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欢》人良喜

2、月色

　　浓夜兼墨暗，月色并苍凉。

　　银白的月影倾倒在朱红的城门之外，从远处尘封多年时日的荒山野林中传来一阵细碎压抑的银铃声，婆娑斑驳的枝干之上停着一排尖爪红眸的黑羽寒鸦，寒鸦嗅着从荒林之中靠近的阴气，折着羽翼低啼了一声，便落在了一乘墨红的花轿之上，花轿的楠木身雕着一幅鹤唳红月图，烫金红顶逆着垂哀的夜色，抬轿共有八人，身着素白麻衣带着尖白高帽，与那花轿的浓烈可谓是格格不入，四周仍是一片死寂，抬轿之人脚步沉重，谧着声入了城中。

　　一阵凄冷幽寒的僻静夜风拂起那花轿的烫金垂帘，四方花轿之内坐着一名穿着暗红嫁衣披着鸳鸯盖头的新娘，一双苍白无血指尖猩红的玉手端庄的搭在膝上，夜风涌进轿内顺势掀起了本该由新郎挑起的红盖头，新娘的面容惨白的似若冬季的霜雪，一双红唇却含着欣喜的笑意，却是绷的阴寒。

　　城门烽火台上此时站着一名腰侧佩剑，面容俊朗的黑衣男子，男子眼眸微闭双手背身，便是从那站定如松的身姿之中便可知晓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故陵城门下的巡查的官兵见这位男子从未时起便侯在这里，起初还有意劝着拦着，男子不为所动不听言语，几个时辰过去，官兵倒也懒得搭理。

　　官兵喝了一壶梨花白，感叹道：许是哪家的痴情公子罢了。

　　“来，再喝一个！”

　　官兵巡查之余偷的闲时喝酒，却不见一乘血红的花轿入了城门。

　　那道细碎的银铃声从城外的荒林之中入了喧闹的城内，四周前赴后继之人似乎都未听到那突兀的声响，烽火台上安静许久的男子缓缓睁眼，一双锐利的眼眸望向那乘挂在红轿上的银色铃铛，几乎是稍瞬之时喝的伶仃大醉的官兵昏沉之间瞧见那在烽火台上痴情的男子飞身跃下，不由得惊叹出声，拍手叫好道：“好身手啊！好！”

　　抬轿之人见半路杀出一个男子抢走了银铃，面色一寒便想追上那早已没了身影的黑衣男子，花轿中的新娘却略显不在乎的轻笑一声。

　　“别候着，走吧。”

　　男子疾步向落徽河岸而去，俊逸的模样惹得周遭赴宴的柔媚女子纷纷暗送秋波，止了步子媚眼如丝且含情脉脉的看向那男子，那股腻歪劲都要活活黏在对方身上了，那男子却只是看向河面上一艘艘华艳的方舟画舫，琳琅满目错落繁多，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乱了方向。

　　“浮生梦回头，千年载......”

　　恰逢一嗓惊绝的戏声从不远处传来，男子闻声看向潋滟的碧水湖面，一艘灯火通明的雕木花船停在岸边，别而不同的是，别家花船雕花画凤的，这艘花船雕的却是鬼册中的恶鬼墨荼，这位恶鬼臭名昭著，人神共愤，其面目可憎凶神恶煞，瞳孔中的怒意倒是雕的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男子见此图便心中有谱，提步走向花船。

　　今朝便是故陵城逢时年一次的花会，此为传承多年的传统从无片刻怠慢，皇室贵族宴请全城百姓赴宴，客者无论尊卑需提一盏烬花灯步过落徽河上的云桥，酉时通桥，戌时闭桥。便可在各家秦楼楚馆所折的花船之上寻乐饮酒，听曲奏乐，待到子时夜盛，另择出一名美艳无双的娇娘夺得烬花冠，便是故陵新的花魁。

　　那艘雕有恶鬼的花船上聚了群才色双绝美艳动人的小娘子，琴筝声扬，曲吟舞柔，风姿映月之余还回荡着柔媚的嬉笑声，小娘子们百花齐放却皆是眼含期待之色看向身后的迎屋。

　　一位穿着轻纱模样秀丽的小娘子唱完了曲，轻声问道：“何时到我们啊？”

