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渡我成仙》难梦夜音

3、第 3 章

　　三明国历356年。
　　皇帝周延常年不问政事，沉迷酒色，挥霍无度，致使国库空虚，奸臣当道，苛捐杂税，百姓哀怨不已，朝野内外一片黑暗。

　　三明国历223年。
　　太子靖西即位，改国号为兆夜。
　　因前朝皇帝荒废政事已久，此刻朝政大权全由太监总管刘夏生掌控，眼线遍布皇宫内外，靖西帝虽有心励精图治，却终究只是傀儡皇帝。

　　三明国历000年。
　　太子明灿称帝，然而，国库空虚已久，群雄割据，四分五裂，各地藩王纷纷起兵造反，妖魔横空出世，天下大乱。

　　同年大雪，三明地界内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死者无数。
　　……

　　三明国历300年，太子明灿即位前三百年。
　　三明国，洛州城。

　　不知为何，今年死的人好像特别多。
　　我牵着一头蛊雕，走进挂有‘洛州’二字牌匾的城门内。
　　整个洛州城萧瑟冷清，吹来的寒风中都弥漫着一股鲜血的腥味。
　　门内没有官兵把守，想必早已逃到了其他地方，虽说进了城，但其实与城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目力所及皆是荒凉一片，毫无生气。
　　我在路边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本应堆满尸体的街道——此刻那里分明空空如也。
　　“为何突然之间消失了呢……”我喃喃自语。

