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度一生》蔓越莓沙拉

8、第 8 章

　　25.
　　郁林不想让这事闹大，千方百计揽住了要报警的酒店人员，编了一连串我毫无兴趣的瞎话，我只坐在保安室讥讽得看着他巧舌如簧。

　　彼时我没有一丝哀戚，满心的怨毒和恶意一如割破的胆囊，浸透肺腑。现在回忆起来，或许就是我那时的眼神太过阴冷，已经不像个正常人了，郁林才会下决心和我断绝所有联系，几乎是奔命一般离开我身边，不想给日后旧情复燃埋下一丝草蛇灰线。

　　经此一事后我再回到校园，心态又苍老了许多，越发觉得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潜意识里抵制着学校的一切事务，然而开学时随大流应下得几个活动却推脱不了，一个学生会，一个迎新晚会的小品，一个心理剧。后俩都因为我冒尖的外表，分给了演员的职位。我只好当应付差事，每日到点去应个卯，让人挑不出错，却也看不见蓬勃的激情。

　　26.
　　许多年后，我已然不记得最初喜欢上他的原因，但可以肯定，不是一见钟情，更无缘日久生情。到底是什么呢......无缘可循。

　　你相信吗？各位看官们。有的人不需要太惊艳的登场，只如道路旁更迭百代的草木，只那么融洽的过着自己的生活，比水都平淡无味。而你也只是扫过一眼，没有停顿，没有反复，心无波澜，却在收回视线的那一刻，心里的沉郁都仿佛轻了些。

　　我看见他的那一刻，仿佛挣脱世俗樊笼，忘却昔日龌龊，成了焕然一新的赤儿。而他，只是什么都没做。

　　初恋，是我未识得人间，若要入眼，必是比想象更绚烂的惊艳。心动，是我初识这人间，屡屡受挫，他成了寄托我全部激情的火种。

　　当时我就想啊，我的生活是一潭死水，可如果有幸和他在一起，我想用尽全力活好每一天。穷尽想象，把最好的东西，更好的东西，全部奉献给他。

　　我是真的喜欢他啊，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起过他人的看法，徐彦川若是看到我这幅样子，大约会觉得讽刺无比。

　　27.
　　我从未如此清醒得疯魔着。

　　已经没了青春期躁动的情绪挑拨，耐力也在一个个陌生人的教训下见长，我第一次完全用理□□着一个人。那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我每天都能十分肯定，我就是喜欢他，我还是喜欢他。太好了。

　　我那么想靠近他，吸引他全部的注意，让自己也成为他眼中的与众不同。可越是喜欢，越是近乡情怯，生怕哪处弄巧成拙。那时的我也颇为聪明，知道不挑明心思情况下做的功全是无用功。对方都不不知道你喜欢他，那么你的殷勤在他眼里也会变成同学的关心，更何况同性之间。

　　我开始准备一场决绝的告白，剖开自己的心誊写下来信，那晚我特地逃了班里的统一自习，冲了个澡，提前老早就坐在他选修教室，等到他姗姗来迟，便和同学换到他正后方。三小时里，他就坐在我面前，而我情不能自禁，在鼓噪剧烈的心跳下，颤抖得书写着字迹。

　　别去经年，我想不起情书里的任何一句，可彼时书写的心情，历久弥新。越重温越不敢置信，当初为什么我们没有在一起？

　　28.
　　是的，我们没有在一起。我曾经离救赎那么近，却终失之交臂。

　　是的，晚修后我等着他，我们在学校的池塘边晃悠了一圈又一圈，巡视的安保都劝我们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我和他相视一眼。

　　“再走一圈就回去。”他说。我在阴影处微微一笑。

　　是的，我们谈论了很多，他很不得将从小到大的事都说个干净。我才知道他那么喜欢电影，虽然他如数家珍的那些，我连名字都不曾听说，我却觉得太好了，以后可以陪着他将这些电影再看一遍。

　　是的，他说我勇敢，这么直接就挑明心事，单枪匹马，近乎壮士断腕般不留后路的决绝，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很佩服。

　　是的，他甚至交心到跟我坦白他天生抑郁，只为了笑着和我证明，人啊，一定要吃糖，糖是会让人感到快乐的。

　　是的，在他第一句抱怨池塘边那么多蚊子还只盯着他咬，我便想着等会回去要买瓶方便随身携带的花露水。我甚至想周末邀请他去做泥塑，心情不好时那里就是我的秘密基地。也悄悄打起今后照顾他饮食，没课时就跑去陪他上课的主意。

　　是的，我们最后还交换了礼物，一切都看似良好的开端。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双性恋，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是的，我满心都是欢喜和不可置信。我只是想让他知晓我对他的心意，不需要承诺，也不奢望确立关系。哪怕是一起散步的记忆便足以让我一生回味，他却给了我更多，更多。

　　我听着胸膛里的心脏从深夜鼓噪到黎明，上一次害我至此的还是几岁时看了恐怖片。

　　后来我们又相约着散步了一次，他问我有没有空，我只看到信息就着急去冲了凉匆匆赶下楼，并未注意到外面飘着雨。

　　临下楼推开大门，他撑着伞站在二十步外的花坛边，侧着身子看手机。情侣三三俩俩从他身边路过，他静静地站着。那个场景，我一直记到四十五岁，只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在熙攘人群中，无望的世事中，找到一个像极了归宿的地方，我从未如此鲜活过。

　　我见过许多人，有过两三斤故事，或喜欢过，或舒坦过，可我第一次见着他们就知道，他们是过客，我不想用自己恶臭的人生搅入他们的。只有他让我改变了人生无望的想法，我想好好活过余生，只要有他在。

　　是的，结果你们都知道，我们没有在一起。纵观我四十年情史，就数这段最为惨烈决绝。

　　29.
　　我实在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请谅解我一笔带过的行为。总之最后他选择了让人代传一封诀别书，在我的要求下最后见了一次，因为始终觉得这种处理方式是对我的侮辱，所以最后我们是不欢而散。

　　我最后悔，也最正确的事，就是看都没看那封信一眼，直接抛进了垃圾桶。

　　之所以说是最惨烈一次，是因为不久之后我选在了转院，直到毕业我们或许擦肩而过数次，却未曾说过一句话。

　　不是因为多憎恨他，恰恰相反，我爱他爱得沉郁而绵延，我只是在用尽全力不去打扰他的生活，只因为他不喜欢我。

　　30.
　　艰难毕业，之后在父母的庇荫下顺理成章找到份混日子的工作，而他们对我的期望也陡然转变，在我确诊重度抑郁后，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变成了“我只希望你快乐”。

　　呵。

　　年少时向往南方北方的名都，可现下甘愿困顿于最熟悉的故乡，竟然也不会觉得忿忿不平了，就是这时我确定了自己对未来完全不抱期待。