　　其余娘子闻言放下手中的琵琶，拢起了额前青丝笑应道：“华和楼的那些姑娘都是些新面孔，李大人自然会有些新鲜劲多留恋一会，不过花音，你这么心心念念李大人，可另有所图啊？。”

　　“想什么呢？”花音收回目光，嘴上不认可眼底倒是有些失落，不解道：“不过平日大人最为牵挂我们，今日怎会被那些女人缠的许久未唤我们入迎屋，换做是谁，都得是有些不情愿。”

　　另一名小娘子凑上前跺了跺脚，手里揉着绢巾，咬着嘴角，委屈道：“肯定是的，平常李大人总是最疼我了，今天怎么眼神全在华和那些成精狐狸的身上，肯定是秋梦又惹大人生气了!”

　　名为秋梦的琴娘正垂眸淡颜的拂着箜篌，闻言气笑了，回眸看向楚儿那气急败坏的神情，道：“你可别泼脏水给我啊，如若不是你太过扭捏，许是大人才不会看上别家姑娘，要错也是你的错啊。”

　　楚儿道：“才不是呢！”

　　原本其乐融融的众人见面前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好像是快要打起来了，连忙将两个小娘子拉开，花音伸手点了点楚儿的额头，责怪道：“你们几个还想李大人真的心许你们啊？就算李大人对你们再好，可别忘记李大人是个女儿身，那骨子里自然还是喜欢男子的，你们有什么可争来争去的？”

　　其余娘子们闻言顿们泄了气，方才反应过来花音所说之事。

　　楚儿叹道：“为什么李大人是女儿身呢，太可惜了。”

　　秋梦闻言轻笑出声，眼眸泛着心慕之意，笑道：“李大人应当是我见过这世间最为温柔之人，即便是她不如现在这般出手阔绰生的好看，只要李大人愿意，我便赎了身子死心塌地的跟着她！。”

　　其余小娘子更是笑开了花，想着不能见到心慕之人便在迎屋外提及也是极好的，不由的附和道：“对啊对啊，别看李大人平时对那些官老爷少公子冷淡的很，可只要到我们这时的那个笑容啊，着实可以溺死人呢！如若李大人真要是个公子，那全故陵有多少女子争先恐后的求着嫁给李大人为妻啊。”

　　花音扬了扬手绢，笑道：“你们几个还好意思说，李大人是个女儿身你们就这样前赴后继还争风吃醋的，要是男儿身你们几个还不得把她吃干抹尽了？”

　　“还真是，哈哈哈哈哈，那还是女儿身的好。”

　　小娘子们偷的闲时谈笑风生之际，秋梦便看见一名男子轻跃上了花船面向自己徐步而来，带到走近些，秋梦见那男子气度不凡面容冷峻，束着华发系着黑衣，看着有些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花船上的规矩，有客需迎，有事需问。

　　秋梦轻步上前问道：“公子你寻谁啊？”

　　叶陵闻言低头看向面前拦住自己的青楼女子，面容秀丽满面脂粉，还未夏日便已经穿的十分凉快了，虽是粉饰的风尘，可一双杏目平定春水，一脸无害的看着自己。

　　“让开。”

　　秋梦见男子欲入迎屋，若是回头被掌事的姑姑知道自己将没有客函的人放进迎屋里，到时候罚的还是自己，她前些天才被罚了四两银子，这会可不能再囊中失银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拦道：“公子，花船有规矩，如若公子不是客，秋梦是不能让公子进去的，回头姑姑会怪罪我的。”

　　叶陵叹了口气，还算有耐心的低声道：“让开。”

　　其它小娘子见状也纷纷拥了上来，楚儿带头叉腰道：“这位公子，除非你有客函，否则我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众人附和道：“对！”

　　“让开。”

　　“不要！”

　　叶陵见面前一张张浓艳而喋喋不休的嘴，喧闹的眉心隐隐作痛，他本来还想听李择喜的话做事光明正大些，规规矩矩的走大门，可无奈这些青楼娘子太过胡搅蛮缠，他便也没心思再耗下去了，索性一跃起身落于屋檐之上，小娘子们见状纷纷捂嘴惊诧，还没回过神呢面前的男子早已翻身入了屋内，留下了一个极其潇洒的背影。

