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真相 ...
-
“醒了。”青年放下白玉的茶杯，看着她颤动的眼睫，淡淡开口招呼，“我会送你去见秦始皇，你最好提前做些心理准备。”
清河混沌的大脑没能捕捉到他口称“秦始皇”时那点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怪异感，她艰难扭头，望向这个似乎是救了她的青年，声音艰涩道：“你是……？”
“我的身份不少。在这里，我是阴阳家的河伯；在大唐，我是衍天宗的萧恨水。”青年微微一笑，“或许你还不了解衍天宗，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妨碍。以后有机会，我会为你介绍。”
大唐……？他也来自大唐？
清河还没有来得及为这个消息而感到喜悦，就被他抛出的下一句话砸得头脑发蒙：“但我想，你最感兴趣的，应当是我的第三个身份，苑长风之子，苑宴海。”
苑长风之子？！
苑长风是她父亲的名字。
如果不是重名，那么眼前之人便是……她的哥哥？
“你是、我的哥哥吗？”清河的嗓子里还残留着溢满血腥味的痛感，说起话来也很不顺畅，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倚在马车壁厢上，仅这一个动作，便耗尽了她刚刚恢复的全部体力。
青年对她如遭雷劈的惊讶神情并不意外，他轻轻一叹，道：“从血缘上来说，是的。”
“为何、我从未、听母亲提起过你？”
“自是因为，你的母亲，并非我的母亲。”青年仍旧温然浅笑，似乎所提之事无关他的出身，而是在讲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机关算尽却一事无成的青楼女子。”
“……！”清河诧异地瞪大了眼，这名青年带给她的震撼，比她人生仅有的十三年加起来还要多。
“故事很简单。父亲早年是少年英侠也是风流浪子，扬州名妓倾心于他，设计生下了他的孩子。但他那时已遇到真心相爱之人，只想退隐江湖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出生后，父亲给了我母亲一大笔钱财，足够她赎身并将我教养成人。但如果只是这样，我们或许一生都不会见面。
母亲爱惨了他，宁愿散尽千金也要找到他，最终历时七年，她在蓬莱见到了你们。那时你应当只有两岁。你母亲性子刚直，容忍不了丈夫的背叛，因此坚持与他和离，发誓此生不再见他。他心中有愧，也怕我母亲再来打扰你们母女，于是索性天南地北四处漂游，即便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也说不准他何时会出现在何地。
后来我十一岁。父亲忽然出现，问我愿不愿意去衍天宗学习推演天道之术，条件是我自愿种下可为另一人承担致命一击的双生秋兰。”
为另一人……承担致命一击……
她没有死，竟是因为父亲将这道死劫，转移到了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身上？！
为什么？
她失神地看着青年犹带病色的苍白面容，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对不起……”
“你不用在意，这只是一桩交易。”青年为她斟了杯茶，淡笑道，“我欲脱离俗世，他欲拯救爱女，我们对彼此能提供的条件都很满意。”
乍一听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可那也是他的生身父亲啊？！
他从未得到过父亲的承认便罢了，为了摆脱命运，甚至要向自己的父亲付出生命的代价，作为这份代价的直接受益人，她要如何才能去心安理得地接受？
青年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又道：“双生秋兰并非以命换命，这是阴阳家的一种秘术，可以在种下咒印的二人之间寻求一种平衡。我的生机会源源不断地供应给你，你所受的伤也会在化解一半的程度下转嫁给我。父亲算出你命中有大劫，这样已经是十分合理的做法了。”
“我……不需要的。”清河的嗓子仍然干涩不已，但她没有勇气去接过青年递出的那杯茶，那个小小的白玉茶杯，此刻仿佛重渝千金，光是看上一眼，就已让她感到沉重得无法呼吸。
青年有些意外地挑眉：“你认为这样不好？”
“我、我虽非修道之人，不谈因果，但夺他人生机以供自己苟活，我是不愿意的。”清河咳了两声，稚嫩的嗓音此刻听起来疲惫沧桑极了，“如果可以，请兄长拔除此咒，或为我也种下双生秋兰，来日兄长遭劫，清河愿代为经历。”
青年沉默。
良久，他开口笑道：“你倒与他们不同，天真朴素得过分——不过，你母亲将你教得很好。”
他从来不是任由命运搓圆揉扁的性子，若是这个血缘上的妹妹阻了他的路，哪怕有双生秋兰的束缚在，他也有千万种手段叫她立时毙命当场。
