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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折花令(七) ...

  •   连诚渐渐好了起来,许是秋天渐渐过去。
      不过纪千的黑眼圈还是挺重,每天涟漪都给他烫好草药包,说敷上能消退黑眼圈。
      “是大人给的方子,他闲时看过不少医书,知道很多。”涟漪把两个包子大小的草药包拍在他两只眼睛上,“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杂事有我和棠雪他们。”
      草药包微微有些烫,敷着很舒服,纪千被草药的香气拐跑神思,心不在焉地应了涟漪一声。
      “不过,涟漪啊,师兄以往发病好像没这回那么重吧?”纪千忽然问。
      “近两年是没这么重过了,以前有一两回是真的一脚踏入鬼门关,好在上苍保佑,算是捡回来半条命。”涟漪回答,探到草药包凉了,又给纪千拿下来,换上新的。
      “涟漪跟了师兄很久嘛。”纪千说。
      “有二十年了吧,那时大人还住在季大人家;季大人是个极好的人,那时候我快要冻死街头,是他把我收留进季府,说让我照料连大人的起居。连大人那会儿在准备科考,是季府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
      “我这名字是连大人起的,他说他姓连,偏偏也要给我安一个同音的字儿。后来连大人做了官,便自己搬了出来,我跟着他一起,眼看着连府从一个四方小院变成三进三出的大院。”
      “原本呢,连大人没有这劳什子病,但自从季夫人走后,他一面处理公事,一面要照顾季大人和小季公子,两边连轴转便累坏了身子。治了好几次,他自己呢也会些医术,但怎么都医不好,只能得过且过跟痨病耗。”
      涟漪讲了许多,草药包来回换了几轮。
      他们在厨房边上的屋檐下,涟漪将蒸锅放在临时垒的小土灶上蒸热四个草药包,纪千跟个大爷似的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等涟漪给他敷。
      “季夫人......是我那位早逝的师母吧?”纪千说。
      “是,季夫人也是体弱多病,生下小季公子后一直缠绵病榻,在小季公子六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了。”涟漪惋惜说。
      “嗯,若谷同我讲过。”纪千也跟着叹息。
      “现在连大人不在,我也跟先生您说句实话。”涟漪轻声道,语气里似乎陷入了回忆和怀念,“季夫人真真是我活这么多年来,见过最有相貌最有气质也最有品德的女子了,我很敬佩她。”
      纪千想起季谦的模样,心说他的母亲肯定不是寻常女子,但纪千忽然意识到一个疑点,“涟漪,为何你在夸师母前要多提一句师兄不在?”
      “不过就是,大人与季夫人不和罢了。”涟漪到也不避讳他,“如果以后有机会,先生您会知道的。”
      涟漪说灶火熄了,今日份的敷眼到此为止。
      纪千知趣地没再多问,涟漪止住他想帮忙的打算,嘴角带着只可意会而不可说的微笑。
      纪千想涟漪是在故意给他透露什么,但他又想不到是什么,权当听一听师兄的八卦,给自己单调无趣的生活找点儿乐子。
      师兄与师母不和么?纪千躺回摇椅,看着屋檐遮掩之外的蓝天,近旁光秃秃的枝桠。
      他摇了一两下,觉得有些冷,便要起身回房。
      站得老远在院子里打扫的小厮眼睛很尖,丢了扫把,几步上前去搬椅子。
      纪千只好背了手,冲他感激地点点头。

      连诚去御书房了,这回没带上纪千。
      “我和师父还有其他几位大人商量,决定开春以后再让你拥有长期旁听议事的资格,主要你也知道吏部杂事多,陈大人一时不想放过你。”连诚轻笑着说,他神色如常,没提那个暖融融带着药香的夜晚。
      纪千以为连诚会尴尬,毕竟他们俩很少有这么温情的时候,而且让他们不温情的罪魁祸首也是连诚。
      可能连诚脸皮厚吧,反正他自己是有些许尴尬,当时想也没多想就把人搂怀里了。
      他那天心情极低落,就想有什么软和的东西给抱一抱,既然连诚凑了过来,他也就不客气了。
      正准备回房整理下仪容就去办公的纪千被慌慌张张的看门小厮叫住:“纪先生,有人来访!”
      “是找师兄的么?”纪千忙把人扶住,免得摔倒了。
      “嗯,但现在连大人不在。”小厮把气顺了过来。
      “那就请他回去呗。”纪千理所应当道。
      “可是他不走啊,一定要进来。”小厮委屈道。
      “那就请他进来呗。”纪千继续理所应当道。
      小厮有点愣,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应道:“哦,好。”
      嗯,是这样,不然呢?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
      纪千背着手又踱步去厨房,喊涟漪准备茶水点心,说有客来访。

      好嘛,纪千便见着了传说中(连诚传说)的陈弦陈引弓。
      话说,他作为户部尚书不应该在御书房开会吗?怎么上连府来找连诚了?
