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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轮回 ...

  •   我咬住牙,试图抽出我的胳膊,然而拼命反抗所带来的结果,就是被他拽住发根狠狠地往马车木板上砸了数下,连带着膝盖窝的地方,也被他毫不留情地踹了几脚。
      额头上登时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鬓角滑落,小腿骨处也传来断裂的声音,钻心的疼痛顺着脊梁骨窜遍全身。
      我的意识在接连数次的头部撞击后开始模糊,连反抗的力气都失去了,只有软绵绵地趴在车里,任人宰割的份。
      大概以后都要瘸一条腿了吧。我这样想。在我健全的时候江芜都不肯留下我,想必他也一定会对残缺的我嗤之以鼻。那么,会有钰竹馆肯要瘸了一条腿的男人吗?如果没有、如果钰竹馆也不会再收留我、如果哪里都不再肯要我……那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泪水就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掉落。我紧紧咬住嘴唇,感觉体温在快速地流失。
      “给我放开他!——”
      “滚开!”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阿盐奔跑过来,拼命地想要将他扯开,却被一巴掌扇倒在地,整个人都趴进泥地里,想要起身都变得困难。
      我和阿盐常年都是在温室里泡管了的人,难以抵挡以力气著称的马夫。
      就在这时,只听见身后传来嗖地一声,就有温热的东西飞溅上我的背部,身后人的动作也在骤然间停下。
      我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去查看,只见马夫睁大了眼睛,缓缓仰倒下去,胸口处正中了一只羽箭。
      “……”
      颤抖着双臂穿好衣服,我一边去拉起阿盐,一边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想要看清楚放箭的位置,可惜此时正值深夜,浓重的黑暗和倾盆大雨让我完全失去了感知周围的能力。
      紧接着又是嗖地一声,脖子旁边一凉,立刻就有温热的血渗了出来。
      有箭从我旁边擦身而过,钉在了身后的马车上。
      很显然,对方的目标明确,它们并不是来救我的,而是半路抢劫的山贼,试图将我们一网打尽。
      “快走……快走。”
      “公子,咳咳!”
      费劲地抱起阿盐,我们一瘸一拐地匆忙拐进了旁边的山林小道,还没走几步,一道火光忽地飞跃而来,在我脚边点燃了一大堆枯枝。
      那过分耀眼的光芒刺得我眼睛一痛,我下意识想要躲避,却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笑声和交谈声。
      “……老大,好像是个女的?哎,不,是个男的……?还是两个?”
      “哟,好像还挺漂亮?”
      “敢深更半夜坐轿子来这种地方,不是大富就是大贵,兄弟们给我追!追上了老子重重有赏!”
      果然是山贼。
      我于是驮着阿盐,更加拼了命地往前逃跑。
      这片深山老林里因常年无人走动,所以供人辨识的标志很少,永远都是遮天蔽日的茂密树林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我没法分心出来找路,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渐渐地,身后的喧闹声和追赶声小了许多,我把阿盐放在土坡前,正想说些什么,手腕却被冷不丁地抓住。
      “公子。”
      “阿盐……?”
      此刻我的身体已经够冰冷了,可是阿盐的手心却比我还要冷。他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神像小蛊雕一样,就那样望着我。
      这饱含水份的双眸让我一时之间别不开眼,下一秒,他忽然揽住我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上来。
      “……”
      我愣愣地维持着半蹲在地的姿势。
      良久,他喘着气从我唇边离开,用沙哑的嗓音不算连贯地说着什么:“公子,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我直觉接下来的话会让我无法接受,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口。
      “你的卖身契,其实早就被我从江芜偷走了,因为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卖来卖去……我想让你重新获得自由。”说着,他从胸口的衣服夹层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交到我的手上。
      “阿……盐?”
      我艰涩地发出这几个音节,他摇摇头,止住了我继续说话的欲望。
      “因为没有钱,所以当初被抚养的家卖到钰竹馆,从下人做起。
      “钰竹馆下人的结果比娼妓还要不堪,我生来就是被唾弃的角色,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迟早会死在那里。
      “可是公子,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一直待我很好,从来不为了钱财让我碰那些肮脏的东西。”
      “公子……你有多善良,你自己都不知道。”
      阿盐说得断断续续,借着月色,我隐约看清他胸口中了一只箭,此刻正有大片大片的血液从那里流出来。
      “不要……”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泪流满面。我拼了命地用手捂住他胸前的伤口,可却都是徒劳。
      阿盐勉强笑了一下,用沾满血的手轻轻擦去我的泪水:“公子,别哭了……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值得你留恋。”
      “你也不值得我留恋吗?”我满脸泪水地发问,打心底里觉得一阵悲凉。
      阿盐勉力做出微笑的表情,轻柔地摸着我的头,看起来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身后传来山贼喊打喊杀的咒骂声。
      “我要走了。公子,能听到你对我说这些话我很开心,可是我们都要学会放手,当缘分已尽的时候。”说这话时,他的嗓音相当的空虚,让我心如刀割。
      “为什么你们总喜欢用缘分来解释这一切?”我哽咽着声音问。
      阿盐用手指擦着我脸上的泪水,尽管这动作只是徒劳。
      我哭着说:“我根本看不见所谓的缘分,我能看见的只有你而已。”
      “……很多事情你现在还不明白,公子。你只需要记住,我并不是死了,我只是化成了你身边的东西。你还可以看见我,只是以不一样的形式。”
      “你是我认定了的人,这句承诺轮回多少次都不会改变……无论是百次、千次,还是无数次。”
      在离开前那一瞬间,我的视野中只剩下阿盐被雨水淋湿的脸,以及他手掌中的温度。
      那之后,他便一把将我从山坡上推了下去。
      “白沧盐!不要!——”
      我站立不稳,一脚踏空后整个人都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徒劳地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角,耳边却只听得见利风呼啸。

