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风雪》瞳涟

20、第 20 章

　　绣春间坐落在东郭街，地上天宫，柳萌初出了绣春间，又到附近店铺里买了些东西，才动身返回金麟府。

　　她让车夫早早地停了车，付过银子后自个儿提了东西往巷子里走，迎面碰上两个男子。

　　他们咬着耳朵，嘀嘀咕咕地往外走过。

　　回到金麟府，柳萌初闷在屋里拿笔在纸上勾花样，等到了吃饭的时辰，她将在酒店买来的那坛酒一并抱去了膳房。

　　柳萌初来得早，她待丫鬟们布完菜退下后，便将膳房的门合上，将酒坛子紧放到门后边儿。

　　书房里。

　　“主子。”

　　万青正从外头回来，他对许照洲禀告道：“近日属下在府邸附近发现了不少可疑人。属下查探过后，发现那是孔鹤的人。”

　　“不用理会。”许照洲说。

　　万青应是，见他手边茶凉了，便替他重换一盏。

　　许照洲看完公文，看一眼水漏，便移步膳房。

　　他注意到了紧闭的屋门，只当人还没来，没作多想便伸手将门推开。

　　下一刻——

　　瓷器倒地，瓷瓦分裂，酒水倾洒。

　　许照洲站在门外，一只手还撑在门上，低着头略显愣怔地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哎呀！”柳萌初急得一拍掌，从位置上站起来，“我的酒！”

　　闻声，许照洲抬眸看她。

　　柳萌初飞奔过来，手足无措地望着地面上的狼藉，好一会儿才抬头看许照洲，解释道：“这是我方才从街上买回来的酒，本想同您一道尝尝的……”

　　许照洲低头看地上，说道：“你把酒放门后？”

　　“是我的疏忽。”柳萌初惋惜道，“我顺手就放这儿，自个儿进里边找漂亮酒盏了。没曾想竟将它糟蹋了。”

　　许照洲迎着她的目光，半晌点了点头，遗憾地笑了笑；“是，你是挺不小心的。”

　　柳萌初微微一梗，她道：“对，都是我的疏忽大意。尽管是您把门推开，结束了这一场悲剧，但开始即原罪。”

　　许照洲看她。

　　“但是……”柳萌初顿了顿，有些期盼地问，“您是不是该补给我一坛？”

　　许照洲没说话，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拿在手里看。

　　柳萌初蹲下身，对着满地残酒，悲痛道：“应倾半熟鹅黄酒，照见新晴水碧天。盛满了新晴碧天的元洪酒啊……出师未捷身先死……”

　　“绿蚁新醅酒。”许照洲又将碎瓷片放下，淡声提醒她道，“这是绿蚁酒。”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柳萌初胆小怕事地看他一眼，从地上站起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总之，不论是昂贵的元洪酒，还是低廉的绿蚁酒，我都不会舍得怪您。”

　　许照洲喊人过来清理，自己重新净手，同时道：“绿蚁换元洪，我亏不亏？”

　　“那差价我补给您？”柳萌初尝试着问。

　　许照洲将手从水里抽出来，用干布擦了擦，问：“你想喝酒了？”

　　柳萌初摇摇头，对他笑着道：“我想把它埋起来。”

　　许照洲坐到桌前，点头允了，说道：“元洪酒你自去向管家要，北院也许你一处地方给你埋。过来吃饭。”

　　柳萌初跑过来坐下，筷尖挑着白米，她看了他片刻，忽然道：“那您陪我去埋。”

　　许照洲喝了一口汤，不紧不慢地问：“为何？”

　　“酒碎了你我都有责任，为什么后果全是我一人承担？”柳萌初几乎把之前的话全都推翻，又道，“您如果拒绝我的话，我就把那堆碎瓷片串成颈链，时时昭示您的罪孽……”

　　晚饭过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膳房，取了一坛元洪酒后，在去北院的路上惊动了春熙。

　　柳萌初在院子里扫过几眼便定下了埋酒的具体地点，她拎着铁锹和酒坛蹲了北厢房的墙角边，用铁锹拍了拍土层，讶异道：“还挺软。”

　　“那一处能照见阳光，不多时酒便坏了。”许照洲推开春熙硬凑过来的脑袋，说道，“你此前没埋过酒？”

　　“这是我第一次埋酒。”柳萌初又拎着铁锹和酒坛起身，双眸有些亮，问他道，“那我埋在哪里比较好？”

　　“埋到树底吧。”许照洲说。

　　柳萌初便蹲到一颗桃花树下，她弯着唇角，用铁锹挖土，喃喃念叨：“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冬熬不住了，还可以挖出一坛酒。”

　　春熙凑过去闻那坛酒。

　　柳萌初挖好坑后，将坑底铲平，又拍了拍，而后她从怀里掏出只方帕，平铺在坑底。

　　许照洲看着她的动作，说道：“不知道埋酒要选背阴处，但是明白这些？”

　　柳萌初动作流畅地将酒坛放进挖好的土坑里，说道：“我埋过雪水啊。梅花上特意扫下来的雪水。”

