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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十二~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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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她想起她三哥了。
他总穿一身白打,春夏秋冬都如此,手里盘着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工具,一磨就是一整天。他爱玉,更爱雕脱于他手里的玉,爱到尽头就显得呆呆傻傻的。
他不会说话,又生的粗糙,二十好几才成亲,还是女方看上了他的玉,买不到才转了方式,把自己嫁过去,看了一生的玉。
她三嫂也是玉痴,胸中书气叫那善才都服气。她嫁过来后才知晓三哥的傻不愣登,每天都在专研玉,根本不像有了妻子。三嫂当时几乎要闹翻了天,恨不得重回嫁娶时,当没了这个丈夫,提前做寡妇。
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跑回娘家的三嫂最后却是被三哥新磨成的山水墨玉砖又给吸引回来。
生辰那日,三哥给她雕玉,还引起了三嫂的吃味。这些事现在想来都还历历在目,是那般有趣。
神侯府……她眸色暗了暗,茫然且苦楚。
曾经偌大一个家,到如今能上战场的,除了年老的阿爹,只剩她一个人了。
【十三】
“你伤……快好了吧?”阿姊指尖划过她背部的伤口,那一瞬的酥麻感激得她往阿姊怀外躲。
“有想好之后要干嘛吗?”阿姊还是神色淡淡的,极尽温柔的模样。今日她收了战服,换上襦裙贴花黄,梳起妇髻点珠饰,往日净素粗糙的脸抹上脂粉,也道是个美人。脸上勾起的笑意隐约像谁。
啊。
她惊然。
不对。
肯定有哪里不对。
她直盯着阿姊,手指蜷缩起。
直到阿姊再次追问,她才回复道:“还没想好。”
她笑了笑:“大概在附近逛一逛吧。先前没来过这,想好好看看这里。说不定会发现些惊喜。”
“什么惊喜?”
“或许可以找到爹娘生活的痕迹。”她拉住阿姊的袖口,另一只手抱着她的腰不松开,“我阿娘早逝,阿爹常年镇守边关,我很少见到他们。”
她那么期望从阿姊拿得到些什么,她眼巴巴地看着阿姊,可阿姊的笑容连弧度都没变。
【十四】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辞行了。
经年兵拏祸结,各地行营扎寨,唯恐金军压境丢了性命。
磨盾之暇终不长久。
兵场本瞬变,进退堆白骨。可朝堂里主战主和两派还在分闹不休,主战派高喊“伐罪吊民”,主和派坚定“偃武櫜兵”——内患交攘先不提,就说说这民心动乱,便使得混乱丛生,阴狠罪孽处处可见。
她受伤事小,背后透露出的冰山一角才最是可怕。
金国本就民风剽悍、马壮兵强,近些年更是……阿爹曾经跟她说——说金国看到楚国这般,宁要破斧缺斨,也欲得而甘心!
她按着细布擦过钢刀。
宝刀不老,碎痕岁月;红颜易逝,热血难消。
……她得走了。
好生舍不得啊,但说不离开的理由……也没有,只是看见了阿姊,就觉得女子当兵其实也没什么。
自不自由,忠不忠心,都在心里。
【十五】
那祖宗今日就要告辞了。
阿姊上翻手掌,露出那镶玉红绳结,正是小祖宗的信物。飞将军坐在她对面,见此不由笑道:“阿姊什么时候爱起了这些小饰品?”
“这也有的打趣?”阿姊白了他一眼。
飞将军挑眉:“怎的,不装温柔了?”
“装什么装,老娘那是对人。你们这些粗人用的上温柔?”
她豪气地吼了一句,左手却不自主地握上腰侧的轻剑。她突然间有些恐慌,甚至可以说是良心的打颤。
……那祖宗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
【十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阿姊睡时梦着了那祖宗。
醒来时依稀只记得些模糊场景,草色清幽,滑石环绕,蒸汽腾升,水漫玉肢,摇乳戏珠,搅液吻香,喃语喘息间……半解衣衫。
孤高的月一如既往。她拉起滑至肩头的内衬,微燥中幽幽叹气。
那好看过了头的容貌在眼前挥之不去。
心速湍急,思苦入骨。
神色莫名,羞恨难消。
【十七】
“依我看,为今之计,应该在他们移兵之时先下手为强!”
“怎可!正是休战时候,冒然动兵、先行下手乃是大忌,更何况官家又是个‘好生’的尚佛之人……”
“你个孬种!难道坐等着让金贼打过来吗!”
“这是冒进!冒进!你个没脑子的叫唤什么!谁都不知道金军要干什么,他们只是调兵,没过界,正面打那是咱们理亏!”
“兵都动了,他们还想干什么?不是打架就是偷袭!”
“不要再吵了!”飞将军呵斥道。
如今神侯府人才凋零,诺大的一个家族,族人死的死、残的残,早已镇不住边关。现在守关的多是他这种一步步靠军功晋升的小兵,没什么大人物。真正有职介的“大将军们”还躲在城内花天酒地、不知今夕是何年。
战乱里,多的是小人和英雄。
他与阿姊对视,瞬间明白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兄弟们,金贼日进千里,国荡哪有宁日!咱们臣子岂有终日躲防的道理?”他说,“做人明忠义,作鬼赴峥嵘,醉也卧沙场,身死为国殇!”