      等我从山坡底下醒过来后,天上的暴雨还在下着。
      怀中的卖身契早已经被雨水浇透,字迹模糊不堪,阿盐也彻底消失不见,目力所及只是一片黑暗又潮湿的丛林。
      我仍然未能摆脱山贼的追踪,他们很快便追了上来。
      我匆匆将卖身契塞进衣服里,头也不回地朝着丛林深处跑去。
      途中被一座石坡挡住了去路,找回头路已经来不及,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咬住牙,伸手攀上峭壁。
      这坡不高,但陡得厉害,几乎和地面垂直,过程中我好几次抓不住石头,脚底打滑,差点从石坡上滚落。
      “……!”
      等终于爬上坡顶,我已经浑身湿透,但因为还顾及着山贼的动静,所以我没办法就这样停下来,而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往前走去。
      石坡上的不远处有株参天大树,我走过去,哆哆嗦嗦地蜷缩在树下。

      漫天的雨下得很大,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独自坐在这里,我只觉得冷得快要死去。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脚踩枯枝的声音。
      我抱着膝盖,艰难地抬头看他。
      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并未打伞,明明和我一样站在雨幕里,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淋湿。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我颤抖着声音问。
      他摇了摇头,伸手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不,似乎用‘拖’字更为妥当。
      我从始至终都很抗拒他的接触,但对方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
      和他面对面站着,我才稍微看清楚他的轮廓——他穿着身深黑色长袍,红发显得张扬又锐利,整个人比我高出半头,容貌和气质皆是上等,充满攻击和侵略性。
      可与他外表不相符的是,他望着我的眼神分明那样柔和,甚至充满哀伤的思念。
      这样的装扮让人直觉不可靠,尤其在看清对方那双竖立的血瞳后,我下意识往后退去。
      “小心。”他却表现出与装束完全不符的体贴,伸手护住了差点跌倒的我。
      “放开我!”我一把甩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靠着树身站稳。
      他脸上顿时露出受伤的表情。
      我装作看不见,把脸别到一边。
      “做凡人,很辛苦吧。”
      静静地盯着我良久,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那副认真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吃惊地看着他,看见在那双血色的虹膜中倒映着一抹狼狈不堪的人影。
      “你的样子很糟糕。”他轻声说。
      “当初我选择放手是不是做错了,”他的手指抚过我眉间,鼻梁,最后落到唇畔,“你明明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
      他用沙哑的嗓音呢喃着我听不懂的话。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副模样呢,山/奈……为什么你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不断重复的词句携带着清晰的痛苦,我分明看见他在极力克制眼底的泪意。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这些话会让我错误地认为,曾经某个被遗忘的自己,远比我现在要体面得多。
      至此,一切都与那个荒诞的梦境不谋而合,我终于等来了我该等的人,可是却有更大的谜团砸向心中。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叫喊声——那群山贼不知道何时已经追了上来,看到我的身影,立刻如看准了猎物的秃鹫一般,拉弓射箭。
      救救我。我想要这样说。
      可是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抬起头,淡漠地看着那群面目狰狞的山贼和破空而来的羽箭。
      他伸出手掌,平平地向前一推。
      刹那间,地上的人与空中的箭就全部化成了粉末,星星点点,飘向空中。
      “……”
      这能力让我看得呆愣半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口齿不清地对他道谢。
      “谢、谢谢你,救了我……”
      可他却用更疼惜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有救你。”
      “……啊?”
      “你其实在那里。”
      “什么?”
      见我茫然地看着他发愣,他索性拉着我走到石坡旁边,伸手指向地面。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惨白的月光照在上面,能清晰地看见地上躺了数十具脏污的尸体,好几具都是刚刚死去的山贼,其中还包括我自己。
      “你刚刚就已经摔死了。不然你也不会看见我。”
      原来我已经死了,在爬石坡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我低下头,茫然地看着掌心的纹路,命理线在掌心中央硬生生断掉,那残酷的轨迹似乎正与目前的境况合二为一。
      “我死了……?”
      我呆呆地抬起头,觉得自己就像个猛地被抽走丝线的布偶娃娃,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刚刚对他的感激在这瞬间全都变成了恐惧,轰地涌上我的心头。
      他立刻抱住我倒下去的身体,语调慌张地作以安慰。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不要怕。”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山/奈。”
      他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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