　　“本来预备启封煮给自己喝的，阴差阳错，最后与大人同饮了。”她垂眸盖土，勾了勾唇角，松快说，“再来个阴差阳错就好了，就应在我手底下这个的身上。”

　　天幕沉暗，只剩最后一抹光亮在负隅顽抗。

　　就一点点光不甚清明地落在她紧握着铁锹的手上，瘦骨凸出。

　　“春熙。”许照洲唤拱着土玩儿的春熙，“走了。”

　　春熙晃着尾巴跟上他。

　　柳萌初在树底下对着他的背影笑，扬了声音道：“主子，绿蚁酒是我故意放在门后边儿的，我对不起您我有罪，赔罪礼我摆在膳房里，您记得去看。”

　　许照洲没去膳房。

　　膳房早被丫鬟收拾过了，饭桌上忽然多出来的一只糕点盒子也被人送来了主院。

　　“酥清斋的糕点。”长瑞看着盒子上的标识，说道。

　　许照洲明白这约莫便是那份赔罪礼了。

　　“送去北院吧。”他说，“我不吃这个，就还给她。”

　　——

　　清晨，柳萌初带着在北院采摘来的桃花瓣去了厨房。

　　厨房里的厨娘仆役们刚忙完早膳，离午膳又有些时辰，是以眼下大多都歇着。

　　柳萌初同他们打了声招呼，自去里面借地方做桃花饼。

　　她前几日便来过，厨娘瞧出她过于求急导致做法不够精细的问题，出于好意指点了她一番。

　　柳萌初将花瓣在清水里泡洗着，听见厨娘在外面问：“今日东西怎还不曾送来？”

　　紧跟着有人答：“阿景还不曾回来呢。”

　　厨娘应了声便进来了，柳萌初随口道：“采买丫鬟还没回来？”

　　“是呀。”厨娘正检查着余料，闻言道，“搁往日这时候早该回来了，也不知今日是什么个情况。”

　　阿景便是厨房负责采买的丫鬟。柳萌初能知道绣春间忽然广招绣娘的事，便是上次来这儿做桃花饼的时候无意听阿景跟人聊到的。

　　柳萌初洗着花瓣，不妨下袖口掉到了水里，顿时湿透了。

　　厨娘眼快地瞧见了，提醒了一声。

　　她无奈地将袖口重新整理好，叹息道：“开运惨淡，看来今日不适合做糕点。”

　　她将桃花瓣收拾完后便回了北院，也不换衣服，直接翻了墙离开金麟府。

　　巷口里，人烟稀少，残品落遗。

　　柳萌初愣了愣，平静地收拾完巷口狼藉。

　　——

　　阙楼最高层的一间阁子里。

　　孔鹤从戏班子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让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厮出去守门，末了对屋子里的另一小厮比了个手势。

　　冰冷的水瓢盆而下，哗啦一声，如柱倾下，分散而落，惊得窗外高栖树枝的鸟雀展翅而去。

　　躺在滩水中的人依旧双眼紧闭。

　　小厮手上还拿着水盆，隔了一会儿拿手去拍她的脸，转过头为难地看向孔鹤，说道：“主子，这……不醒啊。”

　　“没醒？”孔鹤坐下来撇着茶沫，瞥一眼小厮在的方向，又将目光收回，缓缓地说，“没醒就继续泼，泼到她醒过来为止。”

　　小厮应是，注水之际，那守在门外的小厮敲门进来，对孔鹤道：“主子，门外有位丫鬟要见您，她自称是金麟府的丫鬟……奴才看其衣饰，也确实如此。”

　　那头小厮又给姑娘兜头一脸水，地上的人毫无动静。

　　孔鹤不甚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将人带进来。

　　泼水的小厮闻言不无担忧道：“主子，这地上一位是咱们花了力气掳来的，如今却有自发送上门来的……”

　　“怕什么？”孔鹤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无所谓地哼笑了声，“妖魔鬼怪遇见小爷都须得绕道走，她若是自个儿撞上来要害小爷，反倒是她命不好。”

　　柳萌初第一眼便见到了那昏迷在地的人，她吓了一跳，不管不顾地奔过去探人鼻息，惊道：“阿景，你怎么了！”

　　“被小爷我用药迷晕了。”孔鹤翘着腿往那里看。

　　那惊慌失措着的人的着装同地上躺着的那一位一样，孔鹤瞧着便不疑了。

　　“您这是要做什么？”柳萌初惊惧道。

　　“这话得小爷先问你。”孔鹤敲着白玉骨扇，“敢先来质问小爷，举天下有几人敢？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柳萌初颤了颤，她将阿景护在自己的身后，说道：“奴婢是来找阿景的。”

　　孔鹤展开扇子，又问：“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柳萌初抿了抿唇，说：“街上多问了些人，便打听出来了。”

　　孔鹤大笑着收了扇子，愉悦道：“这话倒是不假，小爷我做事，从来不喜欢藏着掖着。”

　　柳萌初略抬了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