　　三个月前，我曾来过洛州一趟。
　　那时饥荒闹得正凶，街道上早已没有了秩序，仅仅为了一块树皮就拿菜刀将人脑袋剁碎的事情也是有的。连我一个妖怪都觉得乱，可想而知人间究竟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那段时间我不缺吃食，索性也就离开了这里，去别的地方晃悠了好一阵子。
　　我记得当时在路边就能看到许多尸体横七竖八躺在那里，路过的老人说，那些都是避战的难民。
　　今年洛城大雪，吃不着东西，啃光了方圆百里之内的树皮草叶后的百姓们别无他法，尚有力气的都往更南的地方走去，绝大部分就都饿死在了这里。
　　“原来如此。”我似懂非懂地点头，视线越过老者的肩膀，往后看了一眼，“可那堆尸体最近不知去向了，这又是为何呢？明明之前还黑压压一大片，现在却只剩了一摊血迹……”
　　对面的老者没有说话，深陷的眼窝里带着几分恐惧和绝望。
　　“都被吃掉了。”
　　“啊？”
　　“是人吃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老者的身体佝偻得更厉害了：“因为太久没有见到新鲜的食材了……树皮也好，虫子也好，连稍微细软一些的泥土都被人抢的精光。那些也是肉啊，就那么白白浪费掉，多可惜啊……”
　　老者说着，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唾沫，失去光泽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牵的蛊雕。
　　蛊雕也毫不惧怕，以坦率晶亮的眼神定定地回望着他。
　　“请问，您怎么了？”
　　对方过分赤裸裸的视线令我感到不适，我于是把小蛊雕往身后牵了牵。
　　“啊……”
　　“您为何一直盯着我的坐骑看个没完？”
　　“抱歉。”似乎被我打断了某种幻想，老者窘迫地后退几步，瘦骨嶙峋的身体裹挟着一阵难闻的臭气，钻入我的鼻腔。
　　“抱歉公子，我只是看你衣着完好，不像是贫穷人家的孩子，才劝你不要踏入这死人国。我也马上该走了，再待下去我恐怕也会饿死在这儿的。”
　　“好的，您请慢走。”
　　那老者最后用布满血丝的眼球看了小蛊雕一眼，然后紧紧地抱起手臂，一瘸一拐地迈向城门口。
　　寒冬的天气已经很冷了，那位老人却还是衣衫单薄，如果他再不吃东西，恐怕就会因为体力不支死在半路上。
　　如果他就那么死在路上，大概会被其他过路人吃掉的吧，那不如——
　　“不如给他一点食物，让我把他吃掉好了。”
　　被我牵着的蛊雕突然开口说话。
　　它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者的背影，充满渴望的眼神，嘴边甚至还有来不及咽下的唾液滴到了地面上。
　　“好歹注意一下你自己的形象吧，再这样下去，先撑死的会是你。”说着，我立刻拉紧了手中的绳。
　　想要挣脱跑掉的蛊雕被我这么一拉，脖子上顿时勒出几道红痕。
　　它原地跺了跺脚，颇为怨念地回头看我一眼。
　　“山/奈，你把我拽疼了。”
　　“谁让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我不管，你要赔偿我，我今天必须要吃一个人。”
　　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他：“好吧，我给你抓一个，但是你不许吃刚刚的老人。”
　　倒不是我对那个老人大发慈悲，只是他脓疮遍身，看一眼就让人作呕，要是吃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得什么疾病。
　　蛊雕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声表示答应。
　　我顺手从地上捡了片枯叶塞进长袖，等再张开手时，掌心里便多了一个馒头。
　　“老人家，我——”
　　“给我！是我的！！”
　　还不等我叫住刚刚那位老者，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冲出来的男人立刻夺走了我手上的馒头。
　　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之后，又迅速来扒拉我身上的其他地方。
　　“还有吗？肉，我要吃肉！馒头也好，再给我一个馒头！”
　　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冲到了我前面。
　　总而言之，等回过神来，我就几乎被他扒乱了衣襟，不仅如此，他看我没有反抗更是得寸进尺，疯狂地在我身上寻找着吃食。
　　自修成人形以来，我还从未与人类如此接近过。
　　人类与妖物不同，作为六道中最上等的灵物，但凡今生能转世为人，一定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得到了回报。
　　人类天生就拥有很多妖物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比如稳定的生命、自在的灵魂和富足的生活。
　　相比之下，妖物则基本都是由天地灵气所化，所能依赖的也只有灵气，但灵气有时充盈有时枯竭，很不稳定，这就对妖物修行之路起了极大的阻碍。
　　但渐渐地，事情有所改变。
　　随着三明国皇帝的不作为，三明国运衰弱，人的气运开始走下坡路，整个三明，国将不国，家不成家。
　　为了作以补偿，天地间灵气外泄，乱世会重新选定君主。伴随着大量灵气的泄露，很多妖物便以前所未见的速度迅猛地成长起来。
　　我就是这么多里面的其中一个。
　　那人见我毫无反应，伸手就要对我做更过分的事。
　　我一把伸出手，紧紧握住乞丐的脖子，将他直接提了起来。
　　“唔……放……唔唔！”
　　他脸憋得通红，两只胳膊拼命扳开我的手。
　　此刻他双脚离地，这才得以让看清他身上的状况——骨瘦如柴的身躯，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由于各种伤痕，早已经长出无数大大小小的脓包，散发出阵阵恶臭。
　　“……”
　　我微微皱眉，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用长袖掩住口鼻。
　　这种人的身体烂成这样，比刚刚的老人还要糟糕，恐怕不能果腹，吃下去不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
　　可是，我也很饿了，如果再不进食，我和阿盐恐怕都会死在半路上。
　　既然外面的皮肤难以下口，那就尝试着吃内脏好了。
　　这么想着，我显出部分真身。
　　原本平整洁白的人类牙齿逐渐改变，取而代之的，是一口锐利而粗硬的獠牙，两根虎牙呈现弯曲的弧度状，从上颚长到了下巴，齿间还顺带着有粘稠的毒液滴落。
　　“唔！妖……！妖怪……！啊！救，救命……唔！”
　　那乞丐看到我的模样，似乎吓得不轻，眼神中流露出极端的恐惧，拼了命地想逃脱。
　　我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张口咬上他的颈肩，尖牙深深地插入他的肩胛骨，将毒液注射进他的体内，然后头一偏，轻而易举地将他身体上的大半张皮肤扯掉。
　　随手将他的尸体扔在地上，阿盐雀跃地跑过去，像是得到了什么奖品一样，快乐地绕着他的尸体打转。
　　“吃里面，不要吃外面。”我出声提醒。
　　阿盐点头，甩着头撕咬开他的皮肤，开膛破肚之后，率先叼走了乞丐的肾脏。
　　“唔唔，心留给你吃！”阿盐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我吐掉嘴里的小半张人皮，跪坐在那具尸体的旁边，低下头咬住心脏。
