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北平风物》跨过愤怒的豆豆

2、藏秋月

　　人世间所有美好的相遇都是没有征兆的。
　　大概因为没有做过约定，于是那点合拍便显得尤为珍重。

　　遇到王杰希，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夏夜。
　　那天喻文州留在餐厅给新人做培训做到很晚，等人陆续走完已经将近十二点。他匆匆收拾东西换好衣服，锁门离店。
　　北京夏天的晚上闷热而潮湿，时常有绵密的小雨，小到地面没来得及湿透就悄然逸散在空气中。但相比炎热犹如蒸笼的白天，哪怕一星半点的水汽也能激起喻文州的喜悦。只不过他的身体太差，每次生病动辄就要折腾半个月，而他现在的工作又容不得差池，因此只能不情不愿地撑起伞，单凭闻着雨水的清苦味道叫自己过把瘾。
　　他租的房子离工作的地点不算远，走路大概十几分钟，只需要等一个红绿灯。若是下夜班，路上的车也少些，他可能会在安静舒适的氛围里走得稍快一些，兴许不到十分钟就能到那个老小区的门口。

　　但那天，十分钟的路喻文州足足走了半小时。
　　在那个唯一的红绿灯路口，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表情平静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很高，推着辆黑色的山地车，白底绿领的校服半袖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雨水打湿，贴在他的前胸后背，显现出少年清瘦形状分明的骨骼。
　　喻文州等着绿灯，无意间从雨伞下朝身侧瞥了一眼，紧接着就忍不住看了第二眼。
　　之后又有了第三眼、第四眼。
　　好靓仔。他这样想着垂下目光，心不在焉地划了几下手机，注视着飞快滚动的微博，暗暗好奇这孩子大半夜的是要去哪儿。

　　正走着神，忽听那少年开口道：“雨停了。”
　　是相当平和温柔的声线。
　　“……”喻文州有些意外，他把隔绝两人的透明伞面倾斜一个角度，好看清那孩子的脸。“啊，”他应了一声，“我没注意。”
　　少年平直地伸了只手出来，掌心朝上停了片刻：“嗯，我以为能多下一会儿的。”
　　喻文州收了伞，叫对方仿佛浑然天成的搭讪牵动着，忍不住翘起嘴角：“多下一会你不就淋湿了？”
　　“那就借你伞用用呗。”少年随口说道。
　　哦，判断的还挺准确。喻文州心想，确实，以自己颜控的程度来看，假设雨真的下大了，靓仔又主动朝自己开口，他百分之百会同意。
　　马路对面的绿灯亮了起来。像按下了身体里的一个按钮似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低头挪动着步子。

　　没过几秒，喻文州奇怪地扭头看了眼他的车链条：“……你车子坏掉了吗？”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啊。”
　　“那你怎么不骑？”
　　“骑半天了，有点累。歇会儿。”少年的声音里点了点笑意，但却不像是故意调笑，喻文州甚至觉得那可能是这一刻他真的感到快乐。
　　“累还这么开心？”喻文州问道。
　　这次少年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年轻的眼神明晃晃的藏不住事，简直就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我很高兴？
　　“不是吗？”喻文州把手机揣回兜里，朝他露出个笑脸。
　　“是，”少年索性也笑起来，“晚上安静啊。骑车兜风特爽，有机会的话你也可以试试。”
　　喻文州想了想：“写完作业太无聊了？”

　　“……”少年停顿了一下，应该是觉得把“你怎么知道”直接说出口太跌面儿，“你也是啊？”
　　喻文州轻松地笑道：“我像学生吗？”
　　对方点点头，又像是确认一般在路边停下脚步，盯着喻文州仔细看了一阵：“有点儿说不上来，你不太像大学生。”
　　“确实不是，”喻文州站在槐树的树影里朝他说道，“我在POLUX工作。”
　　“西餐厅？”少年回头看了看，“我记得这附近是有一个，来的时候看到了。不过你也不像厨师啊。”
　　“我是服务员，”喻文州板正身体，带着微笑超少年做了个引领的手势，“先生，这边请。”
　　“你？服务员？屈才了吧。”
　　喻文州扬扬眉毛：“是啊，所以现在是领班了，厉不厉害？”

　　“这还差不多，”对方认真地点头，“认识下？我叫王杰希。杰出的杰，希望的希。”
　　“喻文州。”
　　“哪个喻？”
　　“不言而喻的喻。”喻文州说道。
　　王杰希挑了下眉：“温文尔雅的文，逆水行舟的舟？”
　　“谢谢夸奖，不过是广州的州，”喻文州笑道，“我是广州人。”

　　终于走到了老小区的门口。
　　王杰希走着走着，发现身边人没有再跟上来，回头望去，只见喻文州拎着伞站在路边，冲他挥了挥手。
　　“哦，确实不远……那我走了，拜拜。”王杰希说。
　　“嗯，”喻文州说，“路上慢点。”
　　月色朦胧，喻文州的眉眼更加朦胧，仿佛一阵久久不散的烟云。
　　王杰希跨上车子，回头朝他一笑，踩上脚蹬慢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骑。