　　小娘子互相看了一眼，犹豫道：“这......还拦吗？”

　　所谓的迎屋便是每艘花船上的客屋，每间迎屋在花船造成之时便会有贵族富商争先恐后的买下，便成了这迎屋的主人，不过在叶陵看来倒是有些不值，这花船只有花会一日落湖，其余时候自是上不了船，这买了一间屋子还只能待一天，也就李择喜这种钱多的没地方花的人会这么干。

　　迎屋内燃着几盏昏暗的金鹤明灯，四周朱红的漆墨石柱和缎布入木的屋门都雕着些凶神恶煞面容狰狞的的恶鬼妖物，迎屋的角落处摆着一道黑色的桃木屏风，屏风漆金镀彩，雕工精湛的描着一位女子模样的恶鬼，那恶鬼发髻其高站定在峭壁之上，峭壁上则摆着一幅厚重的黑色棺木，而那恶鬼手执一盏血红的灯笼，轻跪在棺木旁边，眼角有滴血红的泪珠，看似无比凄凉的模样，可那恶鬼的确是飞眉吊眼，不堪入目。

　　叶陵总觉得眼熟，却唤不出那恶鬼的名字。

　　看着那屏风到底还是皱眉思虑了片刻，却还是毫无头绪，便顺着一抹墨黑的血雾寻到了长廊最里头的迎屋，叶陵只是隔着一扇朦胧的朱红疏门，他都可从那娇柔的笑声之中知晓里头旖旎的景象。

　　叶陵伸手推开疏门，虽是有所心理准备，但是依旧被面前的场景惊的说不出话。

　　迎屋内脂粉味浓郁的呛人，笑声萦绕在各个角落，数十名娇柔美艳的青楼女子倚靠在长榻之下端茶倒酒，还时不时的掩面轻笑，娇羞无比，所侍之人便侧躺在长榻之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一杯酒盏，那人怀中还倒着一个穿着轻纱的艺妓，那艺妓笑靥如花衣不蔽体，手中端着酒不停的哄着对方喝下。

　　见屋门被拉开，屋内原本含着笑意的艺妓纷纷抬头看向推开屋门的俊朗男子，勾人的眼神不由得开始细细打量起来。

　　长榻上的人眯了眯眸子，将放在艺妓胸口的眼神缓缓落在叶陵身上。

　　“怎么不敲门？”

　　叶陵看着李择喜沉溺酒肉美色，风流无度的模样这才回过神，皱眉道：“大人这般，不太得体。”

　　被李择喜搂在怀中的艺妓看着叶陵冷峻的模样便有些委屈，撒娇似的将娇柔的身子往李择喜的怀里又凑近了几分，颤声道：“大人，这位公子凶神恶煞的，吓到人家了。”

　　“无妨。”李择喜低头看向怀中美人受惊的委屈模样，伸手将酒盏递给身后端着盘子的娘子，随即反手将美人搂的更紧了，指尖不经意的划过美人的脸蛋，那美人脸顿时娇羞的一片通红。

　　李择喜笑道：“进来的时候看见那道屏风了吗？”

　　便是那道黑漆的桃木屏风，叶陵颔首道：“属下看见了。”

　　李择喜眉梢一扬，道：“看得出是谁吗？”

　　叶陵道：“不知。”

　　李择喜道：“是阿离。”

　　叶陵闻言肉眼可见的愣住了，那双冷峻的眼底划过的满是震惊。

　　据叶陵所知，阿离得是冥府之中数一数二的漂亮厉鬼了，与外头那呲牙咧嘴的模样，倒是.....颇有些差距。

　　叶陵垂眸道：“那画师画功不错，属下佩服。”

　　李择喜低头捏着怀中美人的脸蛋，看着美人害羞的模样不由得欺负的更加起劲了，想起叶陵方才说的话便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事？”

　　“是大人感兴趣的事。”叶陵看着李择喜怀中的女子，道：“或许大人得忍痛割爱了。”

　　李择喜指尖一顿，抬眸看向叶陵无比认真的神色，倒不像是什么可以轻描淡写之事，李择喜缓缓起身，怀中的美人倒也懂事，不吵不闹的靠在李择喜的怀里，轻声问道：“大人，玉镜是不是该下去了？”