　　这颗人心的质地好硬，连我都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咬开，为了方便进食，我只好双手捧住那颗心，用力地咬下。
　　进食还不到半刻钟，耳后忽然听到一句熟悉的怒吼：“妖怪！你们又在吃人！——”
　　就算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此刻空中朝我飞来的一定又是画满咒术的黄纸。
　　我吞咽下嘴里的血肉，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看那身袈裟应该是遁入空门已久的佛家弟子，握着鎏金权杖的手直指我的方向，另一只手则捧了个木制钵盂。
　　符咒直冲我而来，却被化成人形的阿盐狠狠拍到一边。
　　那符猛地打在了路边的牛车上，牛车顿时粉身碎骨，发出轰隆巨响。
　　“你你你……你们两个妖怪，真是不知好歹！见我来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阿盐转过身去，冰冷地看着那个僧侣。
　　阿盐，本名白沧盐，作为一只常年以食人为生的蛊雕，他的法力自然要比吃草饮露的普通蛊雕来得高强，个性也自然更为凶猛。
　　数百年前，他族人被猎户屠杀殆尽，是我救下了他，并将他从此养在我身边。
　　这些年来，阿盐为了报答我，始终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因为阿盐对我很好，所以见到刚刚那和尚对我出手，恐怕已经将阿盐彻底惹怒。
　　“别、别想逃！好不容易逮到你这只妖，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法号为智空的和尚信誓旦旦地大吼着，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看向阿盐的视线却有些畏缩。
　　我把心脏的最后一口吞咽下肚，用袖口抹了抹沾满血迹的嘴巴，拍拍屁股想要站起来，却被阿盐摁住肩膀坐下。
　　“是我引来的，你不需要出手，先吃饱肚子。”阿盐头也不回地对我这么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智空之所以能这么快地找到我，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阿盐。
　　阿盐的修行时间较之于我要长得多，又酷爱喜食人类，所以他的妖气比我重得多，而且身上始终有股血腥味挥散不去。
　　这种味道，普通人完全察觉不到，但对于有些修行的僧侣道士来说，却是非常刺鼻。
　　然而，与阿盐完全相反的是，比他更爱吃人的我，身上的血腥味却几乎没有，甚至隐约还有仙气萦绕，完全不像是妖类该有的状态。
　　大概是被某种法器暂时封印住了妖气。——上一个追杀我的僧侣是这么下的结论。
　　然后他便试图抢走我身上携带的所有物件，最终死在了阿盐和我的利刃之下。
　　多少个觊觎我丹珠的僧侣道士都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实际上却一肚子坏水，妄图吞掉我的丹珠来增加他们的修为。
　　这次也一样。
　　智空会死在阿盐的手里，而我会得到他的心。
　　就在这片刻间，阿盐已经率先冲了过去。
　　智空急忙拿起权杖作以抵挡，却还是被震得后退数步，吐出了一口鲜血。
　　两个人缠斗数回合，智空明显落了下风，身上被阿盐抓破了数条鲜血淋漓的伤痕。
　　久而久之，智空渐渐不敌，他看准时机，朝毫无防备的我攻了过来。
　　而那时我正低着头，把散落一地的肠子重新塞进乞丐的尸体里。
　　老实说，人虽然死了，但这种东西就这样露在外面怪难看的，而且肠子末端还有飘散着臭味的排泄物。
　　“纳命来！”
　　智空举着权杖朝我背部刺来。
　　不远处的阿盐没得来及追上他的步子，眼睁睁看着他冲到我这边，忍不住大声吼了句：“阿奈小心！”
　　可是等我听到并且做出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和尚嘴里念念有词，应该在吟诵某句咒语，刹那间，我周身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束缚住，完全动弹不了，更没办法作以反抗。
　　耳边传来噗嗤一声——权杖尖锐的顶端从我背心正中穿过，原本鎏金的杖柄，此刻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
　　滴答、滴答、滴答。血液顺着上面的铜环滴落。
　　我还保持着跪坐在地，背对着他的姿势，完全没有看到此刻的智空正气喘吁吁地看着我，一脸得意。
　　“……”
　　我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胸膛正中突出来的权杖。
　　凛冽的风声从身后响起，再回过神，智空的脑袋已经咕里咕咚地滚到了我的脚边。
　　因为没有了脑袋，智空的身体也很快便瘫在地上，可那柄权杖仍然插在我的胸膛里面。
　　身体里的力气在瞬间就被抽干，我软绵绵地躺倒在地之时，被阿盐一把扶住。
　　“大悲咒……”我轻轻抓住他的手指，感觉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什么？”
　　“他刚刚念了大悲咒，我被定身，没办法躲开。”
　　《大悲咒》作为超度亡灵的经书，不仅对于鬼魂有效，也能将妖物降伏。
　　“疼吗？”
　　血还在滴，阿盐小声地问，收回利爪的手掌徒劳地帮我捂着身上的伤口。
　　我摇了摇头，“还好……因为他刺得太快，所以暂时还感觉不到痛。”
　　“我帮你拔出来。”
　　阿盐伸出利爪去攥权杖，二者相碰间顿时发出刺眼的金光。
　　下一秒，鎏金的权杖骤然消失不见，而我却猛地吐出一口血。
　　心脏顿时传来被刺穿般的痛苦。

　　“从我第一眼见到那和尚开始，我就觉得他不对劲。”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总之，等重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入了深夜。
　　阿盐背着我来到洛州城旁边的深山中休息。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流动，发出空灵的声音。
　　看到我已经睁眼爬起来，正低头对着胸前的痕迹发愣，阿盐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那和尚最后怎么了？”我抬头问。
　　话及智空，阿盐原本平静的脸色一下变得锐利起来，连眼神都冷了几分。
　　“……那和尚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息，非常纯净而强大，估计是受过高人指点。不仅如此，他的权杖在他死后仍有高强的法力，似乎最后打在了你的身上……你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默然地摇摇头。
　　阿盐却神色凝重地说，那柄权杖在最后的时刻化成了一颗穿心钉，穿透了我的心脏，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取出。
　　我手指缓缓抚过胸前那块拇指大小的红痕。
　　“他背后一定有更加厉害的人存在，穿心钉说不定会有什么追踪作用。我们得在他们找到这里之前离开……”
　　“他的尸体呢？”我问。
　　“在那儿，我给你搬来了。”
　　之后，我报复性地吃光了智空的内脏，然后把躯壳丢在河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