      纪千斟酌着字句,是请人家先喝茶还是先说话。
      陈弦直接拈了块栗子糕,“在下贸然来访,唐突了纪大人,还望恕罪。”说着咬了一口栗子糕。
      纪千心说您品级比我高,怎么能说唐突我呢?眼瞅着陈弦把栗子糕整个都吃了,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陈大人客气了,不知您来访是为何事?只是连大人不在,也不知在下能否帮上大人的忙。”
      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不顾形象了,陈弦将手握拳,放于唇边轻咳两声,“原本是想向连大人打听一人,但奈何刚刚接任户部尚书一职,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时间;总算今日得了空闲,没料到连大人竟不在,就此打道回府吧,在下又觉得挺亏,便想来府上坐一会儿。”
      来捞一两块点心吃么?纪千瞥到陈弦的手探向了豆沙馅的蛋黄酥饼,不动声色地抬了茶杯把一旁的涟漪招来,“再多拿几样茶点来吧。”
      涟漪微微行礼,很快退到了后堂。
      不知是不是错觉,纪千看见陈某人头顶都快冒出耳朵来了,但脸上还绷着一本正经。
      纪千忍不住笑了笑,想这位年轻有为的小陈大人也是蛮可爱的。
      “在下多一句嘴,这蛋黄酥和栗子糕是在哪家店买到的?我......在下都没尝到过。”陈弦睁了对黑白大眼,端得一身正气,让纪千有种他在审问犯人的错觉。
      不愧是刑部出身。纪千放下茶盏,道:“是起云街新开的糕饼店,名唤‘语冰斋’;夏虫不可语冰,没尝过语冰斋的糕点就不能说自己吃过糕点,这是那位店主告诉我的。我当时觉得有趣,便买了他店里几样招牌点心各一斤带回来,正好陈大人赶上了。”
      “语冰斋,这老板挺大的口气,不过点心确实做的好吃。”陈弦把手上剩下的半个蛋黄酥吞了,含含糊糊说。
      纪千抬手帮他续了茶,免得咽下点心被呛着。
      涟漪正好回来,端了一碟子桃片糕、花生糖,小陈大人茶水没喝两口,眼睛便又直了。
      纪千摇一摇头,只当是哄孩子了,哪怕对方是和他上司平级的人。
      “那个,还是正经自我介绍下。”陈弦再次轻咳,手上拈着块桃片糕,“我叫陈弦,表字引弓,私下里叫我引弓或者阿弦都可以,不许叫射箭。”
      话说连诚是这么叫的。纪千憋了憋笑,回应道:“我叫纪千。”
      小陈大人的神色微动,纪千便继续补充道:“是和那位季将军的名字同音,所以为了陈大人好区分,我表字是万,叫我阿万好了。”
      “都说了私下里该叫什么,阿万这么不给我面子?”陈弦咬了口桃片糕,抬了抬下巴。
      “好好,多有抱歉,引弓。”纪千虚虚地拱一拱手,权当赔礼。
      “我其实听阿谦说起过你。”
      又是这熟悉的句式,纪千很感谢季谦把自己引荐给他未来妻子和发小朋友,不过心里该泛酸水的还是在泛。
      对于季谦重要的人有许多,而自己又算老几?
      “说你会用梨花酿一种很好喝的酒。”陈弦说。
      “啊,是。”纪千回了回神,“那叫醉梨酿,是我一个长辈教给我的。”
      “那正好,很快阿谦班师回朝、迎娶公主,咱俩合作给他酿一坛子醉梨酿,当作送他的新婚礼物。省得这人到时候又控诉我说,只会砸银子,不会尽心意。”陈弦侃侃而谈。
      纪千抓着大腿的衣料,指甲快掐进肉里,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地说出:“那酒要酿一年才能喝,而且三月才有梨花,这会儿还早着呢。”
      “哦,他肯定明年上半年就得成亲,他和公主都二十四五了,耽误不得,是等不到我们酿完酒了。”陈弦抖一抖手上的糕饼碎屑,又去拿花生糖,“罢了罢了,到时候我给他买盒语冰斋的糕点送过去得了,准备礼物真的好麻烦。”
      “啊,还是有时间好好想想的。”纪千说,他想去拿茶杯,但又怕手抖打翻,让涟漪不好收拾。
      “不,阿万,你要相信,他这人不值得。”陈弦咬着花生糖嘎嘣嘎嘣响,“到时候打他一顿就好,我们俩一起打,因为我不会武功,一个人打不过。”
      纪千低了头,说:“我也不会武功。”
      小陈大人好像又在说什么,纪千没听见,他耳边嗡嗡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连诚把监察院的主要官员训了一通,这是他病好以后第一次骂人,感觉极好。
      无非还是在掰扯户部那件事儿,本来监察院的诸位是有跟他旁敲侧击,这王谈有问题,但他念在王谈懂事,常给他送好酒来,便把事情按了下来,看王谈会走向何方。
      岂料师父察觉到些风声,让他立刻马上把王谈的腐败势力扼杀在摇篮;他也很无奈王谈这没脑子的,连及时止损都不知道,在他端掉他们一窝的前一天还有大办酒宴的消息传来。
      不作死真的不会死啊,连诚表示真带不动,不过酒是好酒,还能存蛮久。
      自己这病发作得也及时,让他免过一顿师父的问责,反正他也处理得干净利落,后续也有陈墨随缝缝补补,倒也不至于真的让朝政大厦倾倒。
