞的思维,近乎本能地用了全力去阻挡这浩荡一剑,双剑相接之时,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握着的木剑上传来的细小的崩裂之声。

      不能这样下去。

      清河的剑上附有她的内力,而他勉强接住这一剑,只靠他卸力的技巧和天生神力。如果继续这样僵持,再过一招,他的剑就会彻底碎掉。

      他的头脑在冷静地思考战术,可血液却仿佛被点燃般躁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这沉重的剑势之下开始颤抖,但那颤抖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

      沉睡已久的战意。

      少羽顺着她这一剑的攻势往她右侧退去,弯身躲开自头顶掠过的剑风,向她脚下一斩。

      优势与劣势瞬息转换,旁观的子慕等人并未品出清河的剑势,只道少羽身法灵活,出其不意,连连拍手叫好。

      “哎……!”天明无措地伸手,怕少羽这一剑真的把清河劈摔了,想去扶,又觉得贸然插手不好,只能一颗心不上不下地吊在那儿。

      好在下一刻清河就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她左手在少年弯下的背上一撑,便轻松自他上空翻身而过,甚至还有余力在他起身的瞬间再刺一剑。

      少羽忙将木剑负在身后抵住这一击,随即立刻旋身往清河腰间挥去,剑虽是木剑,在他手里却舞出了长.枪般势不可当的迅疾,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哈?”子聪本以为面对这样迅疾的回击,这女孩只有后退的份儿,可没有想到,她居然、居然……

      稳稳地立在了少年的剑尖之上。

      少羽眼见她近在咫尺的碧色裙摆,上面缀着的几朵小花似乎是用银线绣成,摇动间光泽流转,抬头看去,她也正低下头望着自己,眼底隐有笑意。

      马上便是决胜的时刻了。

      他知道清河也清楚这一点。

      少女身形如凌空飞渡的白鹤,自他剑尖上一点,便跃至半空,又忽然急转直下,自上方携剑劈来。

      少羽横剑去挡,为了护住手中的剑,即便内家功夫非他所长,也不得不往其中灌注内力。清河这一剑饱含威势,即便无杀意,也令他感到心惊的压抑。

      “咔哒——”

      少羽脚下的地砖裂开一条缝隙。

      “咔哒——”

      以那道裂缝为中心,四周蔓延出更多裂纹。

      硬碰硬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兵家说“避实击虚”,可要从这一剑下脱身,便只能……

      少羽咬牙,从剑下撤身,在清河将要斩断自己木剑的前一刻将剑抛给左手,同时抬剑指向她的咽喉。

      变故就在那一刻发生。

      早已被内劲摧残得几欲崩裂的木剑终于坚持不住,在两人的内力冲撞之下四分五裂。木剑的碎块擦着清河的耳边掠过,饶是她反应迅速偏头躲开,那碎块却也还是割断了她的发带,削下了一缕发丝。

      发丝坠落在地的那一刹,清河的剑也正好抵住他的胸膛。

      全场寂然,鸦雀无声。

      子思推了推身边的人,木呆呆问:“子羽……输了?”

      “是平局吧?”被他问的人不确定道。

      “是我输了。”少羽坦然承认,向清河拱手一礼,“子清剑术精妙,子羽甘拜下风。”

      “……”其实清河用上内力,只为对抗他的天生神力——少羽的力气足以搬动墨家机关城的青铜千斤顶,单靠她的肌肉力量,不足以使他认真应战。

      可她忘记了两人比剑使用的既非神兵利器,也不是他们平日里各自趁手的武器,而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甚至饱经风霜的木剑。

      若非木剑碎裂,少羽原本还可以再与她对上几招。

      “是我鲁莽失了分寸,子羽同学最后这招‘成人之美’,令子清颇有感悟,多谢指教。”清河欠身还礼,还想再问他是否有被木剑的碎片刮伤,张良温润的嗓音便打断了她的动作:“子清内力深厚,剑意凌云;子羽身法精妙,应对机变。你们二人都很不错。”

      然而他话锋又很快一转:“不过,虽然你们都未曾受伤,可这场比试已经明显超过了‘点到为止’的限度——所以,你们可以商量一下,修缮场地的费用该如何分摊。”

      说完,他用目光示意二人看自己脚下碎裂的青砖,神情无辜极了。

      “子清愿一力承担。”

      “子羽愿一力承担。”

      清河答得很快,可少羽的回答几乎与她重叠。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良眯了眯眼,笑道:“同门之间友爱互谅,胜不骄败亦不馁,子清子羽入门时日虽短,修身养性的功夫却做得很好。大家应当向他们学习。好了,下课吧。”

      话音刚落,清河的手就被轻轻碰了碰:“对不起,先前不小心割断了你的发带,这个赔给你。”

      递到她手中的是一只触手生温的黑檀木簪,上面缀着用白玉雕成的流云,简朴大方,与她这身碧色儒衫相衬倒也不显突兀。

      她包里倒是还有可以应急的发簪发带,但少羽的神色诚恳又真挚,似乎很希望她收下这只簪子。于是清河指尖微动,将东西从他手中接过,再把散落的发丝重新挽好,对他弯眸笑道:“谢谢。”

      少羽身为楚国贵族,身上有些贵重之物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只簪子一看便是女孩子戴的首饰,为何他竟会随身携带?