　　这便是李择喜最喜欢玉镜的一点，听话懂事，不吵不闹而且向来看得出他人要什么不要什么，如此乖的娘子李择喜自然是最为喜欢的，不过待久了，倒是有些想念楚儿那热烈莽撞的性子。

　　李择喜略有不舍的替玉镜拢起额间青丝，柔声道：“嗯，晚些再去寻你。”

　　玉镜看着面前之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和那温柔无比的安慰话语，面色不由得更加通红，低声道：“那玉镜便等着大人，今日绝不迎其他的主顾了，大人可别说话不算话。”

　　“好。”李择喜摸了摸玉镜的发梢，笑道：“下去吧。”

　　玉镜起身便招呼着其余的小娘子离开迎屋，临走之时还念念不忘的看了李择喜一眼，递了个极其暧昧的眼神便离开了。

　　“死了多久了？”

　　李择喜伸手撑着头，有些倦色的打了个哈欠，道：“一年了。”

　　“无常没有收了她？”叶陵伸手拉开一张太师椅坐下。

　　一年前的故陵花会沉了一艘名为牵丝的花船，水夫寻了足足一日都未发现尸首，此后这一带便常常有男子夜半出门在桥上看向十几个弹琴奏乐的艺妓，起初还想占点便宜，后来才发现那是鬼，吓得是魂飞魄散，撒腿就跑。

　　李择喜摇头道：“寻不到肉身便无法下葬，无常自然带不走，所以，叶陵，这是你的失职，。”

　　叶陵眉宇凝重，道：“叶陵知错，以后断不会让这些鬼魂在人间游荡。”

　　“游荡便游荡吧。”李择喜伸手将酒盏中的烈酒倒在地面上，随即倒了一杯清茶，入喉之时才将倦意缓了过来，道：“身前是艺妓回到了冥府也定会招鬼怪排挤，若是封个官职她们除了吹拉弹唱也不会什么了，倒不如在人间吓吓那些有了妻子还不老实的男子来的痛快。”

　　“是，叶陵明白。”

　　“说正事。”李择喜靠着长榻抬了抬搭在桌案上的指尖，原本屋内通明正旺的烛火顿时如数熄灭，四周浸没在夜色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不好意思，灭多了。”

　　许是太久没用黑雾有点没控制好，李择喜尴尬片刻后不失风度的点燃身侧的一盏烛火，却也只能照亮叶陵与她二人之间。

　　叶陵强忍着笑意点点头，随即伸手从袖中取出方才那从花轿上取下的银色风铃，递给李择喜。

　　李择喜接过风铃，不过是轻睨了一眼便扔回给了对方，皱眉道：“哪来的。”

　　叶陵道：“是我从那东西的轿子上扯下来下的，无铃却响。”

　　李择喜含笑戏谑道：“抢劫啊？”

　　叶陵正色道：“公事公办。”

　　李择喜只得从心里暗暗感叹叶陵的古板，随即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艺妓。”

　　李择喜皱眉道：“什么？”

　　叶陵道：“一个被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艺妓，这艺妓曾被乱棍打死，横尸市井，无人问津，后被一下山化缘的高僧带去安葬，不过从生死簿上看，这艺妓最后是葬在乱葬岗的，怪异之处便是这艺妓即便怨气滔天却不曾化为厉鬼，也从未过残害人命，一直在乱葬岗中没有离开，不过今日这艺妓却是在花轿上被抬进故陵城的。”

　　“乱葬岗，艺妓，花轿，新娘。”李择喜沉吟片刻后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叶陵在旁一眼便看出李择喜笑中之意，询问道：“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李择喜摇摇头将酒盏放下，道：“此事比你想的复杂的多，今日你便先回冥府，另外告诉沉檀，若以后她再将她手里那些吱哇乱叫等着喂奶的婴灵扔到我的地盘上，我便取了她的脑袋祭天。”

　　叶陵轻笑道：“大人到底还是惦记沉檀大人的，那属下便先走了。”

　　叶陵欲起身之际，屋外却传来女人惊慌刺耳的的尖叫声。

　　“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