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师弟》余滁

43、四十三 医者

　　祁溪微动容，他细细地盯着江行的表情，发现对方在不适之外，还有种刚醒来的茫然感。
　　“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江行被盯得心里发毛，想抿出惯用的笑容，却听见祁溪迟疑地说：“师兄刚说，什么……高考失利，还在跟家里出柜……”。
　　江行笑不出来了。
　　他刚才确实梦见，自己回到下班的那个晚上，被大客车冲飞起来，然后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怎么了，师兄”祁溪伸手摸上江行的额头，温度正好，和手心的热度一致，江行背上冷汗迅速爬上来，他张口，却看见祁溪疑惑中带着些急切的眼神“师兄好像很不舒服”。突然把打算辩解的话全然忘了个干净。
　　江行心中无力，又觉得兜兜转转到底还是歧溪在身旁，他向这个自己想要逃离的人发出恳求，想改变什么却无能为力。江行没意识到，这种根本性的依赖，却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声声师兄喊得关切，没来由的愤怒从耳根后方烧上来，江行手指微张，打掉了祁溪的手。“我没事”江行别过头，发现自己的姿势几乎是枕在祁溪的手臂上，他挣扎一顿，却看见身上裹着层层纱布，还有周遭挥之不去的中药味，又停了下来，“祁溪”江行张口的瞬间就把心里想不明白的烦躁揉成了一团，却看见祁溪脸色泛白，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我之前说的事情……”江行听到脚步声，看见一个少年端着药罐子匆匆忙忙走出来，他停住话，扭头看去。小学徒细心倒好一碗碗药汤，转身准备走，却看到祁溪的视线正落过来，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病床上的江行枕在另一位的怀中，他脸一红，背过身就趔趄了一下。掀开帘子走向后院时耳根还发烫，才想到那位躺在病床上的人，有些说不上来的眼熟。
　　“师兄说的事情，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祁溪放开手臂，将毫无招架之力的江行平放下去。江行皱起眉，他用喉咙里不多的愤怒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祁溪！”他说得又急又惶恐：“我要用我的剑去杀了宁山徒，去找到剑霄阁，让他们为温怜山的死……”他说得太急，呛到自己，咳了几声，脸上倒泛出几分红色。
　　对面的男人眉目融进暗影，露出苍白而颇显轮廓的半张脸，他弹手点了穴位，江行的气息立刻平缓下来。
　　“师兄，你现如今的内力还有几成”祁溪对这种急切露出了点说不出的嘲弄“师兄知道，现如今这镇子里，来参加论剑大会的，有多少人想要杀人，又有多少人可以杀你”。江行顿顿地收回自己的手，他神情一窒，闭上了眼，突然无力地垂下手，沉默起来。
　　好似从巢中露出头的幼鸟遇上狂风暴雨，目中惊惧交加，声声哀啼。
　　对面的人俯身靠近江行，发丝自然地垂下来，落在江行耳旁，打了一个圈，祁溪的声音悠悠在耳边响起：“不过只要师兄在我旁边，我保证可以让师兄毫发无伤”他离的很近，吐息缭绕耳廓，江行微怔，他看向祁溪，对方眼里带着几分的揶揄，眉眼在周遭昏暗光线下映衬得格外艳丽，他听见祁溪喊了很多遍。“师兄”
　　江行闭了闭眼，他受了伤，却没失去感知的能力，耳朵和脸因为刚才的一瞥而开始发热。以前他从没觉得，师兄二字竟然是如此刺耳，像是一道深深的沟壑，无时无刻在提醒江行，他是个冒牌货，是眼前这个人看重之人的替代品。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顶着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甚至要接替另一个人的感情，背负上另一个人的意义，他不喜欢这样，“江宫主”也好，“师兄”也罢，说白了那都是另一个人的，不是他，不是江行。
　　江行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热感，却身上一阵冰凉。不想继续被祁溪当作另一个“江行”，但他又只能继续隐瞒，欺骗，江行忍不住发问，不是最讨厌这样的骗子，为了什么呢。
　　有很多个理由，比如江行想要用自己的剑亲手了结某个人，比如他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定义这个时代和江湖，但是，江行心里纠结的暧昧拧成一团，他选的原因，是祁溪。
　　他不得不承认，承认从见的第一面开始，就对这位美人有短暂的非分之想，虽然后来对方手段毒辣阴狠要完全超出预期，江行还是认为对方的脸是自己最喜欢的类型。
　　但是，师兄这两个字，直愣愣把江行打出了八千米远，他连动心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搞得体无完肤，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又是心怀江湖的师兄，又是温柔体贴的师兄，又是以身替魔的师兄，江行每一次从别人那里听到祁溪的名字，都和师兄脱不开关系，即便他顶着一张相同的脸，却从来没觉得那就是自己。
　　江行想，那我呢。

　　“让你不要动他，你偏要动”老头踩着鞋从后面出来，跟刚醒来胡思乱想的江行大眼瞪小眼，“怎么还把人弄醒了？”老头不客气地上手扒开江行的眼皮，仔细瞧了一番才砸吧嘴，不满地把嘴里的草叶吐了出来，他把着脉，神情渐渐严肃“你……之前的大夫是哪个？”
　　江行被这样一问，青露雨的名字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含混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祁溪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哪里，神情又低沉下来。老头穿上鞋在屋里来回转圈，指指江行，长叹一声，小学徒蹲在旁边想问，却看到师傅眉头紧锁，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是奇怪。“您有什么话直说了也没关系”江行晃得眼晕，揉着太阳穴说。
　　老头停下背对两人，他转过身问了句“你之前可接触过什么极寒之物？”他想了半天，从头上摸出根草，“比如说……阴泉灵？”
　　江行没听过他说的东西，便摇摇头，不过他接触过另一种极寒之物，那就是在日盟宫内的那千年寒潭“我机缘巧合下，接触过寒潭，算吗？”老头听了瞪大眼睛，人也不走了，停在江行面前，用两只手掰开了江行的嘴，“你怎么会还活着啊？”旁边几乎要隐匿在黑暗里的祁溪，闻言，瞥了江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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