      “清河清河,我们去城里吃烤山鸡呀!”没等她想到缘由,天明便推开想要围上来讨论方才比试的儒家弟子,灵活地挤进她和少羽中间,一手拉一个往前冲得飞快。少年压低的嗓音里有掩盖不住的兴奋,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没有丝毫杂质与芥蒂。

      少羽笑骂:“你小子就知道吃。”

      “吃怎么了?”天明反驳地底气十足,“民以食为天,更何况,二师公不也讲过,什么‘管管烧鸡,在河之洲’嘛!可见烧鸡实在是人人都无法拒绝的美味……啊好饿好饿,你们也是,熟人比剑这么认真干嘛,打这么久,一会儿宵禁了我们可就不好溜回来了!”

      还是熟悉的样子。

      比起先前隐忍戒备的少羽,天明好像根本不记得她现在属于帝国阵营这件事,他话语里的亲近和熟稔,令她无端感到一点苦涩。

      清河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直到走到僻静无人的游廊上,才站住脚,垂眸道:“对不起,天明,我不能和你一起出去。”

      “为什么?”天明不解,看向同样停住了脚步的少羽,见对方只是沉默地看着清河,方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三人之间的氛围与过去有了微妙的不同——然而以他贫瘠的词汇,却说不出这点不同到底是什么。

      “在进入小圣贤庄之前,我曾请求公子不要让帝国的凶器来到这里。”清河道,“此时的桑海城,除了小圣贤庄,到处都是罗网的耳目。”

      “那么,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出去的理由,是怕你的朋友被抓走,还是怕嬴政的人看见你与‘反秦叛逆’在一起?”方才的默契和温情仿佛镜花水月一般消散,少羽抿唇,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二者皆有。”

      “我不明白,清河,我们不是朋友吗?”天明瞪圆了眼,握住她手腕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为什么你要和那个抓走你、追杀我们的坏蛋站在一起?他们还带走了月儿——我每天都很担心你们,每天都想要把你们救回来,可是,可是你却告诉我,你和那个坏蛋是一伙的?”

      “抱歉。”做出选择之后,一切辩白都显得苍白无力。清河提了提唇角:“我与你们相处的时候,确实不知我曾与陛下相识。至于月儿……我有一位身在阴阳家的朋友,答应替我照拂于她,她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阴阳家似乎打算利用她解开苍龙七宿的秘密,过程或许会损伤她的身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尽早救出她。”

      “清河。你不觉得,你的言行很矛盾吗。”少羽看着她,“你说要站在秦国那边,可你却保护了小圣贤庄,隐藏了我们身处其中的消息,甚至于,你还特意留心了月姑娘的事,希望我们将她从阴阳家带出来——这可以称得上是对秦国的背叛吧?”

      圈住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两分,天明固执地追问:“如果你还把我当作朋友,就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站在嬴政那个坏蛋那边?你明知道他杀死了很多人,明知道为他效力的阴阳家要对月儿不利……你明明是立志成为侠客的人啊?”

      “如果千万人的生死苦痛能够换来亿万人的安宁幸福,这样的牺牲,未必就全然是错误的。”清河知道他心中憋闷,故而并不甩开少年的手,只道:“这不是一家一姓之间的对抗,不能把一个人的错误归咎于所有人。我愿意纠正这样的错误,但我不会因此而离开我所选择的道路。”

      “……你觉得,这样的暴.政会换来‘河清海晏’的盛世吗?”少羽问。

      清河笑了一下:“大周共主天下八百年,诸侯相伐,厮杀不休。虽然大小诸侯国都称周王一声天子,可周天子又真的能令出即行,一准四海吗?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个真正统一的华夏,自巴蜀到雁门,自昆仑到东海,千里万里,八方九州,无论你去到何处,人们都视你为同胞,大家用着一样的语言文字,一样的计量方式,直道横亘,商旅往来;罪者当其罚,功者得其赏,士农工商,各得其所。这样的国家,如何不能称一句盛世?”

      “六国典籍浩如烟海,正因各国语言不同文字不同,才有百家争鸣的盛况。如今天下只允许有一个声音,六国的百姓都成了流离失所的难民和苦役,这样的国家,如何才能被称为盛世?”少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难道你觉得,天下不是天下人的天下,而应该是一个人的天下?”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清河没有避开他的视线,直直地回望他,“我认同天下当属于天下人,但我并不觉得任由天下四分五裂便能使天下人得到太平。陛下并非贪婪暴虐的昏君,他只需要一些时间……”

      见两个少年的神色愈发凝重,清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知道今天他们谁也无法说服谁。她推开天明的手,淡淡道:“抱歉,失陪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不要到桑海城内去。”

      才走出几步,又听得天明在背后问她:“我们会是敌人吗?”

      清河没有回头:“如果你们只为光复一国一姓之荣华,那么我们多半不会再是同伴。但倘若你们是为天下人的未来而奔忙,那么我们便应当不会成为敌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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