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的春天》旋转的舞步

13、往事如烟（四）

　　当男孩走出病房，急急忙忙地往外赶时，在医院长廊拐角处，他碰上了正匆匆走进医院的小男孩，“爸爸！您要去哪儿呀？”小男孩大声地问。男孩轻轻地搂了一下小男孩，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小星，爸爸公司有点事，妈妈你帮我看着。记住，有事打爸爸手机。”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没有看到小男孩刹时阴云密布的脸，还有那充满恐惧和无助的双眼。
　　接下来的日子，男孩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当然他没有忘记让自己的秘书定期去了解女孩的病情，有事就向他汇报。一个月，两个月，公司在他的努力下，不断地向好的方向发展。而女孩的病情似乎也很稳定。想着很快可以平静如初的日子，男孩的心踏实了许多。只是似乎太久没有好好看看女孩，太久没有轻轻抱抱小男孩，他的心总是有点忐忑不安。
　　这一天，他正在主持一个非常重要的投资融资会议，它关系到整个集团公司的发展和未来。关键时刻，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匆匆瞥了一眼，那是一个并不熟悉的号码。于是他没有接听，继续他的会议。可他的手机像中了邪似的，震个不停。面对着大家疑惑和不快的目光，他把手机关了。可当会议终于完满结束时，看见自己的秘书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他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他来不及听完秘书的话，人已箭般冲出了会议室。
　　当男孩像发狂似的赶到医院时，一张洁白的帷幕正轻轻地盖上了女孩那苍白秀丽，但写满心碎和不舍的脸。男孩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直直地倒了下去。而当他悠悠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孤独地躺在一间庞大的病房里。除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周围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窗外更是冷月凄风，有说不出的辛酸和凄然。泪无声地滑落他憔悴不堪的脸，他深深明了，女孩在这里的日子是那么的凄苦和孤独。
　　一个礼拜后，男孩将女孩隆隆重重地下葬了，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被埋葬了。他只觉自己好累好痛好无依，可每当他将目光投向木然而立的小男孩时，迎接的却总是冰冷，怨恨的一双眸子，他的心如刀绞般痛。男孩永远不会忘记，在女孩崭新的墓前，在那一大片淡紫色的花束里，小男孩那冰冷孤独的身影，那悲痛欲绝的脸，还有那忧愤怨恨的眼。他心疼地想将那久久地跪在墓前的小男孩扶起，可小男孩像见了毒蛇似的避开了他，还狠狠地，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男孩的心碎了，他只觉天旋地转，“星如！”他沉痛地唤着这个似乎已沉睡在心底很久很久了的名字。“住口！”小男孩冷冷地看着他，“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从我妈妈晕倒那一刻起，从你把手机关上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父亲。”“星如！”男孩泪如泉涌，心如冰封。“住口！你这个冷血自私的动物，你根本不配做人。你真真切切只不过是一架疯狂挣钱的机器，一只被名和利控制着的，拼命向周围掠夺的野兽。我恨你，是你将我妈妈害死的。我恨你！这一辈子我不希望再见到你！”说完，小男孩风一样消失在男孩的视线里，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女孩的墓碑前。
　　“小灵！”男孩望着墓碑上依然美丽高贵，依然浅笑盈盈的女孩，不由哭倒在那一大片淡紫色的花儿里。“勿忘我！”他喃喃自语，他终于知道这些花儿叫勿忘我了。他终于能深切地领会到女孩那发自肺腑，热切而无助的呐喊，那摧心裂肺的失望和心碎了。他似乎看到了女孩苦苦挣扎着对他呼喊“勿忘我！勿忘我！”可自己那一刻真真正正能把她放在心上呢？这十多年来，他自己只知道拼命地往高处爬，双眼早已被名和利蒙蔽着，心也被自己的私欲和野心所塞满，何曾有好好停下来，为她想想，她要的是什么呢？男孩从未有过如此痛恨和鄙视自己，泪眼朦胧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如梦如幻，如诗如画，撑着小伞，踏着雨花，披着一身雨丝向自己走来的淡紫色女孩。“小灵！小灵！”男孩哭昏在女孩的墓前。当他醒来时，夜已深，冷飕飕的秋风直吹得人心底发寒，无尽的黑暗中，一弯残月弱不禁风地挂在天边。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才跌跌撞撞，茫然不知所去地消失在夜色中。
　　生活仍然在继续着，只是男孩已不再是从前的男孩。他不再热爱工作，不再热爱自己，他甚至于已不再懂得生活。他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他觉得世间一切对他都没有意义了。唯一让他舍弃不了的是他那个倔强的小男孩。自那天离开后，他居然便失踪了，杳无音信，像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男孩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到处查找，可依然音讯全无。几个月后，男孩才收到了女孩那将近二十载没有联系的双亲写来的一张小便条：“你葬送了我女儿，你不配再拥有星儿。我们把他带走了，相信这一辈子我们不会再见，你自己好自为之吧！”等男孩匆匆赶到时，邻居说他们已举家外迁了。
　　这几年，男孩也没有放弃过寻找。可匆匆七八年过去了，小男孩还是杳无音信。男孩变成了老男孩，或许人还不是很老，可心早就老了。小男孩肯定也长成了大男孩，或许正像男孩年青时一样。但他虽然真的从未原谅过他的父亲，可每年的清明，老男孩都会在女孩的墓前看到一片淡紫色的勿忘我，他知道，那是他的小男孩插上的。
　　最近，老男孩终于查知他的小男孩好像回来了。可任凭他怎样找，也无法得知他的落脚地址，弄得老男孩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昨天，昨天是女孩的生忌。老男孩在女孩的墓前终于碰上了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小男孩。不！他已不再是小男孩，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男子汉了。高高的个子，长得跟老男孩年青时一样，只不过他身上遗传多了几分他母亲的清秀和高贵。老男孩激动得老泪纵横，可大男孩像不认识他一样，只冷冷地，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独自修理起女孩的坟墓。修理完毕，他一字也没说，转身就走了。留下孤独，凄凉的老男孩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坟前。心碎的泪水再次淹没了老男孩那苍老憔悴的脸庞，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望着仍然沉浸在他的忧思中的田聪，方紫灵抹干了不知湿了几次的脸，她觉得自己的心也碎了。碎在女孩的痴情和悲凉中，碎在男孩的悔恨和伤痛中，碎在小男孩的凄苦和无依中。她终于明白了那晚所见的信笺上，写满的“紫灵与星如”，原来是田聪今生的至亲至爱的两个人。她更加明了田聪在写那首词时的心情和心境。“鸿雁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闻琴解珮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好一句“闻琴解珮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这其中道出了田聪几多辛酸，几多无奈，又有几多心痛！
　　方紫灵不由用手轻轻地握住了田聪痛苦地托住头部的双手，她真的希望自己的力量能再大一点，可以给这个孤苦，心碎和绝望的老人多一点温暖和勇气。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虽然自己和那个女孩有着一样的名字，可她永远也不可能是那个女孩。此时此刻，她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静静地陪着，轻轻地温暖着田聪那双苍老枯瘦又冰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