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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问剑 ...

  •   因机关城地势高绝,入夜之后,无论回廊还是石室内都有着砭骨的阴凉寒意。

      这种寒意在踏进铸剑池之后才彻底消融,进而转化为与之截然相反的干燥炎热。

      “清河,晚上好。”少羽双手抱臂,正百无聊赖地倚在铸剑池入口的石壁上,见了她,还未说话,就先面露三分笑意。

      “你冷不冷?要不要再回去添件衣裳?”自从端木蓉点出清河的病并不那么简单之后,他便一直有些在意,此刻见到清河,脑子里不再是她月下御敌的仙人之姿,而只剩下她坐在细细栏杆上望着远方的样子。

      现在她在他心里是个单薄的、需要照顾和保护的小姑娘。

      “习武之人,哪有那么柔弱。”清河知道是端木蓉白日里那些话对他产生了影响,心中微暖,“而且铸剑池不冷的,你不用担心。”

      被叮嘱过在里面不能乱飞的瀚风也吱吱地应了一声,用自己柔软的腹肚蹭了蹭清河的脖子,表示自己愿意给她当小暖手炉。

      “不论见几次,都觉得瀚风真是灵性得简直像我们的同龄人。”少羽来时特意在口袋里放了一把干果,现在便刚好悠然自得地给瀚风投喂。喂到第四粒时,天明才带着高月姗姗来迟。

      “少羽!你这家伙,大半夜不睡觉叫你大哥来干嘛!”

      “你小子来得也太慢了吧!跟好你大哥,这里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现在就开始失望了!”

      少年人一见面就必定要斗嘴,两人吵吵嚷嚷地进了铸剑池,被高月一人敲了一个暴栗:“徐夫子最讨厌别人进他的铸剑池了,你们两个,再大声点,我们四个都要挨罚!”

      “清河,不理他们,我们走。”高月作势要来拉清河,被天明少羽一人拽着一个紧张地哄起来:“月姑娘,抱歉,我们一定不再大声说话了。清河,你也想留下来看一看的对不对?”

      接收到少羽求助的眼神,清河好笑地摸了摸立在她肩上的瀚风,配合道:“是。”

      “你就惯着他们俩吧。”高月也没有真的打算离开,笑斥了一句之后便也随他们往剑池深处走。

      “这么多残剑断剑,看来要磨出一把好剑,是真的不容易啊。”天明望着剑池里的残铁废铜,心生感慨,“大叔曾告诉我十年磨一剑,现在我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少羽点头认同:“要炼成一把好剑,的确需要费很多功夫。一点再细微不过的差别就决定了剑的高低优劣。成剑不易,成名剑更难,如若不然,天下又怎么会有名剑谱这样的东西,来对世间的剑分个高低呢?”

      名剑谱?不知道这里的名剑比起藏剑和霸刀所铸的刀剑孰优孰劣?

      清河来了兴致,好奇道:“当今天下的剑,排名第一的是什么?”

      “是来自我们楚国的天问。”提到这个,少羽便与有荣焉,解说起来眉眼间也带着淡淡的骄傲,“天问是传说中的天子之剑,只可惜它随昌平君入秦之后,便落到了嬴政那个坏蛋的手里。”

      话到最后,不免带上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天问……?我、我好像见过……”天明一反常态没有反驳他大叔的剑才是最厉害的剑,反而神情恍惚,默念着这样一句话。

      “别骗人了,我这个楚国人都没见过,你小子从哪儿看见的?”少羽不信,“月姑娘,你见过吗?”

      高月摇头。

      “我、我真的见过……”天明抿着唇,眼里一片空白,仿佛透过铸剑池的池水,在看什么更远的地方。

      他现在的模样,与她心神恍惚记忆错乱时的样子实在有些相似——清河心里一跳,伸手按住他的肩:“天明,我相信你。”

      少羽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道:“好吧,既然清河相信你,那我也勉为其难信你一次好了。”

      “少羽,你的原则呢?”高月掩唇偷笑。

      “这和原则有什么关系。”少羽耳根发烫,有些不自在地撇头。

      清河看天明稍微缓过来一些,便收回了手。她退后时,目光不小心与紫衣的少年撞上,二人顿了顿,又很快各自移开视线。

      “咦,这是……阴阳咒印?!”高月还是不太放心,特意走到天明身边查看,却在他后颈处见到一块形状狰狞的图案,正随着天明的呼吸仿若心脏一般起伏收缩。联想到她曾经听端木蓉介绍过的阴阳术,神情陡变。

      “不会吧……!”少羽虽然平时和天明吵吵闹闹嘴上不饶人,但他也是真心将天明当作自己的好兄弟看,见高月神情凝重,便也知道事情恐怕不太乐观,“月姑娘,什么是阴阳咒印?”