　　刚骑出去五米，忽听喻文州在他身后喊道：
　　“喂，伞要不要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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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王杰希后，喻文州常常会想一些旁人听上去觉得漫无边际的事。
　　比如王杰希会不会在某一天心血来潮来他工作的西餐厅吃顿晚餐。比如下个月自己有没有可能辞职去参加成人高考，然后又好巧不巧和王杰希成为同学。又比如，今天王杰希能否顺利翘掉自习，然后跑去麦当劳吃着麦旋风做数学题，等等。
　　他承认，王杰希是一个古怪的小孩。
　　可是恰巧自己能够理解他所有古怪的想法。
　　所以，在收到那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看到“我已经在麦当劳了今天想吃儿童乐园套餐 by王”的时候，喻文州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晚交班，在更衣室，他把这些话说给了黄少天听。黄少天听完，啰里啰嗦在他耳边叨叨了一堆。大意是，对方就是个小屁孩，单恋很苦的，文州，回头是岸呐。
　　不一定是单恋吧。喻文州说，能理解他想法的人很少，他很喜欢我的。
　　没错没错，像他这样的小孩最需要的就是你的理解。黄少天摇头晃脑地说道。
　　理解是爱情吗？
　　当然不是。
　　可是为什么他却在日渐增长的理解里慢慢喜欢上对方了呢？

　　王杰希从儿童乐园套餐的盒子里摸出一个会动的玩具小猫。他拿着这个手感很轻的塑料制品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无所谓似的把它压在了卷子上。
　　头顶的音响播放着魔性的流行音乐，伴随着大堂里点餐的聒噪，吵得人耳朵里乱糟糟的。
　　但王杰希却浑然不觉似的翻过数学卷子，从最后一道大题开始倒着往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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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中取静啊？”
　　喻文州坐在王杰希对面，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小刀，给自己削了个苹果吃。“有的人的确，在安静的环境里反而静不下心来。教室里很轻微的响动都会影响他的判断。”
　　“……”王杰希写完最后一道选择，抬头看看他，说：“我也想吃。”
　　喻文州刚咬了口苹果，闻言眼睛稍微睁大了些：“……嗯？”
　　王杰希指指他手中的小刀：“就要一小块儿。”
　　喻文州回过神“哦”了一声，用刀切了一半下来，给王杰希递过去。

　　“对了，”王杰希把苹果叼在嘴里，腾出手抓过书包翻了翻，拿了个什么东西递给他，“这个给你。”
　　一只白色的玩具猫。

　　喻文州接过来，开心地说道：“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送我东西，”喻文州拿着小猫冲他摇了摇，“我很开心。”
　　“觉着跟你挺像的。”王杰希说。
　　“嗯，”喻文州珍惜地把小猫放到风衣口袋里，然后很轻地重复道，“谢谢。”
　　“别谢了，”王杰希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你喜欢的话，等你生日，我送你个好看点儿的。”
　　“我生日还有半年呢，”喻文州笑了笑，“二月十号。”
　　王杰希点点头：“我会记得的。”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每天下班后，喻文州都会像今天一样，踏着月色特地绕路跑到离餐厅最近的果唯伊买点水果，然后再顺便去下马路对面的麦当劳，看看王杰希今天在不在。
　　在的话，他就不请自来地坐到人家对面，随便吃个什么水果。有时候是香蕉，有时候是橘子，有时候是苹果和鸭梨。
　　要是王杰希问他，他就胡编两句，什么这家店水果新鲜啦，什么晚饭吃得有点撑过来溜达溜达啦。反正王杰希也不会刨根问底。
　　然后等到王杰希做完作业，他们再一起走一段路，天南海北地聊着身边事。

　　放寒假那阵王杰希不知怎么突然喜欢上了武侠小说，就去音像店租了好多金庸武侠片的DVD，跑来喻文州家里放。
　　主题曲奏响后，喻文州光着脚窝在沙发一边，脚趾紧紧扒着软垫的边缘。王杰希大喇喇地倚在他身上剥橘子。
　　没良心的家伙光顾自己吃，吃完嘴还不闲着：哥，你从哪儿买的橘子啊？真甜。
　　于是喻文州立刻从恨他没良心转为恨自己没出息：叫声哥你就臊眉耷眼的，喻文州，不愧是你。

　　等到看完了《天龙八部》，王杰希又租了《连城诀》。
　　这次喻文州不喜欢故事，却很喜欢里面的片尾曲，每张碟都必须要等人唱完才让王杰希换新的。

　　“把爱意，藏怀里，为了你我马不停蹄。
　　夕阳落，明月起。醒来后，
　　醒来后我是否还是自己。”

　　转眼到了二月十日。春节前后，餐厅格外忙碌，喻文州忙得忘记了时间，等到下夜班回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他挂着副倦容慢腾腾地上楼，刚踏上最后一阶台阶，就被坐在门口的王杰希吓了一跳。
　　楼道里的窄窗扫进来一尾月光。
　　喻文州抱着胳膊蹲在王杰希面前，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这时候，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从王杰希怀里钻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冲他“咪”了一声。喻文州愣愣地看着这只小白猫，发现它后脑勺上粘着张便利贴，定睛一看，是王杰希的狗爬字。

　　——生日快乐。

　　喻文州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腿都蹲麻了。

　　终于，在平缓悠长的呼吸声里，他闭上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凑近。
　　然后很轻地吻了下王杰希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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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BGM：付笛生/任静 ：《马不停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