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风雪》瞳涟

7、第 7 章

　　春天间日长夜短，卯时现天光。柳萌初从床上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收拾妥当后拉开门，柳萌初被门边的那团影子后吓得一哆嗦。

　　柳萌初看着那人双眸中充斥的红血丝，满面疲态，失语片刻，失笑道：“你这是……在这儿蹲多久了？”

　　阿怪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他双腿发寒发麻，面上却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适，他看着柳萌初，终于启唇道：“我已把真相告知了侍郎大人。”

　　“我知道。”柳萌初点一点头，含笑道，“我这便要动身随大人走了。”

　　双手早已冻僵，阿怪捏不紧，他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闻言，柳萌初慷慨道：“那便进来说。”

　　阿怪走进屋，轻轻将门合上。他恍然想起，他在这个地方，做这个动作，已经有很多次了。

　　第一次，是洛阳前太师府火起后不久，他如同暴怒的狮子一般闯进来，惊得她从座椅上跳起来：“您就打算顶替她的位置，这样长久地活下去么？”

　　她面上是来不及褪去的惊慌与无措，轻声又坚定地和他保证道：“阿怪，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若是这场火非意外之为，我们贸然跑去纠错正位，岂不是打草惊蛇？眼下我们在暗处，等我们把一切都摸透，我们再做打算，好么？”

　　第二次，是那场火终于盖棺定论之时：“现下一切都摸透了，您知道了一切，又预备如何呢？”

　　她的眼睛不安地望着他，末了用安抚他的语气犹豫着道：“我……我还打算再观望一番。眼下的形势……”

　　他却不耐烦听她说下去，半笑不笑道：“只要大小姐您始终记得魏掌柜是如何离去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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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是因为什么缘故将这扇门推开，却已将那些发生过的场景在脑中记忆得深刻无比。

　　“柳大小姐，您到底在等什么？是在等大家都将这事儿忘了，您好没负担地就这么好活下来么？”

　　“诶？被你发现啦？朝廷都拍案定论了，这不就说明我开始怀疑的蹊跷不存在么？我替你们掌柜把客栈开下去，也算是全了和她的情……你这是什么反应？怎么，你想要这客栈啊？那行啊，也可以给你。还是说你知道这事儿蹊跷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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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不怕我向官署告发你么？”

　　“嘶，一定要这样么？我又没短你们的工钱……你要是来这么一出，我的舒坦自在日子可彻底没了……啧，不就是你还觉得那火蹊跷着么？我帮你查，你就同大家伙儿一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你看这样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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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去京师。”

　　“怎么？信不过我啊？不都说找着机会就给你查了么？也好，你自个儿去京师看看，就知道这事儿不简单，等待是必要的……行了行了，我准了，就当你代表咱们客栈给魏折枝去磕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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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怪闭了闭眼。

　　前额还隐隐作痛着，疲累至极的脑海中的最后一幕是他昨日来向她告假时，她笑睨着他道：“这时候告什么假？不就是看我在客栈里阻着你跟他陈说情况，所以看他出去了赶紧跟上告我状呗。你去啊，你看他理不理你，理了你又信不信你。”

　　柳萌初看他站了半晌没出声，也不催他，自个儿在屋子里向东走走向西摸摸，将眷恋感表现的十足十。

　　阿怪回过神来，留意到的便是这场面。他扯了扯唇角，说道：“你看……他信了。”

　　许照洲信了。

　　所以柳萌初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别炫耀了。”柳萌初也扯了扯嘴角，就敷衍地笑一个，“有事就说，趁我还有耐心。”

　　阿怪摇摇头，齿关终松，“去年岁日的前几日，魏掌柜曾……”

　　他的语速非常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往外挤。

　　柳萌初屏息听。

　　他的话却戛然而止。

　　柳萌等了半晌，不闻他续声，轻敲桌角道：“你把线索烂在你肚子里一刻，魏折枝的冤就多增一分。”

　　阿怪的双肩颤抖起来。

　　他吐出一口气，最终说道：“魏掌柜曾说，她很期待这一年的岁日。”

　　“只是这个？”

　　“只是这个。”

　　柳萌初怔忪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我会记住这句话。”

　　“我保证……”她的眼睛里渗不进半分的笑意，平静得像沉腐的死水，“我会尽力找回我丧失的天良，伴随这句话，让我的愧意与日俱增。”

　　阿怪无声地哽咽。

　　柳萌初笑得轻松，摆手说：“事情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阿怪先是垂下头，片刻后动作僵硬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他停下来，又将身子转回。

　　隔着四步的距离，少年红着眼睛，咄咄逼人的气势全散，他说道：“对不起。”

　　柳萌初低垂眼帘，睡眠不足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的手指动了动，想起阿怪从前也并不是这样的。

　　柳萌初“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么忍辱负重啊……”

　　阿怪埋着头不说话。

　　“这声挺受用的。”柳萌初说着，绕开他向门口走去，“以后这客栈交给你打理了……你不是很垂涎这掌柜位么？”

　　“……我没有。”阿怪恼了，转身一瞧，那人的身影已经融进苍白的晨光里，只剩衣裙上纹绣的桃花瓣斑斓着。

　　——

　　风雪客栈门口停了两辆车。

　　伙计在客栈门前一溜排站着实属显眼，柳萌初挥挥手让他们进去。

　　“掌柜。”山星眼睛比兔子红，心里有很多要说的，嘴巴却笨拙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仅这一声，便好似拉开了闸口。

　　“掌柜什么时候再回来？”

　　“对啊，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提前给您准备着。”

　　“回来待多久啊？”

　　“还走不走了？”

　　“能常回来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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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言一语，声音不响亮，却一句一句清晰无比地落进柳萌初耳朵，教她的心揪了揪。

　　柳萌初就着要上马车的姿势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还没说什么，街对面摆好了摊的小贩纳罕地跑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魏掌柜这是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