      “阴阳咒印是阴阳家的一种禁术,不同的咒印有不同的效果,我从前也只听蓉姐姐说过,但没有见过。”高月担忧地看向天明,“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天明现在已经差不多缓过来了,刚刚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画面也就都被他抛在了脑后:“我?我好得很啊,就是刚刚忽然有些热。”

      “如果我所猜不错,这个咒印应当有让人忘记一些事情的作用。”在镜湖医庄的那段时间,天明曾和清河说过,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没有八岁之前的记忆,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可如果他真的是个无关紧要的孤儿,嬴政也不可能花费巨大的代价去追杀他。

      天问很早便落入了秦王嬴政手中,以天明的年纪,他若要见到天问,那必定是在嬴政身边——可天明偏偏对嬴政一无所知。

      就像她一样,她只在史书中读过秦始皇的生平,连长安城下的秦始皇陵都没来得及去过,她实在想不出这位大佬是怎么认识她的,又为什么要带她走。

      或许她和天明都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零散的线索不足以拼凑出答案,清河按了按眉心,压住心底升腾的燥意。

      “我去找蓉姐姐问一问。”高月十分忧心,此刻早把逛铸剑池的闲情逸致散了干净,转身要走时,却被突然出现的徐夫子吓了一跳。

      “你们几个,铸剑池好玩儿吗?”深蓝褐衣的老人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须,语气陡然凶狠起来:“谁让你们进来的!”

      天明最怕挨骂,但此时却还记得把高月拉回来挡在身后,再把自己的塑料兄弟推出去挡枪:“呃……徐夫子我们错了!但是是少羽这个家伙叫我们来的,你要骂就骂他,跟月儿没有关系!”

      这小子。少羽心里骂了他一句见色忘友,但他确实本来也无意让高月来替他挨骂,于是站出来大大方方抱拳赔礼道:“是我的主意,请徐夫子责罚。”

      “你们这些小孩,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徐夫子也就是做做样子吓唬他们,并没有真的生气,见他们认错态度良好,语气便也软和了一分,“行了,回去吧。最近机关城夜晚戒严,没事别出来瞎晃悠。”

      几人见事情就这样轻松揭过,不由得面露喜色:“是,我们这就走。”

      清河抬脚正准备和他们一起溜之大吉,路过徐夫子身边时,忽然被叫住:“等等,小女娃,你这伞……是出自何人之手?”

      见徐夫子还有话要问,少羽悄悄对高月做了个手势让她带天明先走,自己则留下来陪清河听他问话。

      徐夫子之前其实很少见到清河,但他凭借自己铸剑师的敏锐直觉,一眼发现她身上背的伞实则是一柄难得的神兵利器,不由得对这把伞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这把伞是师门长辈为我准备的武器。”清河老实答道,“它名为‘海月骨’,长三尺二寸,重九两,采陨海晶与绝境天原所出寒铁为柄,取海月鱼骨为伞骨,以鲛绡纱为伞面。海月是我们东海特有的生物,其色正白,濛濛如沫,又如凝血,纵广数尺,有智识,虽不难得到,但其骨难取,故而成品在世间流传不多。”

      “陨海晶、寒铁,海月骨……”以他的见识,竟也没听过这些铸剑材料的名字。

      但光从名字来看,这些就已经是世间难得的宝物了,更别说成品就在他眼前,光辉熠熠,一望便知不凡。

      “这把伞的评级在蓬莱并不是最高的。我曾听闻,洞天福地岛曾有人在天圆地方殿遇到一名女仙乘车而立,居中执辔,以长兵陪他对招,日复一日。当他终于战胜女仙向其求教不老之秘诀的时候,仙人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老?’随即梦醒,兵车腐朽,红颜消灭,只余枯骨一具,惟车盖之伞犹自颜色鲜艳。这柄伞后来被他送给了我师兄,就连师父也夸赞那是绝世无双的神兵,其材质工艺,更在海月骨之上。”

      徐夫子听得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去看一看这把绝世无双的神兵,但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个长辈,不能让小辈看出他的过分激动,便轻咳了一声道:“好,好!明日你再来,与老夫仔细说一说你们那里铸造的兵刃如何?”

      他得回去再翻翻书,这小女娃说的材料他一样也没听过,不能白白在她面前丢了老脸。

      “没问题。我见识浅薄,还请徐夫子多多指教。”清河笑着应下,她自然知道与这位当世闻名的铸剑师交流,受益更多的只会是自己,因此对于他的要求无有不应。

      少羽送她回房,沿途惊叹道:“蓬莱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光是这些神兵,就足以令世人奉为神迹了吧。”

      “虽然物有些传奇色彩,但人到底还是肉.体凡胎,未能超脱生死,何谈成仙。”她记得师父说过,若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窥见天道之秘,那个人便必然是纯阳始祖吕洞宾了。任凭其他人在江湖上如何风生水起,强大可怖,也都逃不开死亡的桎梏。

      “不能成仙,也没什么不好的。”少羽笑了笑,望着夜空的眼眸里盛着一池星辉,“正因为人生短暂,人们才会珍惜。灿若流星的几十年,难道不比行尸走肉的几百年要有意义得多么?”

      ……!

      灿若流星的短暂一生,这不是对他自己最好的概括吗。

      想到史书中项羽四面楚歌、乌江自刎的结局,清河心里咯噔一下,仿若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她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平静。

      “你……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名叫虞姬的女子?”清河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了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少羽愣了愣:“我所认识的人里,没有人名虞。”

      ……或许这里和真实的历史有所差别呢?

      清河心存侥幸地想,但手心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得冰凉:“……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少羽实在跟不上她的思维,但也看出来她情绪不对,于是拍了拍她的头笑道:“我会的。这个天下还有许多事等我去做,楚国的荣光还等着我重新拾起,我会活很久很久,久到看见这个世界‘时和岁丰,河清海晏’。”

      “到那时,希望我们还在一处,一起看那样的盛世好景。”

      “……好。”清河垂眸,压住眼里翻涌的泪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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