“去他妈的敌人,让咱们杀个痛快!”
“——为自己的国家。”
为自己的国家。
【十八】
她手里提着包裹,向阿姊走去。阿姊背对她站立在白杨树下,远远眺看,便是巾帼英姿,乱世妙人。这样看着,不像是个性子温柔的人。
她心底一突,荒谬感再一次划过。
“这?”祖宗一大早起来,就见到行伍的人忙着收拾行李,她问阿姊,“你们这是要转移了吗?”
阿姊笑着点头,帮着祖宗耳侧滑落的发鬓给拢上去:“说是冬天来了,将军他们商量着搬个地方,既能挡风寒,又能守着关口。”
祖宗蹙眉,似乎想说些什么。她直觉不对劲,但她从小被放养着,又对行军打仗看不上眼,家人从不逼她、也没法逼她学,现在才看不出什么好歹来。
“那……搬到哪去?”
“离这不远的一处峡关。”
祖宗张了张嘴,低头看看脚边的行囊,最后只说了句“保重”。她想谢谢阿姊的悉心照料,感谢阿姊解了她不想上战场的心结,她脑子里全是阿姊,最却吐不出半字。
“走了?”
“走啦!”
她冲阿姊笑了笑,最终头也不回地往北风里去了。
【十九】
“你们这是忙什么啊?”
“是姑娘你啊,伤可好全乎了?听说你要走了,可是这里呆的不好?”
“哪里话,我本就赶着归家,受伤才耽搁了。我要走了,怎么看起来你们也要?”
“这我不知道,听说是金兵来了,避战呢。”
“避战?为何避战?”
“不能打呗,咱们的将领是有勇有谋,架不住上头人不让打啊。”
小祖宗向炊事婆子道了谢。
阿姊和飞将军,还有她偶尔见到的将士们,她见到的他们总是满腔热血,并不像躲战避战……但也不像是会抗旨的人。这些将领会怎样行动,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她不懂。
阿爹说守城底下混进了不少奸贼,要她来瞧看一番。是她太傻了,来了这么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阿姊。
她想起她来,心绪便纷乱了。
道是再聪明的人,也看不透人心。
……她拿起包裹走向远处的阿姊。
“这,你们这是要转移了吗?”她怀疑自己的问题是从天外蹦出来的,因为她眼里满是阿姊,像盛满了星光。
【二十】
是什么在砰砰作响?
很微妙很奇妙。
比友情醉人得多。
比羞耻要更羞耻。
她想要阿姊的吻。
【二十一】
阿姊还以为再也不会听到关于那小祖宗的事了。
谁知刚到峡关口,就遇上赶路的商队说起离关口最近的守城里来了一位小女将,自是神勇过人、武力超凡,又是神仙颜容,打实引了一众热议。又说道有男子不服管教,那女将军布下三天擂台,身着软布不配护具,一手好刀无人能敌,在擂台上就把她手底下的那些将领们给打服了。
这定是那小祖宗。
这般耀眼,武艺超群,灼人好看,除了她还有谁?
她这么想的时候,飞将军稀罕极了地看着她:“阿姊,笑啥呢,这么开心?”
她才发现她是笑着的。
【二十二】
对于小祖宗来说,神侯府太大了。毕竟历代功绩累于一身,加官进爵攒下的家底着实丰厚——都是人命一条条换来的。
因为她是家中独女,用不着上战场,才能无忧无虑、娇生惯养,然后泼辣至极、恣意妄为,最后独身一人、活到现在。
冬天。
冬天是特别的。
水乡的冬季从不落雪,只是吹着细腻的风,把寒意冷进了骨子里。
在门外打哆嗦的路人眼中,清冷的神侯府显得那么庄严威武、富丽堂皇。隔着一扇门,在大门内的她烤着炭火,在一年又一年的冬天里,静静等待着永远回不来的亲人归家。
【二十三】
帐内帐外欢庆一片。
“还是将军和阿姊好计策!”类似的恭维话此起彼伏,拥于人群中央的飞将军喝得烂醉,红云照在脸上难以退下。
闹腾过后,阿姊应话道:“咱们是偷袭,这件事大家都烂在心底,莫要往外传,以后咱们才能方便行事。”
“晓得晓得嘞!”大老粗们回道。他们光着膀子,举杯共饮,神色欢愉。他们在庆祝这场不为外人所知的胜利——偷袭金军。
阿姊扶着摇晃身子的飞将军往帐子去。
“这样的偷袭应该再来两三次,让那些个多疑迟疑的人放下心来、尽心地听我们的话,才能万全。我们要好好打上几架。”
“我会安排的。”飞将军打着醉拳,传入阿姊耳里的声音却是清醒平静,“那个东西你拿到了对吧?”
“是的。”
“一旦有失,便宜行事。关键时期,且行且慎行。”飞将军抬头望月,“可怜那些死去的弟兄们了。”
“都是为了国家。”她呢喃道。
二十年前楚国交战金国。混战中,她全家被杀,从此流离失所,亡命天涯。
此恨如血,非死难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之后叙事会好很多
原来只是练笔,结果写着写着不好意思不结局了,然后就开始认真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