      但心里不爽又是另一回事了,该骂人的还是骂人,让这一个二个到时候搜集腐败证据快速些,早些整个大的扔给他,不要让他自己再来放长线钓大鱼。
      “唉呀,这样是不是显得我很找打?毕竟我自己也贪,那一个二个指不定背后怎么编排我哦!”连诚倚着软枕,马车上颠颠簸簸,一旁蹲坐着他的暗卫首席,谢予。
      谢予话不多,只在必要的时候说话,于是连诚只能够自言自语。
      “你说哪天他们要造反,是不是会把我五马分尸、凌迟处死?”连诚笑眯眯地问,也没指望谢予回答。
      但谢予抬眼望向他,“属下定会拼尽全力,保大人周全。”

      “所以我的栗子糕桃片糕花生糖蛋黄酥呢?”连诚一回来就奔去自家放点心的柜子旁,纪千额头顶着一本书,摊在太师椅上生无可恋。
      “师兄,你报菜名呢......”纪千有气无力、毫无灵魂地回了一句嘴。
      涟漪听到响声从侧门进来,见连诚看一看点心柜又看一看纪千,当即心下了然。
      “方才户部尚书陈大人来过,和纪先生聊天的时候吃完了新买回来的点心。”
      “那些点心加起来足足四斤,都被他俩吃完了?”连诚气得手在发抖。
      “您也要想想,纪先生和陈大人都是胃口很好的成年人......”涟漪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低到了地面。
      “那纪千这是怎么回事?吃撑了?”连诚又指一指纪千。
      “这个奴婢便不知请了,因为陈大人只是很正常地和纪先生说了小季公子婚礼一事,纪先生就很莫名地消沉了下去。”涟漪也便顺着连诚指的方向瞅了瞅,纪千还保持着这个消沉的姿势,便是提醒他该去吏部处理公事也没能让他振作起来。
      连诚扶额,那可不就消沉下去了嘛。
      “那陈引弓不会是专门来我这儿吃糕点的吧?”连诚黑着脸问。
      涟漪又把头低了下去,“陈大人说,是想向您打听一人,但您又不在,就自然和纪先生说起了别的事情。”
      “我虽然和他老子有所交集,但他混的圈子我确实不怎么接触,怎么想起来问我打听人了?”连诚眯了眼,自言自语道,余光瞥到涟漪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也只得一挥手,“你去忙你的吧,我看看纪千。”
      “是。”涟漪无声地退了出去。
      连诚便几步过去,揭了纪千额头上顶的书,见着这孩子的小眼睛死寂了般,没有半点神采。
      “你至于吗?”连诚不是太懂小年轻的心思,早就知道暗恋对象要成亲了,只是今儿又被暗恋对象的发小提醒一次,反正早晚都得来真的,这又何必呢?
      纪千不回答他,纪千还在走神。
      虽说连诚是挺爱逗他这小师弟的,但以往还能给点儿反应,眼下这是彻底看透人生要遁入空门了?
      连诚想一想自己被吃掉的糕点们,有点心疼。
      “起来,陪你师兄我去趟语冰斋!”连诚大病初愈,但好歹也是练过的人,一只手便把摊在椅子上的白面饼抻了起来。
      “语冰斋午时以后就关门了。”纪千由着连诚把他拔起来,面无表情地说。
      “厨房还在准备午膳的食材,估计离午时还有段时间,你我快去快回,应该能赶得上。”说罢,连诚便抓了纪千的腕子,拉着人往外跑。
      “带了钱吗?”纪千慢吞吞地问,腿还是跟上步伐,免得自己被绊倒。
      “带了!”连诚头也不回,声音在风里。
      他们跨出厅堂,下了台阶,穿过空旷的庭院。
      抱了筐萝卜正想去厨房清洗的棠雪被他俩这阵势吓着了,“你们去哪儿?”便是连敬称都来不及添上。
      连诚不顾嗓子地回:“去卖糕点!”
      看门的小厮也拦不住他们,是远远看他们跑过来时就战战兢兢地开了门,一会儿两道白影便梭了出去,跟游向海里的鱼似的。
      街上没多少人,毕竟没到赶集的时候,连诚拉着纪千边绕开路边的小摊,边问:“语冰斋是这个方向吧?”
      纪千还有点儿懵,但他现在除了跟着跑,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连诚抓着他腕子的手很紧,“是这个方向!”于是他也不顾嗓子地回答连诚。
      幸亏这语冰斋离连府不算太远,狂奔了一两里路便到了糕饼店飘香的门前。
      他俩一手扒一边的门框,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留着山羊胡戴小帽的老板挑了挑眉,“哦,两位这是......上门打劫?”
      连诚换过气来,他想自己没被肺痨磨死也要被这会儿的狂奔累死。
      不过在累死之前请容许他说一句:“老板,你这儿还剩的有点心吗?”
      纪千与他异口同声。
      老板捋了捋山羊胡,笑得精明,“你们来着了,还剩最后一点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折花令(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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