所幸他是个还算守信的人，所幸这个小姑娘还没有那么让人讨厌。
初时他对母亲那般疯狂入骨的爱恋痴缠不屑一顾，对苑清河生母只因白璧微瑕便再不回头的刚烈执拗也瞧不上，久而久之，他对世间女子，尤其是陷入情爱的女子，都感到十分厌烦。
“喝一点吧。”他再度将茶水往她面前推了推，“我想，我们还有许多话要谈。”
……
咸阳位于渭水之北、泾水之南，作为如今的天子之都，其规模之宏大，气势之磅礴，比起后世也不遑多让。
萧恨水说始皇帝将在兰池宫接见她，又提点了她一些面见时的礼仪，末了只道，平常对付即可。
清河再怎么早慧，此刻也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孩子，面对这位传说中的千古一帝，她心里根本没有半点底。但萧恨水如今是在阴阳家手里做事的，她承了他几乎一条命的恩德，自然不可能为难他放了自己。
即便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要主动走进去。
“……兄长可知，这位始皇帝为何要见我？”马车缓缓驶在咸阳的官道上，四周有人群熙攘，车轮辘辘，平静得仿佛只是要去春游。
“你想一想，他为什么要在兰池宫见你？”萧恨水对她一路不吵不闹的表现很是满意，此刻也多了几分耐心为她解答，“《三秦记》载，始皇引渭水为池，东西二百里，南北二十里，筑土为蓬莱，刻石为鲸，长二百丈，此即其地也。”
……筑土为蓬莱。
清河不是蠢笨之人，萧恨水稍提一句，她便记起史书中说秦始皇迷信神仙方术，曾多次派遣方士到东海三仙山求取长生不老之药，最后因遍寻不得，怒而将与之有关的方士活埋，牵连甚广。
就因为她来自蓬莱吗？
还是说这位皇帝陛下觉得她身上会有长生不老药？
可蓬莱并不是人们以为的仙岛，她也从来不是什么神仙，如果始皇帝见到她，以为她招摇撞骗要将她处死怎么办？
如果要处死她，是车裂、腰斩还是弃市、枭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在这里没什么亲朋故旧，不用株连三族。
……她面前是有一位，但旁人不知道，就当做没有吧。
见她神情越来越古怪，萧恨水笑了一声，道：“以秦始皇对你的态度，倒不像只为探寻海外仙山之秘才要见你。如此大动干戈，他却嘱咐不可伤你分毫，想来你们之前还有些旁人不知道的交情。”
“……”连她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交情吗。
见她不信，青年又愉悦地补了一句话：“还有一件事。你的行踪虽然是阴阳家卜算出来的，但你的存在却不是由阴阳家上报的。”
清河一怔，用更加困惑的眼神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的身份只有东皇太一知晓，月神算不出我的命轨，也奈我不何。但你，却是嬴政亲自送上姓名与信物找月神推算出来的人。”
“月神知道你是后世之人，但她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嬴政。”萧恨水微微一笑，指尖轻敲几案，“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你若是把握好这一点，便可以在他们身侧周旋谋得平安。若是他派你出海求药，正好可借机脱身。”
月神是阴阳家的人，阴阳家自荐要为秦始皇寻药，但最后他们并没有求得长生不死药，反而远渡东瀛一走了之……如果月神把她来自后世的事告诉嬴政，等她见到嬴政那天，就是阴阳家被活埋的那天。
萧恨水言谈之中对秦始皇并没有多少尊敬之意，对阴阳家也没有多少衷心可言，可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身份，留在秦朝高层中间？
她思索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兄长，你为何……要成为阴阳家的河伯？”
萧恨水看她一眼，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至于我如何成为河伯……那又是另一件事了。你只需知道，眼下留在这里，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语毕，马车忽然停住。
清河呼吸一顿，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见到这位结束了中土千年纷乱的、威名赫赫的帝王，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僵硬了起来。
“去吧。”萧恨水推了推她，“还有，在外不要叫我兄长。”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